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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满脸阴沉:“这是公公口谕?陛下没有圣旨?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么?”
太监道:“假传圣旨,咱家可不敢。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尔等从今日起——停战!”
主将吼:“停战了所有将士怎么办,边郡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太监眼皮一翻:“不是让尔等退么?”
主将:“一旦撤退,国土就给敌军了!”
传话太监不耐烦了:“反正你们一直在输,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户部拿了几十万银两供着你们,你们却如无底洞,压根看不到一点回报。朝廷如今要议和,你们不要插手。”
主将气怒至极。
他火冒三丈,吼道:“这一次大战,是我们赢了!战事有输有赢,岂能因为短期的输而放弃?公公这般传话,让我如何和身后大军交代,让我如何和边郡百姓交代!我等退就退了,国土怎么办,百姓们的家怎么办?这就让给敌军么?”
太监皮笑肉不笑:“将军好大威风,有本事一开始打胜仗,冲咱家发什么火?都说了,这是陛下的口谕,将军找陛下说罢。”
主将气不过,看着这些太监的丑态,他恶心至极。他上前挥拳而出,拳头却被身后人一把按住。主将回头,见是杨嗣。
杨嗣低声:“将军,上头的争锋,也许另有玄机,我等有什么法子?不如等等。”
主将回头看着一帐篷的军官,帐中气氛低迷,他长叹口气,只能垮下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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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一直关心剑南道的战事。他身上还挂着同平章事的职,哪怕他过问战争,也不算多管闲事。
起初他从长安收消息,后来实在是嫌长安向岭南传消息太慢,他直接和剑南道直接联络了。他在官场朋友多,在剑南任职的一些官员也和言尚是旧识,轻松绕几道,言尚就和现今指挥剑南战事的主将联系上了。
剑南和岭南相邻,剑南和岭南之间传递书信,可比长安与岭南间的一来一往快多了。
正是靠言尚的推举,杨嗣才被主将注意到。
剑南的许多战事,言尚靠着书信往来,比长安那边知道的也不慢。
剑南道全面停战的消息一传出,言尚就在和主将的来回通信中得知了。
黄昏之时,言尚立在府中廊庑下,望着淅淅沥沥的大雨出神。
暮晚摇坐在屋内,隔窗看着他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他还那般站着。暮晚摇忍不下去了,她靠在窗口跟他骂:“想得风寒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折腾?”
言尚回头,茫茫看向窗口的美人。
暮晚摇见他眼中尽是熬夜后的红血丝,心中软下,叹口气:“进来,和我坐一坐。”
言尚便进屋,被暮晚摇拉去窗下坐着了。暮晚摇看他蹙着眉,不觉说道:“你每日一封书信地催长安,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能有什么法子?别把自己当神。”
言尚看向她,目中微迟疑。
暮晚摇挑眉:“想说什么你便说,你我夫妻这么久,你还用对我避讳什么吗?你是不是想骂皇帝?我替你骂好了。”
言尚:“我……想去剑南。”
暮晚摇目中沉静地看着他。
他别过脸,不敢注视她。他低声:“我怕剑南的官员应付不了陛下。到底是国君,中书省再强硬,到底是臣子。一国君王想做什么,只要他真的想,朝臣是真的拦不住的。我怕再这样下去,剑南会真的被送出去……剑南如此重要,岂能被送出去?
“何况战争不过两月,远远不到我们认输的时候……”
暮晚摇打断他的解释:“那就去。”
言尚一下子抬头,怔然看向她。
暮晚摇对他微笑:“言二哥哥,我是知道你的抱负,清楚你的为人后,才嫁给你的。你我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婚后才爆发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婚前就已经清楚了。”
她有些酸楚的:“你想做大英豪,我又甘愿只是陪衬你的小人么?我嫁于言二哥哥,不是想拉着二哥哥改变你自己的为人,变得为我让步,被我牵扯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我嫁于言二哥哥,是因为我羡慕言二哥哥,想做和你一样的人。
“你想去剑南那般危险之地,想将自己置身险境。我是支持你的!”
暮晚摇目间凌厉又很坚定。
言尚看着她,忽倾身抱住她。他低声:“你与我一起去么……”
暮晚摇笑盈盈:“我不去。”
她对他笑:“我去那里干什么?我又不会武功,也不懂打仗,还是个身体不太好的女郎。我跑去跟人炫耀你我夫妻鹣鲽情深,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么?太可笑了。
“我不去剑南,我帮言二哥哥守着岭南。剑南和岭南相邻,南蛮兵力强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南蛮若是在剑南讨不到好,很可能会来攻打岭南。虽然可能性低,但我们也不能侥幸。
“我必须坐镇岭南,守着这里,不能让岭南空城,成为南蛮的可利用之地,拖累言二哥哥。”
言尚望着她,他手捧她玉面,轻声:“与我日日书信,小心些。”
暮晚摇轻轻亲一下他的脸,她阖目笑:“你也一样。再忙的时候,也要和我日日书信。你知道我挂心你,若是有一日不来书信,我都会急哭的。”
言尚微笑。
他叹道:“摇摇,你我夫妻,又到了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听着窗外滴答雨声,心中却十分平静。人是这般奇怪,只要想着与他一起,竟然能够无惧生死。
暮晚摇撒娇地抱紧他腰身:“我喜欢和二哥哥并肩作战。
“现在,就让我们夫妻来想想——在那般昏庸又多疑的皇帝眼皮下,言二哥哥如何能调去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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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安,皇帝越过中书省、让太监们去剑南传递口信议和的事,终于爆发了。
朝廷上的反对之声剧烈,以刘相公与其身在岭南的学生言尚的反对声最大。刘相公身后站着世家,言尚身后站着寒门。两人反对,几乎是世家和寒门,满朝文武都跟着反对。
身在中枢,刘相公等几个相公气得近乎晕倒,他怀疑兵部知道此事,因兵部尚书……是大内宦刘文吉的人!
御书房中,刘相公拿着剑南那边的折子,面容因生气而狰狞。他瞪视皇帝身边的刘文吉,咬牙切齿:“战事不过两月,议和干什么?哪来的议和?!让我军退,难道是要将剑南送出去么?”
皇帝不慌不忙:“相公误会了,朕岂会那样。不过是看黎民百姓受苦,朕心不忍,宁可忍一时之辱,也要结束战事。刘公公拿来奏折朕才知道。国内这几个月,又是地龙又是洪水,也不安生啊。战争再不结束,天下百姓为之受苦啊。”
刘相公:“那也不能退!我大魏和蛮族开战,难道次次退么?如此下来,岂不让边关诸国起异心,以为我大魏人人拿捏?”
皇帝淡声:“朕心中有数。”
刘相公一时间,竟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看着那淡漠的泥塑一般的皇帝,又去看看刘文吉。刘文吉对他不在意地笑一下,刘相公浑身发抖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半晌,刘相公艰难道:“益州也要割?”
皇帝:“益州不割。”
刘相公:“原来是嫌剑南其他地太贫寒了,给朝廷供不了几个税,所以才给出?既然这样,那不如把岭南也割了,把辽东也割了。反正都是……贫荒!
“反正再重要的军事地位,在陛下眼中,都是无用的!陛下受奸人挑拨,只想坐享富贵,坐享其成。在陛下眼中,只要不耽误你享乐,其他土地,让出去就让出了吧?”
皇帝怒拍条案,站起来:“放肆!如此对朕说话,是你一个臣子的本分么!
“主战主和都是你们个人的看法。朕才是天子,朕才应该决策这个国家如何走。朕停下战争,也是为了国内其他州郡的百姓,不愿拖累他们。朕何错之有?怪就怪你们打不赢胜仗,不能为君分忧,就不要误君大事。”
刘相公盯着刘文吉。
他嘲讽的,低喃:“误君大事。”
原来这样的君主,居然还是有大事的。
刘相公:“陛下的大事,是巡游天下呢,还是为漏水的宫室修房子?或者是美人不够享用了?”
皇帝气得哆嗦。
皇帝大怒:“刘相公,注意你的身份!朕是天子,你和你的学生天天上书教训朕,教朕如何治国,这是何意?天下是朕的,还是尔等的?你天天在朝上板着脸瞧不起朕,你的学生言素臣一天三封信地催问剑南之事。你们什么意思?
“这帝位不如让给你和言素臣一起坐吧!
“来人!给朕将刘相公拉下去,撤他官职,把他衣冠脱了,给朕赶出长安……赶出长安!”
刘文吉眼皮一跳。
哪能让一国宰相这般被赶出去。刘相公今日若是被这样羞辱,明日满朝文武都要乱了。文武百官全乱,皇帝能压得住么?到时候岂不是把自己推出去替皇帝成为罪人?
刘文吉扑通跪下:“陛下恕罪!相公是一时失口,绝不敢冒犯陛下……”
皇帝回了神。
他也想着自己太生气了,怎能因这种原因贬谪刘相公。他是一个对万事非常清楚的皇帝,他知道自己若是赶走刘相公,自己就再指挥不动百官了。
皇帝沉吟。
一会儿,战报再来,说河西败战,皇帝脸黑。
半晌,皇帝嘲讽的:“这样吧,既然刘相公这么想打仗……不如去河西打仗吧!一国宰相嘛,怎么也给你当个将军。刘相公不是说朕无用,只知道议和么?那刘相公亲自去体验一下,教教朕如何打仗吧!”
第161章
皇帝要刘相公去河西, 做一元帅督战。
让一八十老人去战场,让一即将致仕的两朝宰相去战场……何其可笑!
满朝文武得知此事,情绪激动, 当夜重臣皆聚于刘相公府上,为刘相公鸣不平。刘相公枯槁一般靠坐在墙边, 他目光一一望去,烛火微弱, 重臣们一个个目露哀色。
兔死狐悲,不外如此。
大魏是群相制, 此时本朝本应有五位相公,但年前已有一位相公致仕, 空出的位子还没有人补上去。而今,剩下的三位相公齐聚此地, 看着刘相公被皇帝如此对待, 他们比其他臣子更加感同身受,心底发寒。
几位相公说要为刘相公求情, 要夜叩宫门, 领着群臣让皇帝收回成命。
刘相公强自振奋, 厉声制止满室哀情:“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如无知妇孺一般可笑。金口玉言, 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至于老朽……去河西又有何惧?老朽老骥伏枥,硬朗着呢, 正好亲自去河西督战!宰相亲自莅临,这难道不是给我大魏吃定心丸么?
“尔等嚎哭什么?!”
于是文武百官们忍着哀伤,勉强说些激励的话。
只是临行前, 其他三位相公代所有人喃声:“刘相公,你走后,你说, 我们该怎么办?”
刘相公沉默一下,缓声回答:“陛下如此,都是受奸人挑拨!我等只有除奸宦,才能使陛下清明!”
几个老臣神色古怪,却点了点头。
韦树混于群臣中,这一晚和其他人拜见刘相公。比起其他臣子的悲痛之心,韦树情绪稳定很多,甚至都没说话。他自觉自己如浮萍一般被洪水卷着走,涛涛洪水扑面而来,他已看不清前路该如何。
皇帝想议和,可议和就要让出剑南,那剑南之地的百姓们该如何安置,岂不是让给南蛮,让数十万、百万人沦为他国奴么?
而不议和,便是与皇帝对着来,和刘文吉那样权倾朝野的大内宦对着来。皇帝到底是皇帝,大开杀戮的时候,满朝文武,够杀么?
韦树与群臣出刘府,再回头时,他看到晦暗的书舍被榆树掩着。树荫浓郁,窗上照着老人佝偻的孤寂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