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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琨又成了外院洒扫的小厮,拿的月钱少的可怜,又是新来的,还不是家生子,便成了另外几个小厮排挤的对象。

当然,他被排挤,任大小姐自然还是劳苦功高。

李琨自小便练武磨耐力,瞧着多有些青年人的瘦削,身上却皆是实实在在紧实有力的肌理。他师承大将,十三岁便能以一把剑游刃有余的杀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长到如今的年纪,自然功力又更上一层楼。

洒扫一整片大院子,于他实在不算甚么,排挤或是谩骂于他并无意义,恐怕不能如那个小姑娘所愿了。

不过李琨便是洒扫也是不疾不徐,倒不是他天生慢性子,他自小在宫中长大,那些奴才的秉性了解的很清楚,若是活做完了,自然有更多的活等着他,不若一件事做到宵禁正好完成。

任大小姐现下自然没空理睬一个奴才,她正忙活着教自己那个便宜妹妹识字念书。她同任想容是天生不对盘,但也不代表她们见了面就要互相冷嘲热讽,相反,若是不知情的人走过倒以为这两位是姐妹和睦的样儿。

任丰年:“今儿个我只教你写十个字儿,你在我这头临好字帖再走。”说完也不多废话,笑眯眯把准备好的十张字帖扔给任想容,一个字临摹十张纸,十个字便是一百张纸。

任想容拿眼睛戳她一眼,抓了毛笔便开始临字儿。任丰年瞧着她勾勾唇,任想容还真是草包一个,长到八岁居然字也不认得几个,笔也没拿过,一百张字帖,不多不少,没有实质伤害,不会叫她蜕层皮,却能叫她见到字儿就厌烦。

从前任大小姐认字读书的时候,路氏便教她慢慢来,学的少点没关系,只不能失了兴味,不然孩子的心性儿便磨掉了。故而任丰年便想到这么个法子,写了字儿她留了字帖,这样也算是教过,没学好就不关她的事体了,厌学只能说任想容天生草包没药救不是?

等到任老爷夜里在外头吃了酒菜归来时候,便瞧见路氏正院里头用来给任家二小姐念书的小房间还掌着灯,进去一看,却发现任丰年正拿了笔,在一叠纸上写写弄弄。

任豪瞧了有些心疼:“阿辞啊,你这晚膳用了没啊?”

任丰年从纸堆里抬起她略带苍白的脸,轻轻点头:“用了一些。”说着又低头写批注。任想容才走没两炷香呢,任豪便来了,时间够准。

任豪上前瞧,这孩子正蹙着眉,捏了笔认真给字帖圈圈画画呢。任丰年抿着嘴道:“这回您可不准说我不疼她啊,怎么说都是我亲生妹子,这笔字儿一定要写好咯。等明儿返给想容,再叫她多看看,多吸取些好的。”

任豪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满身疲倦也尽给忘了,他就说么,大女儿自小就天真善良,想容又是古灵精怪的,两人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任老爷瞧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又有些心疼了,摸摸她的脑袋道:“也别太拼了,你妹一个小女孩,也不必学成甚么才女大家,不丢人便是了,爹对她没多大要求。”

任丰年点点头,投入进去不再多话。

等任豪进了屋子里,路氏吩咐丫鬟拿热水来给老爷烫脚,边给他烫,边小心锤肩膀松松筋骨。

任豪与她说了好几句琐事,她一句句应了,倒是一点没往任丰年身上引,好像女儿帮庶妹做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一般。任豪不由叹口气,路氏这性子淡的很,这一碗水端平自然是好的,可丰年这般也叫他有些心疼,毕竟这活还是路氏揽给她的,现下这亲娘倒是提都不提。

任豪斟酌一下,开口道:“淑儿,我瞧着给丰年聘个厨子罢。”

路氏瞧着倒是有些惊讶,不由轻轻摇头道:“她自小也都随家里人吃惯了,给她单聘个厨子一则伤财,二则阿辞也未必需要,相公若真要送她些甚么,便多去瞧瞧她,这孩子私下里总是惦记你,只性子……实在有些倔强。”

任豪不由心里一暖。没有路氏和任丰年这几年,他有娇妾小女陪伴,怎么说也是幸福的,故而明玉和想容向他撒娇讨要东西,不论铺子还是头面他皆很爽快。

但路氏和大女儿的回归却仿佛让他又得到了甚么深层的东西,细细想来,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待隔天晚上,任豪终于想起这几日被他搁置一旁的明玉母女俩,才撩了袍子去了偏院。

任想容正在院子里拉着几个丫鬟玩绳戏,瞧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娇娇的喊:“爹爹啊!”

任豪一把抱了女儿哄道:“乖宝贝儿,这大晚上的,咱就莫玩儿了,明儿个□□晓几个再陪你尽兴儿的玩儿!”

任想容憋不住撅噘嘴:“白日里哪儿有时间啊,都给任……姐姐拉去写字了,眼睛都要写坏了!哪儿有时间松松筋骨。”

任豪不当一回事,笑着掂掂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容要懂事儿些。”拉着女儿回了屋子,三人其乐融融的,好似一家子。

这头任丰年在看了任想容写字好些日子后,偶尔会想起那个给她革职排挤的叫花子了,也不知道他怎样了,有没有给排挤的后悔自己没继续要饭呢?

用了午膳,任大小姐的日常便是要去花园里头逛逛消食。任府里的花园虽不比他们在长安那个大,却也是够看的,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更有怪石嶙峋的假山和亭台院落,错落有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韵味。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午间,她却遇上了一个人,拿着扫帚一步步挪动着扫地,明明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身上穿的衣裳却整齐干净,莫名叫人觉得清爽。午间的阳光很烈,透过树叶撒到这人的身上,宁静悠远,倒叫人有些舍不得打乱。

一个小丫鬟却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她的视野里。

小丫鬟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脸上嫩白剔透,头上绾了一对儿双丫髻,一张平凡清秀的脸上有些忐忑,面上透出娇羞的红晕。

“……你、你有没有时间?”

那人瞧着她长眉微挑,示意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对对手指,有些羞涩道:“明儿个夜里,你能来我们家用个便饭么?我爹娘皆在老爷屋里当差,他们很好的。”

大树边的任大小姐面无表情:……

他仍旧没有多余的神情,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淡淡道:“抱歉,并无闲暇。”

小丫头有些纠结和心疼,只嘟囔着道:“那些事情都是大小姐叫他们做的,你别难过,我……我以后做完了活儿便来陪着你一起做。”

这人很有礼数,即便对小丫头说的话没有任何兴趣,也静静等她说完,他难得露出一丝浅笑:“不必了,我能做得完。”

小丫头的脸更红了,她抿抿唇道:“但是——”

任丰年在树后头轻巧翻了个白眼,语声清晰可闻:“念珠,你问问他们,是活不够多?还是人不想做了?赶紧把他们带下去多安排点事儿。”

那人给她打断了,也只是转身,看着她漂亮乌黑的眼睛,身形似松柏挺拔有型,低沉的嗓音叫了声“大小姐”,面色平淡抬头瞧她一眼,暗色的眸子里仿佛带了丝异样的情绪,眨眼间又没入寡淡的眼角眉梢。

他转身离去时任丰年还有些发愣。小丫头已经吓得面色都不对了,直直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给两个小丫鬟拉了下去。

任丰年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面无表情不作理睬,淡紫色织银的裙角微微摆动,绕过她继续散步。明明就是个叫花子,装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李琨:……

☆、第6章 第六章

时间过得虽慢,却实是不长,很快便入了夏,相熟的各家人家也皆发了初夏宴的请帖。不过今年却实有些不同,因着任家竟也收到了吕家的帖子。

吕家是平遥的三大家族之一,这其余两家分别是聂家和刁家,却只吕家子弟却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平易近人。举个例,便是寻常联姻,聂氏和刁氏向来只会往门当户对的、或是高门第娶,而吕氏却隔几年偶尔也有两三个嫡出子弟娶了小家族的闺女。

故而在平遥那些个不出众的或是新贵家族看来,吕家却是一块进入上流社会最好的敲门砖,若是幸运的,直接结为亲家,从此深根,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今年任府也收到了吕家的请帖,任老爷自然喜不自胜,这自然是近两年他经营得当的原因,不然任家怎能这么快入了平遥世代扎根的大家族的眼?

原本任豪只打算带嫡妻嫡女去的,倒不是他对任想容的疼爱有所减少,只是到底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就罢了,若是这种大家族的席面,何苦叫任想容也去遭这罪?

只明玉听了却是不依,任想容十岁不满,便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若是真能给大家夫人瞧上,定了亲比甚么都强。况且想容会撒娇又识趣儿,便是没机会给人瞧上,同几个大家小姐做了手帕交也是好的。

明玉这辈子是没机会堂堂正正坐在宴席上当个优雅贵妇人了,可是她女儿想容可以,这样的机会也不多,怎么能让路氏和任丰年占了?她们便不能分一杯羹了?都是女儿,哪有这样偏心的道理!

见了任豪只娇滴滴的绞了绸帕子落泪,她瞧着多愁善感,哭起来也梨花带雨:“老爷何苦解释这许多?我便知道,我的容儿只是个庶出女儿,怎么也不配同大小姐一道的。只心里怕容儿多想了,往日里哪家席面她不去的?这下倒好,大小姐来了,反倒没挨上。妾身只害怕不利于她们姐妹和睦,又怕容儿难过……老爷……”

任豪被她哭的心里郁闷,他又不是个傻子!这左一个“庶出”右一个“不配”的,便知明玉是在吃味儿。她自己可能意识不到,只任豪自己也是庶出,他才是最讨厌别人议论嫡庶的!又怎么会因为庶出瞧不上小女儿?

任豪甩甩袖子,皱了浓黑的眉:“不带想容去是怕她应付不了!你没去过正经的宴,自然不晓得那些门道!”

他又想解释两句是为了想容好,可瞧着明玉那样儿便闭了口,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妾室解释那许多有甚么用!

再不搭理哭啼啼的美娇娘,任豪心烦着便去了路氏那儿。

路氏拿了枸杞凉茶,知晓他爱喝稍稍甜口的,便又添上一勺槐花蜜。

她听了任豪的话便露了丝笑意:“想容年纪不如阿辞大,老爷多疼她些也是有的。这样的宴,咱们这样的新贵人家去了,除了低头老实,也做不了别的,叫孩子去受苦也是没法子。妾身以为,这宴席贵人多,去了最大的好处便是在旁人眼里升了地位,再多便是搭上几根线罢了。”

任豪感叹果然还是妻子知他意,甚么嫁娶之事也不瞧瞧多少年出一桩,指望这个?怎么不去指望天上掉馅饼?!任老爷满意的拍拍路氏的手,当晚又在正院里歇下了。

明玉在府里消息灵通,一早儿知道任豪横竖还是没有带上任想容的意思,心里便空落落的难受,见了女儿进门便拉了她流泪:“容儿啊,姨娘是帮不上你了!你爹的心思全给大房占了!现下竟连大家族的宴席也阻了不让你去!亏他给你打头面聘厨子,到底是不如去吕家宴席有用!你可小心着你那大姐姐!瞧着没心眼脾气怪,可不是最蔫坏的!”

她见任想容神情怨怒,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嫌不够嘴上不停:“你爹看着疼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好说!你可要抓紧些讨好他,莫要等出嫁了连体面的嫁妆也没有!全给大房那个给夺走了去!”

任想容给她讲的难过了半晌,连午膳都没用。明玉知道了也就呶呶嘴,女娃儿要吃那么多饭作甚?瘦些才好看,男人喜欢。

这头任丰年和路氏母女没那么多忧思,知晓要去吕家的宴席,路氏便给任丰年挑好了一整套的头面装扮,不张扬,不过于素净的,不过到底头面衣裳再好看也抵不住穿的人不会处事。

路氏拉了她细细交代:“到了宴上话不必太多,旁人问甚么不卑不亢就是了,咱们家虽不如大多数,可到底也不是没底气,自如就好。”

任丰年心里最烦这些,她知道自己不是说好话的苗子,就怕一个绷不住回头又给路氏抓去禁足,宴席就宴席,吃不好玩儿不好,出去纯受罪!

待到出行那日,任大小姐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面罩上浓色暗纹绣芍药丝缎披风,头上简单反绾上一个发髻,戴上一副羊脂白玉头面,皮肤白腻里透着些艳丽,下巴秀丽端庄,杏眼似有灵性的墨玉,倒像是有些长开的样子。任豪瞧了十分满意,到底是路氏这官家女教养出的姑娘,这通身气派也能撑得住。

任想容病了,院子里烧的几味药材从南面借着北风吹到正院里来。任大小姐华服美饰在身,斜靠在榻上,冷笑两声:“出息!”

待出了小院门,带上锥帽。纱帘之后朦胧皎洁的脸庞,不期然对上了身着墨色小厮衣裳的成熟青年,他面容俊美,修长好看的双手正牵着缰绳,深黑的眸子瞧着她,简洁对她一礼。

李琨对上她藏在锥帽细纱后头的一双杏眼,漂亮圆润的眼睛眨了眨,好像会说话:哼!叫花子惯会钻营!

他顿了顿,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又压下,只别过脸垂眸修整,心里多了两分轻不可闻的叹息,这小姑娘太不聪明。

李琨认识的女人,不论是良娣、通房、还是宫妃,无一不有颗七窍玲珑心。那些女人生而懂得力气用在甚么地方才最好,其余地方若是无利可图,便不加关注,更无甚所谓。可是任丰年是例外,漂亮的外貌下装了一颗鲁直笨拙的心,总是爱把力气使在喜怒哀乐上,忽略了实际利益。

他面上微凉,收起百无聊赖的心态,不再区分女人们的区别。

有那叫花子在旁,任丰年不知不觉同路氏说的话也少了好些,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盯着车里绸布上的一圈圈水红色花纹,转着杏眼一圈又一圈数着。马车晃两下,她又不知数哪里去了,恼怒的睁大眼,又开始继续心不在焉的数数。

路氏看着闺女这般模样以为她是紧张的,心中柔意顿生,这孩子到底还小呢,从来都是这幅样子,也不见心性儿能长大些,只叫她放心不下,不由轻轻捏捏任丰年的手。

待到了宴上,人还没来太多,任家因着算是地位较低的,少不得要早些来以示尊敬。

进了府门,自有奴仆引了男女各自分开去不同席面上,而任丰年作为未婚小姐,自然与未婚姑娘们坐一桌。

她来得早,便与早早等候的主家姑娘坐在一块儿。吕家姑娘不多,稀稀拉拉两三个罢了,与她坐在一块儿的是个叫吕芙的,面白清秀,瞧着斯斯文文的,话也不多,对着任丰年也只前后说了两三句,便端坐着凝神,揉着绸帕子发呆。

任丰年本以为这姑娘是不善交际,可等过了两炷香,又来了个刁家姑娘,吕芙便奇异的热络起来,话也多了,脸上也多了许多笑意。

任丰年这才愣神觉出,人家这是瞧不上她呢。

任丰年虽然脾气不行,却也不是不看场面的,知道吕芙狗眼瞧人低呢,便也不同她说话,刁家小姐倒是温柔和善的紧,时常发了话头照顾她,叫她不至于太尴尬。

只任丰年没怎么遇见过这样众人皆是文绉绉的场面,心里多有些适应不良。

那吕芙难得偏头看她:“任姑娘是否有些不适呀,我瞧着你话都不多。”

任丰年在外头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的,只是吕姐姐你说的话都十分精彩,我听还来不及呢。”

任小姐的意思很明显,就你话多。

座上有两位年纪小些的都抿了嘴笑。

吕芙挑挑细眉不再多话,又开始同聂家大姑娘搭话了。

在座的几个姑娘都隐约有以聂家姑娘为首的趋势,不为别的,只听闻聂家姑娘在两年前的选秀上,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太子良娣,等学好规矩,便要入宫的。

虽则民间隐隐有传闻太子身体虚弱,卧榻许久了怕是熬不过弱冠的,可也从未有被证实过。相反,说储君英明恭谨,励精图治的倒是不少,不好的传言也一再被压下。

任丰年端了花茶细细啜一口,瞧瞧打量聂姑娘的脸蛋。五官不是最精致漂亮,不过胜在长相大气,如金似玉一般金贵高傲,她话不多,可句句旁人皆是附和着的。

不过没多久,聂大小姐便只道自己乏了,叫丫鬟扶着去客房歇息会子。聂小姐过后,终于有零散的几个姑娘也告了乏,各自协了闺房里的朋友一道聚在一起说小话。

任丰年不敢挪动,毕竟她还算有自知之明,任家不是大家族,不敢做的太过了。不过叫她同旁边的吕芙眼对眼的,也是很反胃。

任丰年起身一礼:“小妹匀面净手,去去便会。”众人皆知大约是解手去了,便无人在意。

任丰年缓缓走在吕府的花园里头,席面热闹,这花园却是安静祥和,舒缓了些许焦躁的小情绪,迎着微风解解乏,正深呼吸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少女清甜柔和的声音。

她小心透过假山瞧两眼,却只瞧见紫衣的聂大小姐在同一个人说话。那人的身影因为有些远,又有假山挡着,瞧不见,只偶尔有低沉的声线传来,虽完全听不清,却叫她觉着有些耳熟,想想却压根儿不记得。

任丰年面无表情的想着,聂大小姐不是要做太子良娣的女人么?怎么同别的男人离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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