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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凌婉儿板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天儿已够冷了,打量谁有闲情听风凉话不成?”

周文泰一面恼恨她的态度,一面却真怕她拂袖走人,没好气地道出原由:“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要求见黎王爷?”

“谁告诉你的?”凌婉儿脱口问道,随即觉出不妥,忙补救,“是哪个小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儿了?”

“你敢说不是?”周文泰希望她坚定地跟自己说一声“不是”。

“……信不信我这个人,都由你!”凌婉儿语气恼怒,眼神却透着伤心,“只当你我白白相识一场!”

周文泰的气焰立时没了大半,但理智尚存,“那你怎么解释这几日的行踪?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居然命人跟踪她!凌婉儿睁大眼睛,怀疑见鬼了:他从不是先捉把柄后质问的做派。哪个混账东西点拨他了吧?一定是。

“我这些日子……”凌婉儿面露凄然,垂眸看着脚尖,“若是外人,我真是难以启齿,对你,也罢了。其实是家兄遇到了难处,又不恳求亲朋。我瞧着心疼,便想着,能否见到黎王府太妃或是王爷,求得他们伸出援手。太妃性子清冷,常闭门谢客,我能怎么办?只好试试能否见到王爷……手足情,我难道能不顾么?”

“真的么?”周文泰不自觉地走近她,“令兄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能不能略尽绵薄之力?”

“你若是能帮忙,我不早就求你了么?”凌婉儿嗔怪地横他一眼,“哪至于落到被你质问的地步。”

他忙忙赔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脑子这个东西,在周文泰面对凌婉儿的时候,是不会带的。

“你真想帮我么?”凌婉儿俏生生地看着他,眼含期许。

周文泰用力点头,“自然。手足情固然要紧,可你……也不能总这样,会坏了名声。”

“那……”凌婉儿目光微闪,“容我从长计议,拿出章程之后,派人传话给你,好吗?”

周文泰再次用力点头,“好好好!”

.

是夜,晚膳后,程清远来到光霁堂,等待出门会友的长子回返。

程询回来时听程安说了,笑一笑,闲闲走进门去。

程清远一点责怪、不耐的神色也无,和颜悦色地示意程询落座。

程询便知道,父亲这是又要找辙了。上次从柳府回来之后,相互沉默很久,又沉默着各自回房。他不知道父亲会作何打算,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程清远取出一道奏折,轻晃一下,放到茶几上,“你先前说过的庙堂之中的事,全部应验。我不知原由,只能报以一声叹服。因此,我就想,你是否早已知晓来年会试的考题,会不会走捷径。”

“是么?您是这么看我的?”程询眉眼间有了笑意,唇角的笑却透着寂寥。

程清远不答话,只说自己的目的:“有些话,我瞒你也瞒不住,便直言相告。我已联合几名御史,明日一道上折子,请求皇上防范明年监考的官员营私舞弊,发力整顿,且不妨更换负责出题的内阁大臣、大学士。如此,对谁都公平。”

“那多好。”程询温声道,“应试的有您的长子,您站出来上这样一道折子,寻常人看来,是先一步撇清一切龌龊勾当的嫌疑。”

“这样说来,你同意?”

“自然同意。”程询敛目看着自己双手,“只要我这双手在,不愁没有出头之日。我想好了。”他缓缓地把视线投向父亲,“您也想好了么?”

“当然。”程清远满意地一笑,拿起那道奏折,“眼下你在家中举足轻重,我亦有自知之明,凡事理应事先知会你。你同意我就放心了。早点儿歇息。”语毕起身,阔步出门。

比起有望连中三元却可能与他一辈子对着干的程询,他宁可要一个功名路受挫、在几年内受制于他且最终向他低头的儿子。

程家不是他的,也绝不是程询的,是父子共有的。

他记得,程询问他,知不知道父亲对于孩子意味着什么。可孩子对父亲意味着的是什么,长子又明不明白?

他不明白。程询现在也没有个明白的样儿。

那就破罐破摔试一次吧。挫一挫少年人的锐气,只有好处。怎么样的人,在官场上都会被打压,他不妨事先给长子一个教训。

横竖他这次辅在三五年之内,应该都不会被人夺位。

终究是他恐惧,那恐惧已经沁入骨髓:如果长子余生都不肯善待自己,一直朝着与自己相反的路走下去,该怎么办?就算荣华依旧,心里不也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官场打滚这么多年,连这点儿远见都没有的话,真就是白活了。

前路是冒不起的风险,赌不起的局面,他只能出此下策。

此刻的程询,静静坐在原处,换了个甚为松散的坐姿。

不失望。

不愤怒。

不想再因父亲动肝火。

累了,也是明白没必要了。

他望着上方承尘,许久,想起怡君说过的一句话。

“幼稚。”他笑着引用到眼前事。

再想想父亲的打算,讽刺地牵了牵唇,又轻缓地加一句:“自讨苦吃。”

第37章 风敲竹

(二)

一大早,程清远去上大早朝之前,来到自己的外书房院,唤来心腹闫海,“大少爷在做什么?”

“还没起身吧。”闫海一头雾水,“光霁堂里安安静静的。”

程清远不免有些失望。他很希望,程询此刻就来找他,跟他服软。若如此,便能有商有量地处理一些事。

斟酌再三,他沉声道:“即日起,安排妥当的人手,盯着廖文咏,寻找下手除掉的机会。”治标不如治本,程询与自己对峙的症结,在于已经失势的北廖。

闫海正色称是,随后说起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廖文咏在舒明达跟前当差,舒家那些下人训练有素,怕是不输在职的锦衣卫,机会不易找。”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程清远道,“尽力吧。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舒明达和廖文咏之流。”

“老爷说的是。”沉一沉,闫海问道,“只盯着廖文咏?对他的至亲下手,不也一样么?”

“那是无用功。”程清远摆一摆手,“廖彦瑞没个一年半载起不得身,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理会家事。那边今后当家的人是廖文咏。那个人,我见过几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才是关键。”

闫海再无疑虑,“小的谨记,定会妥善安排。”

.

上午,将近巳时,杨汀州来到廖家。

他出自首辅杨家旁支,人聪明,处事灵活。廖大太太对他的出身从不敢小觑,以前知道他长姐也曾是叶先生欣赏的学生,很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因着程家对叶先生的尊重,看法自是不同。

杨汀州先到正房给廖大太太请安,随后说有事请教叶先生和姐妹两个。

以前就时不时有这种事,廖大太太的态度自是一如既往,唤人带他去内宅的小学堂。

杨汀州请教问题是假,替长姐来送礼物给叶先生是真,相见行礼后,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描金锦匣,双手奉上,“长姐虽然远嫁到了地方上,心里仍旧记挂着先生,这是特地派人送到家中要我转交给您的。”

叶先生谦辞两句,笑吟吟收下,看看时间,对碧君、怡君道:“不早了,今日到此为止。”

杨汀州顺势道:“正好,我有些事想问大小姐、二小姐。”

叶先生颔首一笑,让两个学生只管去暖阁待客。

来到暖阁,落座后,怡君先向杨汀州道谢:“上次的事,麻烦你了。这两日正琢磨着怎样答谢你呢。”

“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杨汀州摆一摆手,笑道,“能帮你们的朋友辨明一个人的心意,也算是功德一件吧?况且,那个人经了我的试探,反倒明白了为人之道,眼下算是洗心革面了。又是一桩我喜闻乐见的事。”当着下人的面儿,不好说出商陆的名讳。

“难得你肯这么想。”怡君感激一笑,继而就怕姐姐不自在,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听说姜先生初六就给你们放假了?”

“对。”杨汀州笑笑地看着姐妹两个,“羡慕没有?”

“自然羡慕。”碧君笑着将话接过去,“我们要腊月十六前后才放假。二妹还好,喜欢上课的日子,我就不成了,总巴望着早些放假,出门添置些年货。”她见到杨汀州,就会想起商陆那档子事,心里的确是老大不自在,却也正因此,反倒要竭力让自己谈笑如常。为那个人让人看出端倪,不值当。

“横竖你们每日只上半日的课,是好事。”杨汀州温言道,“像我们,每日没了个固定的去处,没先生督促着,懒散懈怠许多,满脑子都是去别家串门、邀友人到家中小聚。”

碧君问道:“姜先生没给你们布置功课么?”

“自然。”说起这个,杨汀州烦恼地蹙了蹙眉,“布置了很多事由,我简直不知道先从哪一桩开始着手。这好几日,我坐在书房里就愁这个,什么都没做。”

姐妹两个俱是报以一笑。

怡君笑道,“横竖你也不需下场考试,只是多学一些受益终生的本事。大不了,来年被姜先生数落几句,不打紧的。”

“这倒是。”笑容回到了杨汀州脸上,“跟你们不需说那些虚话。你们知道,我大哥二哥已在官场,别说我不上进,便是上进,家中也无心让我走仕途。总得有人料理家门内外的琐事。”

姐妹两个颔首以示赞同。

又闲谈一阵子,杨汀州道辞之前,犹豫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有件事,我觉得应该给你们提个醒,又怕你们觉得我手伸得太长、话太多。”

“直说便是了。”怡君笑道,“你的为人,我和姐姐很清楚。”

碧君点头道:“是呢。”

“那我就直说了。”杨汀州道,“昨晚在如意坊外,周世子与凌小姐见过面,先是有点儿争执,后来周世子就被凌小姐说服了。今日一早,两人以遛马为由,在护城河边说了好一阵子话,瞧那情形,凌小姐该是有求于周世子。”停一停,他补充道,“至于我如何得知的,就不跟你们细说了。说白了,我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平日来往的人又很多,有些事不难得到消息。”

碧君、怡君莞尔,等待下文。

杨汀州见她们如此,放松许多,“之所以跟你们说这事儿,是因为在学堂里知道,徐小姐近日跟你们有来往,该是很投缘,但她与凌小姐一向不合——徐小姐是只跟冤家对头争强好胜,凌小姐却是跟谁都争强好胜。周文泰那个人呢,有些时候,真是死脑筋,愁死人。……”他隐晦地把曾经劝说周文泰以及徐岩、凌婉儿的矛盾跟她们提了提。

末了,他说道:“凌小姐那个人,结交的人比我都要多,且有几个高门中人。眼下我是担心,她可别因为徐小姐的缘故,有意无意间迁怒你们;反过来讲,徐小姐兴许会因为凌小姐的缘故,有意无意间连累你们。总之,你们日后多加留神。徐小姐的人品没话说,你们要防范着周家、凌家才是。”

碧君听完,思忖好一会儿,总算理清楚原委,心里想着,这些人真是好没意思:安安生生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么?

怡君联想、揣摩的则更多,斟酌后由衷道谢,“多谢你这番苦心,我们一定谨记。”

杨汀州老大宽慰地笑了。

.

这日下午,廖大太太出门走动,蒋国焘来廖家看望廖书颜。

是生得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身姿如松,器宇轩昂。

廖书颜遣人唤来两个侄女。说起来是姑表亲戚,这些年两家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屈指可数,见面能不能认识都要两说。

碧君、怡君即刻前来,分别上前行礼,唤“表哥”。

蒋国焘浅笑着还礼,示意随从奉上给两个表妹的礼物,“小小心意,还望大表妹、小表妹不要嫌弃。”

姐妹两个齐齐道谢。

“打开看看吧?”蒋国焘回身落座,笑着望向廖书颜,“自家人,不需讲外面那些俗礼。送对了,大伯母就知会一声,让我踏实些;送错了,我要谨记教训,日后更加用心。”

廖书颜笑道:“你这孩子,惯会说些歪理。”随后则笑着对两个侄女道,“既然如此,就打开看看吧。”

蒋国焘送给碧君的,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琴谱。落在不懂音律的人手里,定不会当回事,可落在碧君这种潜心学过音律的人手里,可谓弥足珍贵。

她笑着望向蒋国焘,“谢谢二表哥,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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