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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这事儿你办的周到,允淑还活着的事儿需瞒些日子,更不可在寿王那里走漏了风声。”
廷牧道是。
允淑听廷牧这样一说,略担忧的问廷牧,“你怎么没避开二姐姐说这事儿?到底让她知道了?”
廷牧给她揖礼,“大姑,这事儿真怨不得廷牧,廷牧是同沈御医单说的,谁知道赶那么巧的,偏偏碰着善姑娘去送宵夜,太寸了。”
她琢磨着,等她能动了,得去瞧瞧二姐姐,别让她胡乱担心才是。
奈奈站在床尾揭了薄毯查看允淑的腿,肿得棒槌一样,眼泪就扑索扑索往下落,“主子,都是奈奈的错,没能拉住春小娘子,奴婢没脸见您,该以死谢罪的。”
她揶揄奈奈,“你不是说吊死的舌头吐老长的?瞧,跳峭崖也不好,身子四分五裂还要被野兽分食,难道你要试试么?”
奈奈回说要是主子真没了,跳崖谢罪也太轻的。左右顾看,瞧这地方不大,她掖掖手,“主子,奈奈伺候您擦擦身子吧。”说罢抹泪去准备热水,自己忙着找事做。
掌印府的四轮马车在农家小院子门口停住,秦艽抱着药箱从车上下来,。
天将亮未亮,路上半个人影子都没有,锦衣卫赶着马车掉头回了,等会儿天亮了,人多起来容易惹人注意,廷牧公公吩咐过要避开人,他得小心些。
秦艽摸黑进屋里来,给李葺和冯玄畅揖礼。
冯玄畅从床头凳子上起来,道:“虚礼就免了吧,你先给她诊治。”
秦艽额首,到床边来摸允淑的额头,一边絮叨,“这王府就是个吃人的地儿,这好好的人,怎么就从崖上摔下来了的?眼下出来了好,往后就用不着掺和寿王宅子里那些个浑水汤汤了。”收回手,她又道:“起烧不打紧,得先把腿上的骨头接起来,就是疼,你可受得住么?”
允淑点点头。
受得住受不住的,都得受着不是?就是她不想疼,那也不能有不疼的办法呀?
秦艽从药箱子里拿出两块木头做的夹板子,一条白色绸布,小心翼翼的摸她左腿折断的地方,嘱咐:“疼的话你喊也没关系,就是久经沙场的人,接骨的疼那也是受不住的,不丢人。”
允淑脸色更苍白些。
秦艽拿出参片给她放口中咬着,“这个静心,你忍着些,我给你接骨。”
疼是极疼的,估摸着除了生孩子,数接骨是最疼,允淑差点昏死过去。
冯玄畅急的搓手,不停的嘱咐着秦艽,“你轻点儿,再轻点儿,太疼了她受不住。”
秦艽根本就不理他,都这样了哪能因为怕疼就轻了力道?若是接不好以后要出坏的,到时候走起路来一跛一拐可不行。
允淑苍白的脸更是苍白,冯玄畅急的不行,虾腰握她的手,满心满脸的关切,“你若实在疼得狠了,你抓着我,参片不管用你咬我罢。”
允淑摇摇头。
她已经虚脱了,半分力气都没有,说不出话儿来。
秦艽觉得允淑真能挨,这样都是没喊一声,接好骨头,她把两块木板子固定在允淑的腿上,用白帛缠紧,又从药箱子里拿出三七膏药贴和白药散来,吩咐奈奈,“替你家主子把膏药贴起来,再煮沸水把白药散冲了给她服下去,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没四个月不能下床来,要好生伺候着。”
奈奈连连答应着,接过膏药贴去给允淑贴。
秦艽又嘱咐,“忌辛辣,忌凉冷,吃食上捡清淡些的,口服三七草也有帮助。”
奈奈点着头,“奴婢都记下了,吃食上一定小心伺候。”
好半晌,允淑才终于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方才疼的太狠,她把冯玄畅的手抓出几道血口子,心里有些愧意。
眼下人多,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想着等人走了只剩下他俩的时候,再正正经经赔个不是。
秦艽递给她碗热水,“疼的出了许多汗,快多喝些水,回来别再晕过去了。”
她抬手去接,碗却打个转儿进了冯玄畅手里,秦艽十分赶眼色的把凳子让出来,同奈奈一起给允淑贴膏药。
冯玄畅按按她,轻声道:“别动,我喂你喝罢。”
这人都在,允淑不太好意思,忸怩着回他:“我自己能喝的,断的是腿儿,又不是手。”
他不依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们爱看叫她们看着,咱家乐意伺候你,谁还能说了什么去?”
秦艽侧头对允淑笑,“膏药贴好了,你这条腿儿可别总乱动,我和奈奈先出去煮水,不耽误你们调风弄月的。”
允淑本来没什么血色的脸蓦地浮现一抹霞粉,“你怎么说话儿这样不给人留情面的?什么就是调风弄月?万万没有的事儿。”
“她说的是。”冯玄畅把碗里吹的已经不太热的水舀给她喝,“若不是调风弄月,又是什么的?就是调风弄月。”
秦艽和奈奈悄无声息的已经退了下去,屋里头只剩他坐在身边。
卧房布置简单,白莲花的帐,绣青荷叶的毯,白瓷枕头和坐在床边上温和的俊俏公子,她从没细细打量过他的眉眼,隔着身份她从来不敢越矩,次次都是毕恭毕敬。
如今细细打量起来,他生的不是那种很阳刚之气的面相,眉是平直的,有些英气,眼梢却有些往上挑着,似戏子画的吊梢,却没那样妖气。
她看的有些傻了眼。
他捏捏她的脸颊,“大姑娘家家的,盯着个男子看迷了,也不臊的慌。”
她伸手去捂他的手,“不兴人看么?你长得这样好看,我臊什么的?你被我这样看着,不是才应该臊得慌么?”
“歪理。”他叹息,“一会儿天明了,我不能总陪着你,官家近来身子已经不成了,我怕你这一跌崖,寿王没了牵制我的筹码,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为了以后咱们能正正经经在一起,朝廷这桩烂摊子我得去收拾干净了才行。”
她说,“我明白,寿王爷城府那样深,现在就谋虑到庭降世子身上了,可见但凡是他觉得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不会留活口。”
他赞同, “你说的对,他对庭降世子下杀手,是因官家曾在文武大臣跟前夸过庭降世子有帝王之才,有意无意有想立皇孙继承帝位的意思。寿王心急也是,儿子这儿没轮到呢,直接就把皇位传给孙子这样的事儿,古往今来就没有过。若真庭降世子即位,且不说寿王,就是雍王怕也难以自处。”
允淑抻了抻袖子,“官家也是糊涂,这有违礼节,断然没有如此行的。”
“官家脑子不清楚了,我瞧着驾鹤西去也就是这个月的事儿,雍王同我一直暗地里有书信往来,寿王要是真的忍不住出手了,趁乱起事我便扶持雍王登上九五之尊,到时候替你把身份恢复了,咱们也能顺顺当当在一块儿了。”
这样倒是也挺顺意人儿的,她笑了笑,低头道,“我瞧着庭降世子人是顶好的,除了嘴毒点儿,人懒了些,是个极通透的孩子。”
他说是,把碗搁一边,斟酌道:“到时候你若是再想要个孩子,咱们就要一个便是。”
她点点头,只以为他是怕她不满,想领养个孩子给她带,便道:“我听沈大人说了,你收养的义子叫言绥,是小七公公姐姐的孩子,挺是孝顺你。干儿子若是养的好,同亲生的也是一样,你身子如此,言绥若伺候的好,就无需再要一个了。”
第67章 哀家等你许久了
冯玄畅满脸颓败之色, 眼中渐渐发酸起来,身子怎么?如此怎么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没拿他作男人待的。
“我留廷牧在这里供你使唤。”
外头公鸡打鸣,霞光漫天, 初升上来的日/头不刺眼,饶是大夏天里,旭日也柔和。
他熄了灯,唤廷牧进来,切切的嘱咐着,“留旁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你最机灵,这里到处都安上东厂的番子,不是农忙的时候尽量不要放人进皇庄里来。且仔细着,我先去宫里头,还要见见寿王爷, 没个三五日的脱不开身, 有事儿你回来禀我。”
廷牧仰头,“主子,不是廷牧不愿意伺候大姑, 这会子实在不能离开您身边,许多事儿得廷牧去跑腿儿,若是廷牧不去,您可得如何了?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奔走, 奈奈和秦医女都在这儿的, 李侍郎也在这儿,这么多人在这,还愁给您伺候不好大姑么?”
他心里知道,主子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寿王爷叫大姑吃了这样的苦头,主子还能忍的话那脾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即然是不想忍了,这打蛇就得打七寸,打不死等蛇有机会掉过头来反击,就是致命的,这样的时候,主子还要支开他,哪成呢?
冯玄畅唇角抿个弧度,“我自有安排,你就歇几天罢,过几日自有让你跑腿儿的机会。”
廷牧跟他这么多年,自认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这回给他说的脑子不够用的了,一脸的迷惑。
他说,“你等两日自然知道是什么。”
允淑这一天一夜经历的事儿实在太多,好不容易硬撑着到了现在,困意倦意一股脑的全涌上来,这会子人也舒坦些了,已经沉沉睡去,没听见冯玄畅和廷牧说话。
秦艽端退烧药进屋里来,给正准备离开的冯玄畅揖礼,“您放心,我会仔细照料她,来时已经差家中的药童去宫里递话了,这几日不去宫里当值。”
他额首,没搭话,整理袖口领口,提步出来在大门口上了辆骈车,小屋子似得骈车四周遮挡的严严实实,直奔永定门。
消息想传就像撒在风里,庭降世子在八仙宫坠崖的事儿一早就传进官家耳朵。
他甫一进宫,立时就有人来禀他,说是官家吐了好大一口血就昏迷不醒了,皇后在寝殿陪着官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严实,下了死命谁若敢传出去半个字立刻乱棍打死不留活口。
刺杀庭降世子是寿王动的手脚,寿王谋划庭降也不会让他死了就死了,还要拿这事儿来刺激刺激官家,送官家早日驾鹤西去,这点儿花花肠子他早就看的清清楚楚,覃时探到消息传话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给宫里头的皇后娘娘通过气儿,什么事儿他说的模棱,只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让皇后心里有点分寸,皇后得信儿立刻就调派人手,西厂那边的人进宫都是被阻在外头的,宫门守卫应付西厂就一句话,官家未传召,不得擅闯。
言青和恢复了西厂督主的职位,却因之前攀附太子的事情早就失了官家的信任,如今的西厂两位督主,言青和行事处处掣肘,在宫门口站着等了一个上午,也没等到官家宣他觐见。以往官家也常常冷落他,让他候着,候着的时间一长也就见见了,却没有像这次这样,就是明说了不见。
他是多聪明的人儿?站了一阵儿立刻就懂了,这事指定不简单,怕是宫里出了大事儿,官家出了大事儿,他深深的往宫门里望一眼,转而上了轿子,“走,折道儿去寿王府。”
冯玄畅背着手从宫门后头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一顶破蓝色轿子,给身边的小黄门耳语一阵,“记住了吗?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小黄门打个千儿,“掌印放心,奴才这就去。”
他驻足站一会儿,晌午的烈日下的宫门高墙后,他整好站在半明半暗处,暗影子下的半张脸透着阴狠味道。
言青和不是想打李允善的主意么?他不急的慌,撒大网捉大鱼,这才刚开始结网哩,等收网的时候,能把浑水捞个干干净净。
他踅身往官家寝殿去,小黄门忙给他撑起遮阳伞,到了殿门口,侍卫给他撩帘子,揖礼道:“掌印,娘娘在里头等您呢。”他点点头,进屋里来,给皇后行个礼。
皇后擦着眼泪儿坐在官家榻前,她虽然贵为六宫之主,到底也只是个妇道人家,眼下什么主意都拿不得,只能陪在龙床前默默垂泪,得知官家吐血晕厥,她差点没挺住跟着去了,现在心下还是阵阵余悸。
见冯玄畅来,她拭拭眼角,给冯玄畅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问道:“哀家等你许久了,庭降世子的事儿可是真的?听说昨儿晚上厂臣动用了官船去打捞尸首。”
他毕恭毕敬的虾腰,“皇后您节哀,庭降世子确然是坠了崖,不过如今仍未寻到尸首,臣觉得庭降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不会有事儿的,娘娘心放宽些,现如今官家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皇后又是垂泪,“官家如今昏迷不醒,哀家也没个主心骨,厂臣说可如何是好?官家身子尚康健的时候,也没能立下皇嗣,这万一要是醒不过来,空着的皇位必然会让几个皇子争个头破血流,若是寿王雍王他们即位也便罢了,哀家在这后宫尚还有一处立足,雍王那孩子是个可怜的,自幼没了母妃,他即位哀家还能做个正经的太后。若是寿王,虽说幼时哀家抚养过他一阵子,可他到底还是记挂着贬为庶人的生母,到时候哀家就得看寿王脸色过活了,可若是,若是其它分封的藩王呢?趁机作乱,那哀家可就是丁点儿盼头都没有了。”
皇后说的凄凄哀哀,做人么,要懂得变通,就算是贵为皇后,有时候也不得不在人前低着头,夹缝里求生存,她白白顶着皇后的名头罢了,膝下无子,官家所有的儿子都同她没半点血缘关系,可怜就可怜在,没有皇子便罢了,就是个帝姬她也没生出来,眼见着官家没几天活头了,她是有心跟着官家一起去了的,可今儿一早把手里捏着的金剪子瞧了一茬又一茬,实在是没那个胆量,只得把剪子一撂,琢磨着眼下攀附谁,她才能安稳的度过余下的日子。
冯玄畅低低身子,“皇后说这话言重了,您是六宫之主,天底下头一号尊贵的人,哪个王爷皇子都是要尊您一声母后娘娘的,何至于这样不放心呢?再说,眼下官家不过是气急攻心,回头等医官们诊治过,吃些药也便无事了。”往前走几步,他到皇后跟前给皇后捏肩膀子,“往后不是还有臣给您解闷的么?您且放宽心,”他凑在皇后耳边,压低了声儿,“若说非要举荐个人不可,臣倒是觉得雍王更中意些,他是个不得官家脸儿的,又没了生母,娘娘若是能扶持雍王即位,往后您就是正正当当的太后,谁还敢来找您的不痛快?像莲弋夫人这样儿的,合该早早打发了去给官家守一辈子陵才是。”
这话儿说的衬皇后的意,皇后擦擦脸上风干的泪痕,“厂臣说的是,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呢?今儿听官家跟前伺候的小云子说,庭降世子的事儿是言青和安排来伺候官家的小太监说起来的,哀家自来不喜欢言青和那人,总觉得他那笑眯眯的眼里尽是不真诚,像个狐狸一样城府深厚,哀家见都不想见他,方才厂臣过来前,言青和侯在宫门外执意求见,瞧那架势赶上逼宫了。”
“言督主近来忙的很,臣下了值还得去拜谒拜谒言督主才是,娘娘您可千万要宽心。”他停了捏皇后肩膀子的手,转而退后两步给皇后虾虾腰,“庭降世子吉人天相,想来人应是好好的,现在还没有消息,眼下这境况,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臣定然继续着人去找,官家身子欠安,朝庭里攒下来的奏折有小山堆那样高了,臣就先去理折子,回头再来给官家和娘娘请安。”
他蓦地抽身离开,皇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愣了会子神才给他回个温柔的笑,“厂臣近来倒是同哀家越发生疏起来,可是因哀家年老色衰?”她抚抚脸颊,“岁月可真是无情,哀家同厂臣也大不过十岁去,以前厂臣……”突然意识到不妥,她改了口,“哀家都晓得,这朝廷的事儿就得多麻烦厂臣了。”
冯玄畅的脸色其实已经有些黑下来,官家喜欢莲弋夫人,皇后也是女人,常年得不到官家的爱难免寂寞,偏偏他进宫那儿会要往上爬就得有贵人青眼,为了拢权他着实爬上过凤榻一段时间,讨好贵人无外乎就是那些肮脏龌龊,他却都一一避开了,皇后说他是最干净的人儿。
饶是他从头到尾都干净,可身边带着的小太监是不干净的,他说情话儿哄人儿,身边的小太监动手,那些不堪入目,每次在脑子里浮出来都让他觉得恶心,直至后来坐上掌印之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毒死了身边那个什么都知道的小太监。
皇后此时提起来,让他胃里直犯恶心,若不是如今还有用得上皇后的地方,他真是片刻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皇后说的什么话儿的?奴才到什么时候,都还是您跟前的奴才,没旁的事儿,奴才先行退了。”
他转身,踏步流星,外头候着他的小黄门立时把遮阳伞再撑起来,他抬头望望天,疾步往内书堂去。
言青和下了轿子一头扎进寿王府,此时的寿王府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大夏天的,春小娘子的尸体停放了一夜,已经有味道了,言青和捂着口鼻穿过院子,进屋里头来见寿王。
因出了变故,覃时被临时安排在偏房这边守春小娘子的尸体,他以前见过言青和,瞧着人来立刻迎了上去,道:“这位大人可是来寻我家王爷的?王爷眼下在南书房,小的带大人过去吧。”
言青和额首,“快些带我去见你家王爷。”
瞧着覃时眼生,言青和颇有些警惕,“我以前在府上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覃时笑的憨傻,“这位大人说笑了,奴才之前是府上做粗活的,平日里都是做重活,上不得台面,今儿也是临时吩咐奴才来看守春娘子的尸身。对了,大人您是大官吧?”
言青和打量打量覃时,谨慎的避开覃时的问话,“哦,那你之前在哪个园子伺候的?”
覃时回他,“是如酒夫人,一个小妾的院子。”
言青和点点头,“那夫人不怎么得宠,在她院子里当差确然是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