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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颐海长相朴实,很懂礼数,廷牧如实告知他,“咱们掌印想同你比划拳脚。”他就换身打拳的衣裳过来,见了冯玄畅,先道一声九千岁,站在那里摆好了架势。

门面黝黑,是常年操练风吹日晒皴的,身量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惯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起身,打量一阵丁颐海,皱皱眉,这人虎背熊腰憨憨傻傻。

廷牧凑上来跟他咬耳朵,“没准儿大姑就这眼光,偏喜欢这样的类型呢?”

他太阳穴突突跳两跳,长成这样有点太为难人,若允淑喜欢的是这种类型,他觉得这辈子他约莫都没指望了。

“我觉得咱们可能有点误会允淑了。”他给廷牧表述自己的意见,说完点点头,赞同自己的想法。

廷牧急了,“可不是的,咱们太监身子,不自觉就往女人行为上靠拢,咱们自己觉不出来的,您看对面那位,高大魁梧,那是有安全感,女人呢,小鸟依人的,就喜欢伟岸些的男子。”

他琢磨琢磨,觉得有道理,看看廷牧,再看看丁颐海,小声说廷牧,“这么一比,廷牧你确然小鸟依人的。”

廷牧抬头,一脸羞愧。

瞧瞧他们家掌印,就会损他这个老实人,他为了谁呀,还不都是为了掌印大人的终身幸福么!

招谁惹谁了这是。

冯玄畅拍拍廷牧的肩膀,撩撩摆子,对丁颐海伸手做个请的姿势。

练家子动起手来,那跟女人绣花弹琴一样的好看,几招下去,丁颐海就被缚手别于背后,完全不够打的。

丁颐海半跪于地,喘着粗气,“九千岁好功夫,卑职本以为太监是伺候女人的人,女里女气的没力气一推就倒拿不出手,是卑职想错了,卑职输的心服口服。”

他松开丁颐海,拍拍手,“不成了,如今比不得以前,若是以前拿下你不过一招的事儿。”

丁颐海起身,恭恭敬敬的揖礼,“九千岁的身手还跟卑职客气什么,您让了卑职三招罢了。”

他笑,“不错,虽然功夫不济,心思到缜密,很不错。”

千户长起来打圆场,“颐海啊,你也不用觉得难过,冯掌印曾经是我的学生,刀枪剑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输给他一点都不丢人,能和他过招才是荣幸。”

丁颐海抱拳,“卑职知道,冯州牧嫡子,十三岁时一人打趴寻衅的西蕃勇士数十人,卑职自幼景仰的。”

冯玄畅问廷牧,“我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我竟是这样英雄的人物?”

廷牧附和,“奴才也很敬仰您。”

他擦擦手,对千户长道:“老师,丁颐海咱家向您借一日,明儿这个时候把人给您送回来。”

千户长说成,他用人别说借一个,就是借他整个营房,也给。

让千户长给他们备了三匹千里马,三人连夜赶路。

丁颐海一路上半句话都不说,只跟着行路。

他略试探丁颐海,“我听说你原是李节度使营里的人,认识他家三姑娘李允淑的。”

丁颐海回说是,策马跟上他方便回话。

他夹紧马登,再问,“你爱慕三姑娘么?”

丁颐海说是,“自小就喜欢她,李家被抄家的时候我去打听过,说被流放宁苦了,我爹让我自保不许再去找她,派人把我看的死死的。掌印大人怎么问起这个?”

他说随便问问,“若是有人想要害她性命,你无意间把她害了当如何?”

丁颐海咬唇,“那不能够,谁问我关于她的事儿我都咬牙没说过。”

“哦?”他怀疑的侧望一眼丁颐海,“那你怎么同我说起?”

马背颠簸,丁颐海的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因为卑职相信您,不是相信冯掌印,是相信冯玄畅。”

这人倒是有意思了,相信冯玄畅。他没再继续问下去,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丁颐海是个可以信托的。

他说,“咱们现在去见李家三姑娘,见着人别管心里多高兴,都得压下去,别做什么越矩的事儿。再者,我知道言青和来找过你,我给你吃个定心丸,你不用理他,他如今已然被禁了足,若以后还敢做些对三姑娘不利的事儿,我自然叫他见不着这人间四季。”

丁颐海愕然,缓了半天才回个好。

夜色苍茫无边,道路空旷,寒鸦栖枝。

廷牧被他们远远甩在后边,猫头鹰的叫声透着诡异的笑,给他吓得后背冰凉,扬鞭子卖力追上来,他颇有些抱怨,“掌印,您好歹顾及顾及廷牧啊,我对您忠心不二的,这夜枭叫的人骨头凉。”

“荒郊野外,野禽多了,哪还能吃了你?别自己吓自己,杀人都不怕,怎地还怕这些鸟了?”

冯玄畅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枭鸣,给廷牧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又往冯玄畅靠过来。

允淑同秦艽睡在一处,猫头鹰就在头顶的树枝上睁着黄色的眼睛,时不时转动脑袋,一只田鼠从地上窜过,突然身子一轻,在猫头鹰嘴里毙命。

她发现了好玩意似的,把秦艽拍醒,“好姐姐,你快看,夜枭捕食田鼠,那嘴像勾子,霎时间就叼起来了。”

秦艽揉揉眼仔细分辨,“还真是,你眼睛真好用,晚上也能看清楚。”

允淑兴奋的紧,“枭入药,可入心经和肝经,滋阴补虚和截疟,也是味上好的药引子哩。”

“瞧瞧你这是入了迷了?怎么看见什么都可入药了?”秦艽嗔她。

这都仰赖秦艽白天给她的那本《疑难杂症古论》,什么乱七八糟的偏方都有,她都快看迷了,第一次知道除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医书之外的古医书,简直万物可入药,什么人指甲,发灰等等,平时觉得恶心的东西,居然有那么多用处。

她说以前生活在赤贫的地方,死了很多人,是疟疾,都不知道这些平时能得到的东西就可以医治,不然也不至于死那样多的人。

秦艽宽慰她,“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做医女时间久了,看惯了生死,生病的人就在你面前去了,你却无能为力,救不回来。”

她叹息,“这世上,人哪有不死的?还活着的时候,就别浪费了好时光罢了。”

夜深人静,众人围着捧篝火入眠,不远处是医官们和雍王在说话,他们在商议入了张掖地界儿就封城,遏制疫情往北扩散。

秦艽拉着她往那边去,“咱们坐角落里听听,到时候也知道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

她说好,跟后边走,两人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窝着听。

雍王皱眉,在地图上戳着,表情严肃,“咱们不能引起骚乱,一切要以百姓为主,把张掖城分两片儿,东城设个点儿,西城设个点儿,把病患分开,需要治疗的,都送到东城各医馆,未染病的封西城里去,食物分开送,剩下诊治的事儿,就劳烦各位医官大人了。”

她小声问秦艽,“这是要封城?”

秦艽嗯一声,“来的时候,太医令同几个医官大人仔细查过,患病的百姓初期,必先头痛或骨节疼,传染非常快,通常一家之中一人出现症状,整个村子接二连三就会都出现这种情况,张掖以北,已经死了很多百姓了。”

允淑的心揪起来,不由得更担心起李允善。

她这正出着神,听见马蹄声,秦艽拍她,“诶,快看啊,是司礼监掌印冯大人!”

允淑恍然抬头,心里咯噔一下,蹭的站起来低头就跑,边跑边道:“好姐姐,若是有人找我,烦请告诉他没我这号人……”

她撒丫子跑的倒是快,还没跑多远呢,后边廷牧就喊她,“大姑。”

廷牧高兴的跟冯玄畅邀功,“掌印,您看啊,是允淑大姑,果然在这里不是?”

允淑后背发麻,躲在棵大树后边绞手帕子,正寻思着怎么

第40章 大姑,男女授受不亲

办才好。

即出了宫,就没打算再回去,金蝉还未脱壳,就被逮个正着,允淑叹气,这气运是有多衰败才暴露的这样快?

原想着等发现她不在宫里,也要三五日后了,到时候山高皇帝远的想找她已然不太容易,连夜追过来这事儿真是始料未及的。

她听冯玄畅正同雍王客套说话,他给雍王请安,说之前在司礼监伺候的睑书女官也是这次随行人手,家里有表亲还没来得及见一见,东大营的千户求到他这里,因千户曾任过他骑射老师,老师都开口了,他不好拒之不理,只得把人连夜带过来。

雍王抬眼仔细打量丁颐海,觉得人长的实在不敢恭维,他记得上次的女司虽年岁尚小,可生的天姿国色,亲戚归亲戚,长的倒是很不一样。

“既如此,就去说说话吧。”

雍王唤人带丁颐海去寻允淑,拉着冯玄畅坐下来说话。

“正巧厂臣也过来了,方才本王同医官们商议怎么布署医治事宜,厂臣也替本王谋划谋划罢。”

冯玄畅坐在那里,眼角余光总往允淑藏身的大树这边看,回的有些心不在焉,“臣听着呢,雍王您说。”

允淑心里跳的厉害,她姥姥门上凋零,唯一仅存的一脉亲戚是舅舅,可舅舅娶妻多年并未有子嗣,这表亲到是谁她心里纳罕。

何况,这表亲如何得知她在宫里,还找上了大监大人这条线的?

她自顾在心里琢磨一遍,还未琢磨出个道道来,便有人在旁唤她。

“允淑妹妹。”

她愣怔,这声儿听着极耳熟,转头过来看,心中不由大喜,“宝儿哥?是宝儿哥。”

丁颐海笑的一口大白牙,“真是你,我原想着等我爹爹那边看的不那么严实了,便偷溜去寻你,掌印大人说你在这里,带我来见你,他真是神人。”

她拉丁颐海的手,“宝儿哥,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么?”

丁颐海回握她,笑着拉她寻块石头坐,“好着哩,说实在的,除了想你都很好,你不晓得咱们都被打散了分到军营里,白日操练晚上轮流守夜,嗐,可苦了哩。”

廷牧跑过来凑热闹,看两人手拉手坐着,脸皮上不大好看,干咳嗽一声,“大姑,男女授受不亲,您好歹是尚仪署出来的女司官。”

允淑看看他,再看看丁颐海,不太明白廷牧说的话,如何男女授受不亲了?她又没亲人家不是。

廷牧直跺脚,上前来把两人的手分开,端端正正坐在两人中间,堆着笑脸,“成了,您们说话,当我是颗草,是个石子。”

丁颐海搓搓手,尴尬笑一声,“廷牧公公,你挡着我们了。”

廷牧装没听见。

不挡着他们还了得?这会子掌印被雍王拉着说话,回头说完话过来一瞧,好家伙两个人手拉手坐一起聊星星聊月亮,就是山西的贡醋都搬过来,怕也不够他那掌印主子喝了。

他撑脸看允淑,“大姑,廷牧是要说您两句的,您这人太不讲义气了,咱们掌印为了您,干了多少缺德事儿,那要害您的女司,是咱们掌印给您除了,在宫里您从没受过欺负,那也是咱们掌印给您罩着的,脏活苦活您一样都没做过,还是掌印他提携的好差事,就连官家才赏赐的园子,掌印也独辟出来一桩给您住,这份宠溺,廷牧都不曾有过,您倒是好,哪里不好您大可同掌印细说,背着人偷偷溜走何苦来哉?您瞧,前两日您小眼泪一抹儿,主子他就马上派了人手去暗地里查您二姐姐的下落去了,”他指指丁颐海,继续数落允淑,“咱们掌印一听说言青和那孙儿子找他打听您,主子立时就急了,连夜进宫跟官家讨圣旨禁了言青和的足,又怕自己单独来寻您让您落人口实,特地去东大营找了丁颐海同行。这小子倒好,惯是来捡现成的,主子处心积虑保下来的人,是让他来动手动脚的?”

允淑本就存着愧意,旁人不说心里就很难受了,眼下被廷牧劈头盖脸说一通,顿觉的更是委屈,寻二姐姐的事儿是她自己的事儿,总不好继续连累大监大人,他如今复了身份,正得圣恩,官家信实他,前程似锦。李侍郎大人说过,大监大人一家的冤屈都是因与二姐姐定亲得罪了齐家,二姐姐对他来说,大抵就是红颜祸水,不当成仇人已经是大监大人心胸豁达了。

“廷牧,你不懂得,有些事情总得我自己做,有些路也总得自己走,我同大监大人,往好了说算是沾些关系,往坏了说,是隔着深仇大恨的,冯家是因二姐姐落魄蒙冤,大监大人也是为这才成了太监的身子,他心里不在意那是他大人大量,让我日日在他跟前晃荡么?我心落不忍。”

丁颐海听来听去,只觉得这关系有点复杂,男人最能看透男人想的是什么,只是允淑在感情上是个痴傻,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便是同他一样把话儿都说的明白,这丫头也只当是哥哥喜欢妹妹一般的喜欢。

冯玄畅这样用心良苦,只怕是对允淑动心了。他想,也是,这样懂事又能干的小姑娘,谁不喜欢的?年纪小不打紧,庄户百姓家里还兴养童养媳呢,养大了就能成亲了。

同掌印大人争女人,若是以前,他自行惭秽必然会退出,默默守护允淑便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娶媳妇就是要让她幸福,以后生一堆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正经,掌印大人官大权大,可在男女这样的事情上,是个绣花枕头空有架子的摆设,拿出去好看,屋里头不能用,便是喜欢又有什么?夫妻之间房/事才是正经。

廷牧哼哼,“大姑,若不是我理折子的时候,瞧见太医令递上来的名册,都不知道您一声不吭就走了,您可有想过,隔几日若掌印发现您不在宫里,却不告诉他,心里得多难受的?他那样可怜的人儿,大姑您心是刀子做的么?惯会剜掌印他心尖上的肉。”

他说的她心疼,她还以为犯了什么病,捂着心口直哽,是了,这事儿她欠缺,只想着以后山高路远再不相见,如此可保他性命无虞,再不用牵扯到李家这乌烟瘴气的事情里来,确然没顾忌到他的心情,廷牧不说,她也从未觉得大监大人可怜,现下想来,她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大监大人,那副清秀尊容,身形萧索落寞,眼神里带着些孤独和淡淡的哀绪,实在是个可怜人。

长靴倾轧枯枝,在夜色里声音格外的响,廷牧站起来,丁颐海也站起来,两人对冯玄畅揖礼,默默躬身退下去。

允淑坐在地上,抬头,大监大人穿着蟒袍,挡住了天上的月光,清辉在他身上晕出些天水碧色,素雅纯净。

他微弯腰,俯身捏她的小脸,“傻姑娘,逃走被发现了,现在有什么感想?”

她捂脸,摇头,“不敢想,早知道就同大监大人说清楚的,我这样,”她拉他坐下,埋头在他膝上,“挺不近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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