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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伏渊带她回了寝宫,青灯手脚都是湿的,他也不甚在意将她领进来,招招手,侍女便端一方盘进屋,盘上是一方小圆盒子,镶金边,盒盖上描摹着一簇牡丹。
不愧是夜凝宫,放毒的器皿都这么精致。
堪伏渊拿过盒子,侍女便行礼退下。
“坐下。”
青灯坐下,堪伏渊笑道:“今儿怎这么乖,不挠爪子了?”
青灯沉默,她忽然有些想徐孟天、师父和娘亲,死后刚醒来时,曾觉得死去的人,应将事情看淡一些好。
堪伏渊手指搭在盒子的盖子上,“闭眼。”
青灯闭眼,这是要开始了罢,她心里紧了紧,感觉到男人沾了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指尖轻柔涂抹着。
空气中是粉末的淡淡香气,原来毒也可以这么香的。
男人的手指又抹上她的嘴唇,细细勾勒描画着,若是旁人咋一看去,尚是以为宫主大人正为她描唇朱丹呢。
青灯想,真是一种凌迟,温柔的凌迟。
晕黄的灯光下堪伏渊涂抹完,然后道:“睁眼。”
青灯乖乖睁眼,他坐在她面前淡淡笑道:“感觉到了么?”
灯火下他一双黑眸沉浸水中的柔和,青灯摇摇头,她感觉不到痛,也不知脸已经毁到如何程度,伸手想去摸,他一手将她按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为何不向我求情?”
“圣女对你很重要,祭祀将至,她的要求你一定会满足,”青灯平静地说,“我反正感觉不到痛,回去拜托骨瓷给我开药便罢,也会好起来,况且我这张脸圣女看也会开心,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堪伏渊定定注视她,静了片刻后道:“你这般不重视自己,日后也无人重视你。”
青灯低下头,“那些不重要,我快死了。”她只想快快取得圣物回去救徐孟天。
“那你又为何想令圣女与我一起。”
青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堪伏渊转头对门口侍女道:“镜子拿来。”
侍女又恭恭敬敬呈上一方龙纹铜镜,堪伏渊取来竖在她面前。
青灯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镜子,第一眼便呆住了。
她看到的脸,面如桃花,灵秀俏丽,面颊上那抹动人烟粉给苍白的肌肤凭添一笔妩媚,仿佛顷刻间焕发生机。
还有她的双唇,淡淡嫣红如花瓣一般更显娇嫩。
她呆呆看向男人手中打开的圆盒,那竟是一盒胭脂。
镜子后男人淡笑道:“你从未自个儿画过妆罢,你这个年纪该学学了。”
他的声线落在她耳边,她呆了好久才愣愣道:“不、不是说要毁掉我的脸吗?圣女那边……”
“骨瓷开的药,一会儿就能痊愈。”堪伏渊指尖蹭过她粉红如鲜梨的唇瓣,将胭脂盒塞入她手心,垂眸俯首,男子的热气近了,“你就当它已经痊愈了罢。”
那一夜的月光青灯已经忘记,房里的烛火明晃晃的。
翌日里,青灯醒来时对昨夜最深刻的记忆只有那个男人繁华如梦惹尘埃的笑意。
******
多不了几日祭祀近在眼前,天气转冷,侍女与男丁拖着扫帚大把大把扫开枯黄的落叶。
青灯依旧坐在院子里捣药,蝶蝶站在面前捏着下巴一副艰难思考的模样。
“唔……”
她在青灯眼前晃了晃,“顾姑娘?”
青灯捣药。
“顾姑娘~?”
捣药捣药。
“顾姑娘,开饭了哦!”
青灯蓦地抬头站起来,手里握着磨具左右张望,“开饭了吗,吃什么?”
蝶蝶叹口气,“顾姑娘在发什么呆呢?叫半天都回不了魂,最近都这样,是不是想自个儿情郎了?”
青灯脸一红,“没有。”
蝶蝶盯了她半晌算是妥协,“祭祀要开始了,那时候宫主大人全城开宴,够你吃的。”
青灯点点头,又坐下来捣药,又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问:“夜凝宫是缺药人吗?”
“哎?”蝶蝶想想,“虽然没有炼就,但至少现在没出现小瓷医不好的病,所以也没炼啊,”又打趣道,“再说顾姑娘现在不就快成药人了吗?”
青灯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捣药。
她的身上有什么事宫主可以利用的呢。
青灯默默地想,是在紫剑山庄的关系,还是自己被施展傀儡定魂术的身体,还是药人?
如果都没有,那那个晚上,只能说是宫主大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表现之一吧……
她摸了摸胸口,那盒胭脂静静躺在衣内。小时候白澪师兄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给她带着,长大后徐孟天也给她买过一些衣裳,可从没有人送过她胭脂。
难怪宫主大人人气颇高,青灯想着,估摸他是给不少姑娘家送过胭脂簪子之类的吧,真会戳死穴。
海上无妄城全年结界牢不可破,因为潮汐和骨瓷护法的能力,只有在十一月月中朔月时那十二个时辰笼罩在整座岛屿上方的结界会变弱,几乎在同时,宫内各个地域的结界也薄弱得不堪一击。
包括祠堂。
若是攻打夜凝宫,这个时候便是极好的时机。
为了保护魔教圣地,圣女将在穆安庙的祭台上与其他教内祭祀布法阵祈祷,催动阵法祈求神明庇护无妄城这日内以及下个年头的安宁。
总而言之,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无妄城头等节日了,年年宫主都全城开宴,整座城陷入奢华而虔诚的祭拜之中。相比之下,夜凝宫的护卫和魔使任务更加繁重,保护整座城不流露可乘之机。
因为需要重新布置结界骨瓷一浴衣净身去了地宫打坐布阵,为时二十四个时辰,开始前青灯与蝶蝶一起送了饭过去,地宫位于夜凝宫深处,一层层精英黑衣护卫把手,防卫严森。
蝶蝶手捏着玉牌趾高气昂地亮出来,群蚁一般黑黢黢密密麻麻的护卫整齐地劈开一条道路,路间两侧串着朱砂绳,绳上一张张挂着符纸,拾级而上延绵到大门入口,正是骨瓷前几日画的。
蝶蝶熟稔地走进地宫,青灯忍不住道:“每年都如此吗?”
平日里看骨瓷连个护卫都没有,这下子一来一大把。
“是啊,这个两天是小瓷力量最弱的时辰,所以需要护卫守着,平常谁敢动小瓷啊。”蝶蝶一边提着灯下楼一边扭过头,昏暗中对青灯眨眨眼笑,“这个可是天大秘密哦,不可以告诉别人。”
青灯说:“为什么告诉我?”
蝶蝶一直下楼下到最底层,偌大地下宫室,似是三折五间厅开,两侧烛火冉冉,地宫内弥漫这一股奇异的泥土气息,门口两侧一黑一白两名面具祭祀把手。
蝶蝶把饭盒篮和灯递给青灯,道:“因为你对小瓷而言很重要。”
青灯莫名,蝶蝶已经推开了门,房间里空无一物,底板铺就整片青绿凉席,高高的天花板上吊有一盏烛火,照亮下头一方圆,银白少年盘腿坐于房间中心,双眸垂闭,气韵清灵。
刚推开门,少年就侧过脸来。
蝶蝶笑道:“小瓷,我来啦。”
骨瓷点点头,洁白的手指对蝶蝶凌空一抹,青灯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时日与自己相处的妙龄少女竟然“噗”地一声变成了一张蜡黄符纸。
青灯惊呆了。
符纸悠悠飘到骨瓷手中,上面朱砂描绘的咒文鲜艳刺目。
青灯好半天才挤出声音,“骨瓷,这……”
“骨蝶本不是人类,时日将近,这两天我也无多余灵力供给她成人型。”骨瓷将符纸纳入怀中。
青灯难以置信蝶蝶竟然只是一介符纸,又看看骨瓷,他竟有这般能力。
能塑造一个如此完整而鲜活的少女,与神明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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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垢……】
☆、第十四章
骨瓷感觉青灯未走,只道:“骨蝶是依着我死去的姐姐塑造的,有什么问题?”
青灯又是一惊,她没料到骨瓷竟主动说这番话,骨瓷原来是有姐姐的吗。他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长大的?
“东西搁那儿,你可以走了。”
小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语气冷下来。
又是这副大人口吻,青灯叹口气,脱掉鞋子走上前,脚踩在草席上。
骨瓷脸微微侧来,微微蹙眉道:“放肆,你这是作甚,这等结界之地岂能容你乱闯?”
话语之间,青灯已经走到骨瓷面前,她低头看看他,然后跪下来伸手抱住了他细瘦的身体,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靠近自己,然后头埋了下去。
“你……”骨瓷轻微一怔,皱眉刚欲开口,又被青灯喃喃打断。
“我的身体也很冷,但是至少比骨瓷的身体要暖和。”青灯脸埋在骨瓷雪白的脖颈间,他银白如雪的发丝蹭过她的鼻尖,她闭上眼吸了一口气,骨瓷身上有一股淡淡药草味,她不讨厌,“骨瓷我一直在想,你这么小的孩子,又看不见,身子骨这么小,又这么瘦,没有亲人,怎么会成为护法呢,还日日夜夜担当守护无妄城的重任。”
可他又长得那么漂亮精致,仿佛随时会坏掉的玩偶一般,他的体温比她这个活死人还低。
他一直一个人,只能仿造他的姐姐用符纸变出的人偶来陪伴他。青灯觉得,即便她家族被灭,可她长大的过程中有许多人在照顾她,娘亲,紫剑山庄的人,师父,白澪,徐孟天。
“这是我的职责。”骨瓷闭着眼任由她抱着,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蝶蝶说这二十四个时辰你会非常虚弱,所以带来的饭一定要吃,照顾好自己。”青灯松开他,握握他寒冰般的手指,虽然骨瓷看不到,青灯还是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过完这一天她还活着,“我还会来看你的。”
骨瓷的银发遮住他的脸,青灯见不见他的神情。
出了地宫下楼,内心震撼尚未平息,原来蝶蝶只是一介符纸,走下台阶竟见王安生立于一旁面带温和笑意,青灯走来便对她道:“顾姑娘,宫主有令,陪他出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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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这么忙碌的日子宫主大人还出宫溜达,真是好兴致。
秋意瑟瑟,青砖铺就的行人道两旁皆是扫在一块堆起的落叶,无妄城里居住有西域人也有中原人,身穿不同服侍来往,朱阁高台,阡陌巷宇,屋楼人家,鳞次栉比,繁华如烟。
集市里热闹非凡,两边叫卖不绝于耳,小摊贩的火炉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青灯是第一次出宫,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在街头左顾右盼颇为兴奋。
现在想来,真是快在宫里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