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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川一愣,抿了抿嘴唇,心内无端失落。默默拿着药,裹了袍服,穿好袜履,推门出去。是他不识好歹的拒绝,惹恼了公子初么?
公子初看他的眼神,从热切到了冷静,那一点点湮灭的火光,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鞭挞,这是蛊,是毒。偏偏他总是控制不住,移不开眼。
难道他这是终于开窍了,不由自主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人却是他可望不可即,同为男子的公子初?
符若初与月香并排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月香开解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孟郎自己疗伤,也省得您麻烦,您却作何叹息。”
“男人是不是嘴里都没有实话?”符若初轻声问了一句,“他有许多秘密,都不肯对我说。我又说过不逼他,也不止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肯说。”
“您为什么不逼他呢?”
符若初贴在月香的耳朵边,特别小声的说:“我猜他武功比我高强,我打不过他,怎么逼他?”
“他若是武功高强,又岂会在摄政王府里饱受折磨?他若是武功高强,为什么现在不赶紧逃走?这荒山野岭,就算摄政王有高手在附近潜伏,也比城里面好逃走的。”月香也在符若初的耳际轻声设问。
“所以我就是很奇怪他为什么留下,莫非我露了什么破绽,被他看穿了?”
“也许他就是喜欢公子呢?”月香不过脑子随口一说,在她心中,她的公子绝对是天下间少有的人物。
符若初听着这句,心中意外的美滋滋。都说奉承话好听,果然不假。
第19章 语出惊人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松林涛涛,山间鸟鸣,在房内都听得清楚,可比城内质子府住着舒心开阔。
符若初醒来睁眼,身侧空空,月香早已经收拾好,在床下等着服侍她起身更衣。
符若初却问道:“孟如川起了么?”
“回禀公子,孟郎已经起了。”月香顿了一下,“他还说看到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院内的鸟龛之中,久久不肯离去。”
符若初穿戴整齐,便去了院子里。
只见孟如川的手臂上落着一只白色的胖鸟,羽翼丰满。还真是一只鸽子,鸽子的脚上拴着一个小竹管,被丰厚的毛发遮着,眼神好的才能看到。
“公子,是您的鸽子么?”
“不是。”符若初摇头,那个小竹管孟如川一定是看到了,不过在没确定是谁家的鸽子之前,他没有乱动。
符若初将那枚竹管拆下来,破掉完好的蜡封,取出其中字条。不到寸许,常见的宣纸,字迹笔画看起来有几分凌厉,或为男子所书。
字条上写着:今日午时三刻,在药庐之外竹林石碑相见。落款只有一个江字。
江?二皇子的奶娘夫家就是姓江,她被称为江周氏。江周氏若真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一个月,训练信鸽专门在这里的鸟龛驻足也就不足为奇了。
符若初将字条收好,鸽子放了,笑着说:“如川,进来一起吃早饭吧。”
公子初不提字条内容,孟如川也就不会多问。反正这不是母亲的传讯方式,里面的消息也不是给他的。
用完早饭,符若初让月香将她的那枚七星伴月青玉簪拿了出来,笑道:“答应给你看的,只能看不许拿走。”
孟如川在一旁婢女托着的水盆里净了手,擦干了,才又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枚玉簪。
这七星伴月的图案,以及青玉的质地,与母亲画的那幅图一般无二。
“这玉簪,你以前见过?”符若初明知故问。
“我听家母提过百年前星月门的诸多神奇事迹,一时好奇而已。正史都没有记载,不知传闻是虚是实。那一日在摄政王府的地牢之内,见到公子头上戴了这玉簪如此别致,还以为……”
符若初用传音入密说道:“这是母后给我的东西,你还知道什么?”
“星月门分为三宗,宗主各有信物。七星伴月青玉簪属于星宗宗主,山海图则是隐宗宗主收藏。”孟如川说道,“当年益亲王谋逆,就是号称隐宗有人携山海图投效,说先帝传位于平庸的太子是不智之举,南昭的江山社稷需要他这种天选之子来掌控。”
“摄政王不是说那是无稽之谈么?都是旁人为益亲王造势,所谓星月门隐宗云云,全是假的。”符若初知道孟如川每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莫非还真有人携图投效?”
孟如川点点头:“是,家母也曾经为益亲王做事,见过那个自称星月门隐宗的人,那人在一个宝匣之内藏了一幅画卷,号称这就是山海图,得此图者,才是天道认可的真龙天子。家母的师傅曾亲眼见过星月门的几大信物,那宝匣与传闻中星月门门主存放山海图的宝匣一模一样,至于其内的物品家母也无法分辨。益亲王早有反意却一直犹豫,正缺个造势的,管那图是真是假,对那献宝之人肯定是要嘉奖,好时机也一定不能放过。”
“那这人自己为什么不称帝,还要撺掇益亲王谋逆?”符若初颇为不解,“那时益亲王的实力虽然是四王之中最强的,离京畿也近,不过若论贤德的名声却比不上襄王。”
“以前我不懂,后来我琢磨着,会不会根本是摄政王做的把戏呢。益亲王不反,新帝顺利继位,四海承平,南昭就只有襄王,哪还有什么摄政王?”孟如川微微一笑,语出惊人。
闻此言论,好似醍醐灌顶一般,以往那些想不通的事,符若初瞬间都串在了一起。
就像孟如川所说,如果益亲王谋反是摄政王从旁助推,益亲王的失败也肯定是早就设计好的结局,一石二鸟。用最短的时间除掉了实力最强的益亲王,而救驾有功的襄王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站上了道义的巅峰,在南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
孟如川能看明白的事情,新帝或者二皇子也会有所察觉。母后一定推演过这种可能,才提示她在南昭不要光吃白饭,做点有用的事,离间新帝与摄政王,引发南昭内乱。
上一世,她怎么就那么傻,惧怕摄政王的威压,越是隐忍越是被人嘲讽欺辱,浑浑噩噩十年,一件有用的事情都没做,真的是太让母后失望了。
“如川,今日午时三刻竹林之约,你和我一起去,我还要带几个影卫。”符若初简短的说了一句。
那个留字条的大概率是二皇子的人,相约见面,她怕是自己谋算不够,被人坑了。有的时候表面上两相无事,和和气气,实际上人家一看她年少无知,多半就不和她谈真章了。
至于带上孟如川,也算是一种考验,看看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孟如川会不会站在她的立场上说话办事。当然符若初知道,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而不冒险就无法试人心。若合作愉快,孟如川不光自己有成就感,也能体会到她的信任。若不成,上了当,那在自己还能掌控的范围内,她也有退路。
交代完这些,符若初又传唤了闵七。
这一次屋内只留下了闵七和她,月香和孟如川都让退了出去。即使这样,两人之间还是用传音入密说话,免得隔墙有耳。
符若初坐在椅子上,闵七站着回报近期调查到的情报。
“回禀公子,咱们这里的暗桩查到的纪录,逐月国被南昭先帝攻破之时,逐月王自尽而死,凌姓的皇族只逃走了姐弟两人,往北迁去了北燕的虽然也姓凌,却是皇族旁支。孟如川的母亲凌氏,与逐月国的皇族肯定有关联。而逐月遗族参与到益亲王的谋逆之中有所图谋,也能说的通。”
“那么孟澄海是什么来路?”
第20章 冒名顶替
这事就算公子不问,闵七也会派人查探清楚。按照他能查到的线索推测,真的孟澄海恐怕早已埋骨他乡,世人所知二十四岁中状元的孟澄海另有其人,是冒名顶替。
孟氏祖籍在南昭的越州,西南边陲小地方寒门出身,虽在当地是大族,族人耕读传家,几代人也只是出了几个秀才。孟澄海父母早亡,叔婶养大,十二岁中了秀才之后,就远赴南昭中都的鸿鹄书院读书,学费是得了一位贵人襄助。越州与中都路途遥远,他与族人之间只用书信联络,仆从年节往来一二。
离家之时是少年,十二年后已经是翩翩君子,中了状元的孟澄海回乡祭祖,族中之人早已记不清他的容貌,他也没有父母兄弟,但孟氏好不容易出了个光宗耀祖的状元,这祖宗还能有人冒认不成?孟氏一族又不是有金山银矿的豪门,远居边陲,将来都指望巴结孟澄海,过上好日子。
孟澄海将叔婶奉为长辈,接到杭城,还带了不少族中子弟来,在杭城郊外置了宅子购了土地。
他哪里来的钱财?孟氏举族之力积攒的钱财也只是九牛一毛。那个一直资助孟澄海读书科举入仕为官的贵人又是谁?
他们为什么选了孟氏下手?
“所以就算孟如川长得像孟澄海,他们是真父子,那也是来历不明,并非出自那个寒门孟氏一族。”
闵七答道:“属下已经派人查探逐月皇族在世之人的容貌。”
符若初拿出孟如川亲手所绘的那张人像,说道:“手边不就有一张么?以你看来,这个凌承誉与孟如川长得是否有几分相似?”
“眉眼是有相似之处,不过绘画与真人总是有偏差。孟如川也未必画的是真人,也可能故意误导,还需要见过逐月国皇族的人指认才能做准。自尽的逐月王,如果真有所谓遗腹子,此子长成后与逃脱的皇家姐弟容貌相似才对。”闵七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禁不住问道,“莫非公子是怀疑,孟如川根本是姓凌的?那孟澄海就是逐月国的皇室遗族?”
“孟如川也许故意隐瞒,编造一个莫须有的人扰乱我们的视线。也可能他也被蒙在鼓中,并不知道真相。我只是怀疑,如果是亲母子,婉婷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救儿子?”
符若初有此疑问,是她身为女子上一世也生养过孩子,对于母子天性更为笃定。孟如川与婉婷之间那些疏离的相处,让她感觉不对劲。她心里甚至还有一种假设,不止孟澄海与孟如川不是父子是兄弟,婉婷与孟如川之间也非母子,甚至是姐弟也说不定。
她越想越是复杂,只好先转开话题,“今日午时三刻,有个姓江的约我在药庐竹林石碑见面,你去引开摄政王的人,我带着孟如川和影十三去赴约。”
符若初只管下命令要结果,她相信以闵七的能力,肯定能有具体的法子去实现她的意图,不用她胡乱指挥。
闵七果然颔首领命,又有几分担忧的提醒道:“公子,那孟如川如果会武功,约见一事若是他与人合谋的陷阱,您的安危如何保障?”
“我喂孟如川吃点毒药,再多带几个影卫,另外你可以安排人在半个时辰后直接引着摄政王的人去我们所在的地方。”符若初对与二皇子的人初次接触,并不会完全毫无戒心。说用毒药给孟如川,却只是说说,她直觉那孟如川吃了毒药也照样不受她控制。那些有形的东西拴不住他的心。
她不如多花些精力在可以控制的正事上。半个时辰内如果谈不成什么,再多的时间也依然不会有更明确的结果。
母后说过,紧迫感,会让人更快的做出决定,特别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二皇子主动找她,就是有所求。她必须把握住这一点点优势地位,多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
上午天色不错,符若初带了侍从护卫以及孟如川一起外出,说是去药庐看看,运气好说不定会遇见医圣传人。
在山中,也不讲究那么多,去药庐的路上,饿了吃点干粮,渴了饮山泉,追求郊游的野趣。
去药庐有人修了一条石板路,虽然不宽大,两人并肩走也还是可以的。
影卫们前后左右跟着,侍从护卫在明处,孟如川走在符若初身旁,错后半步。
这是他可以保持的距离,虽然符若初不在乎这一步半步,不过外人看来,身为侍从,那半步的距离不可逾越。
“你倒是懂规矩。”符若初似笑非笑赞了一句,话锋一转道,“逐月国旧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十几年前逐月国覆灭之时,在下恐怕还未出生。”孟如川仿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现在那边是南昭的一个郡,据说逐月国以往的那些贵族臣子,不肯投降的不是被杀,就是沦为奴仆,十多年过去估计早死光了。”
“听起来令慈很少与你讲那些旧事?”符若初明着这么问,暗中却用传音入密问道,“那你如何笃定山海图与凌承誉有关?”
“家母从宅内逃走之后,摄政王派兵抄家之前,仍有密信送到。宅内只有养病的我和几个老仆人,那封密信这才落在我手中。信的落款是凌承誉,他说已经拿到盛放山海图的宝匣,图是假的,或藏有地图可追查真图。”孟如川用传音入密回复,“家母传递消息用的不是信鸽,而是用鹘,原理却与信鸽差不多,训练好的鹘只认固定的地方或食物才会降落。我看完密信就烧了,鹘也放了。”
符若初接下来的话没有用传音入密,而是柔声道:“你以为放了那只鸟,令慈看到了却没收到信,就会联系你,对不对?但她没有,你等了三年,她一直没有理你。”
“是的,她没有,也可能是凌承誉又用别的方式告诉了家母那些秘密,她用不到联系我。在摄政王府,他们时常严刑拷问我,我并不是真那么硬的骨头,什么都不肯说。家母一直没联系我,我说了我不知道那件宝物的事,这些都是实话,他们就是不信啊。他们若能像公子一样,多几分耐心,也许在下也会如实交代,说的更仔细一点呢。”孟如川苦笑,夹杂着几声咳嗽,“公子不必在意,我的身体还撑的住。”
符若初死鸭子嘴硬,收起了明显的关切,只冷声说道:“我是怕你死了,我的线索就断了。”
孟如川但笑不语。
行到药庐附近那片竹林之时,符若初让大家就在林子外傍着山泉找了块空地,临时休息用午餐。
仆从们自然是简单的啃干粮。符若初则吃的精致一些。
有仆从架设了锅子,煮了饮子,加热了肉饼,还炖了鲜美的蘑菇汤。
在外野炊,没有宅子里那种大型桌椅,却有铺地的毯子、矮几,和一些软靠,甚至屏风隔绝旁人窥探的视线。贵族公子出门就是比寻常人讲究,这已经是一切从简之后了。
孟如川领了一份干粮,站在边上看着公子初吃吃喝喝,心里想,如果有一天,公子初被摄政王逼上绝路,匆忙逃走,会否还能这样讲究。逃命的路上,风餐露宿,每天能有时间吃喝,能睡个整觉已经难得。
符若初享受着仆从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回忆着上一世十年后仓惶北逃那一路的艰辛,到最后吃喝都没有,蓬头垢面如野人一般在山林里东躲西藏。她暗下决心,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沦入那种境地。如果二皇子开出的条件不错,她很乐意早一点将摄政王搬倒。
第21章 相约之人
到了约定的时刻,符若初将自己的人留在竹林外边,带着影卫和孟如川进了林子,名义上是饭后散步随便逛逛,实际上自然是冲着那个石碑而去。
竹林内只有这一处石碑,碑的正面篆刻了两个古朴大字:知风,背面则是精雕细刻的星月浮云的纹路。
来这块石碑,四面八方有很多条路。对于高手而言,没有人走的路,也照样能来去自如。
大风吹过,竹影摇曳,日光婆娑。
孟如川在符若初身侧轻声提醒道:“那人来了,与前几日在左近潜伏的高手不是同一个。这人内力略逊一筹,轻功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