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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心情颇好地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马车启程,他一边透过飘起的锦帘,看着外头的风物,一边在心底做起了打算。
朝中大臣不能怠慢,但最首要的,还是他府里的霍无咎。他从未来穿越而来,也算看过剧透,知道他们无论再怎么斗,三年之后都会亡朝灭国。
既然这样,再去跟庞绍斗个死去活来,也没什么意思。因此,他只要安抚好他们,将这三年糊弄过去,便足够了。
马车晃晃悠悠,粼粼走过临安宽阔的街道,拐进了清河坊,停在靖王府前。
江随舟下了马车,便往自己所住的安隐堂去。
他这官位清闲,大早朝这日还不必去衙门坐班。他想赶着到靖王的书房去,翻翻他房中的信件和折子,好多作些了解。
却在安隐堂门口,有个泫然欲泣的侍女拦在了他面前。
“……王爷!”那侍女瞧上去装束精致,想必是谁的贴身丫鬟。
“顾夫人今早受了委屈,此时正哭着呢,还请王爷作主!”
江随舟一愣。
……什么顾夫人?
他皱了皱眉,沉声道。“……何事?”
那侍女忙道:“今早新入府那位霍夫人搬院子,正巧撞见了我家主儿。主儿不过同他闲话了几句,他便同主儿动了手。将主儿打伤了呢!”
江随舟原本轻松不少了的神情,在这侍女的话语中,一点点变得僵硬。
……他没想到,原主不仅娶了霍无咎,后院里还有其他小妾。
他更没想到,男人和男人,居然还有宅斗这一茬。
第8章
前来接霍无咎搬院子的下人,是在周府医给霍无咎上药时来的。
霍无咎来时,只一个人而已,没什么要搬的嫁妆行李,因此这会儿也只来了两个侍女,并一个人高马大的粗使小厮。
这两个侍女应当是被分到霍无咎这里来伺候他的,二人进来时,面色都不大好看,垂着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见着周府医在给霍无咎上药,其中一个侍女开口道:“周大夫,还有多久能好?”
竟分毫没将霍无咎看在眼里,甚至连礼都没行,像是没看见他一般。
周府医一边给霍无咎包扎,一边道:“二位姑娘稍等,再有半刻便好。”
那侍女哦了一声,转身道:“那你麻利些,我们在外头候着。”
说完,几人便转身出去了。
她们走出了屋子,门却没关,只那般敞着。方才没说话的那侍女,还开口道:“真烦,再等一会儿,便要到正午了,一会儿路上又要晒太阳。”
另一个侍女道:“可不是,晦气死了。”
听到这话,那侍女笑了几声,道:“晦气?晒太阳算得什么晦气,分给咱们这差事才叫晦气。”
“可不?谁想来伺候个敌国的残废啊,还不是咱们倒霉……”
她们二人分毫没有压低声音,像是根本不怕房中的人听见一般。清脆的少女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周府医的耳朵里。
周府医的腿都开始抖了。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眼前坐在轮椅上这个,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周府医吓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霍无咎一眼。
只见他坐在原处,眼都没抬,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日光静静落在他的侧脸上。
许是日头过于亮堂了些,总让人觉得,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残废,本该是个极其骄傲的人。
周府医不敢多言,匆匆收回了目光,替他将双腿包扎妥当了。
“此后伤处不可碰水,三天需换一次药,小的会如实回禀王爷的。”周府医道。
霍无咎没有言语。
周府医便径自收拾起药箱,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那两个丫鬟便进了房来。她们指挥起那个粗使小厮将轮椅推上,便算是将霍无咎接走,送他去此后的住处了。
这轮椅并不好推。
轮椅本就宽大厚重,因着是给霍无咎用的,便只是个运输犯人的工具。那轮椅极尽粗糙,椅上的两个轮子,还是从囚车上拆下来,勉强安上来的。
从此处到妻妾所住的后院,若要抄近道,就必然要穿过王府中的花园。江南的园林,向来一步一景,四下尽是溪流和池塘,供人行走的,不是小桥便是碎石小路。
偏这两个侍女躲懒,又不耐烦晒太阳,硬要从园子中走。即便那小厮身强力壮,推起这轮椅来,也极为费力。
没走一会儿,便跟不上那两人了。
那两侍女一路只顾着往前行,片刻之后回头,才发现霍无咎落到了后头。
她们本就因着被分来伺候霍无咎而心生怨怼,又见这位主子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因此愈发放肆了起来。
其中一个一回身,便指桑骂槐道:“怎么行得这么慢?难不成还是个大家闺秀,怕脏了绣花鞋不成?”
那推轮椅的小厮憨厚,听到这话,急得额头冒汗,匆匆解释道:“姐姐勿怪,实是路不好走……”
另一个冷言冷语道:“谁说你了?还不快些跟上。”
既不是说他,那在场的,便没有第五个人了。
小厮不敢言语,只好闷头推轮椅。那对轮子安得并不结实,行起来极不稳当,他一慌,手下没个准劲儿,轮椅顿时一歪,便要翻倒在地。
却见轮椅上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淡淡抬手,按在了一侧扶手上。
轮椅稳住了。
那小厮连忙躬身要向那位主子赔礼道谢,却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
小厮抬头,就见前方池塘边的垂柳下,站着两人,身后跟着一众奴仆。其中一个一袭青衣,五官浅淡清秀,端得是温润如玉。另一个生得极艳,分明是个男子,却摇曳生姿,身上的衣袍竟是红色的。
是府中原就有的两位夫人。
小厮连忙跟着那两个侍女行礼道:“顾夫人安,徐夫人安。”
就见红衣那位顾夫人摆了摆手,让他们都起来,自己信步上前,懒声道:“我当是谁,原是昨儿个新进门的霍夫人啊。”
说着,他走到霍无咎身前,停下了脚步。
霍无咎却像没看见这人一般。
“霍夫人今年多大岁数,当有二十三了吧?”他道。“小我几岁,日后只管叫哥哥。”
说着,他便笑眯眯地挡在了霍无咎面前,大有一副霍无咎不理他,他便要拦在这儿不走的架势。
霍无咎眼皮都没掀。
气氛一时颇为尴尬。旁边那个青衣的徐夫人顿了顿,走上前来,道:“长筠,走吧。”
顾长筠却并不领情,慢悠悠地笑道:“徐渡,你可别让着他。这新进门,却不跟哥哥们打招呼,成什么体统?”
徐渡看了顾长筠一眼,皱了皱眉。
就见顾长筠伸出手去,竟是要挑霍无咎的下巴。
“长得倒是俊朗,抬起头来,让哥哥看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垂着眼的霍无咎,像脑门上生了眼睛一般,骤一抬手,便精准捏住了顾长筠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下一刻,他手下发力,狠狠一拧。
骨骼发出脆弱的声响。
——
江随舟自然不想管。
他拿自己的脑袋担保,霍大将军就不是那在后宅里争风吃醋的人,肯定是对方先招惹的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因为这人撩闲,去得罪霍无咎?
打就打了呗,哭有什么用。人家女人宅斗还知道扯头发,他挨了打,有本事就打回去咯。
江随舟淡淡看了那侍女一眼,冷漠地开口:“本王尚有要事。”说完,便要绕开那侍女进院中去。
却没想到,那侍女竟上前两步,将他拦住了。
“王爷,主儿伤得厉害呢!府医说了,只差一点,那人便要将夫人的腕子都拧断了呢!”
那不是还差一点么。
江随舟不耐烦地抬眼,正要说话,却瞧见了旁边孟潜山的表情。
这小太监又傻又单纯,什么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
这会儿,孟潜山愣愣地看着他,表情诧异,就像他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而面前,这侍女还拦着他,泪光盈盈,像是一点都不怕他动怒一般。
江随舟可是记得,自己昨晚穿过来时,有个丫鬟只是撞了一下水盆,就吓得像是要丢命。
面前这侍女敢这么做,只会是因为恃宠生骄。
想必他们口中的那个“顾夫人”,恐怕是原主的一个宠妾。
江随舟咬了咬牙,实在没控制住,在心底里骂了原主一句。
……你要宠男人也就算了,能不能找个省心点的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里劝说自己。自己来都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还要在这里待好些年。那么,即便躲,也早晚是要见原主周围的人的。
……包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妾。
江随舟一边在心底里给自己顺气,一边偏过头,对那侍女淡淡道:“晚膳时候,我去看看。”
那侍女立马收住了一半的眼泪,破涕为笑,直冲他行礼道谢,旁边的孟潜山也松了口气似的,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