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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扶着门把手,穿着居家服,静静地看着我:“我等你一整天了,你来得可真慢。”
刚一进屋我就发现不对了。
这根本不像是居住的场所,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大块雪白光滑的瓷砖。客厅里没有沙发电视,窗户被遮光窗帘严严实实遮住,吸顶灯的光线是惨白的。
而几个不知是卧室还是厨房厕所的门都关着。林医生搬了一把小塑料椅子给我:“我这里从来没有客人。知道你要来,还特意准备了把椅子,凑活坐吧。”
我看了看那把红色的塑料椅子,抱着胳膊站直了:“我不坐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帮我出来,老大为什么会自首成了连环碎尸杀人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林医生笑了一下,只是声音,表情却看不出来。他说:“你可真幸运。”
“哦?”我也笑笑,“那你愿不愿意像我一样幸运一下,被囚禁起来将近一个月啊。”
他隔着黑框眼镜,视线却仿佛很遥远地看着我:“我已经被囚禁了十来年了啊。”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事情,“十年了,他们查的越来越紧了,我连挑选猎物都变得困难。所以我想,如果他们抓到凶手了,就不会在这样紧的追查,不然继续追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查到我身上。你知道么,就算我做的十全十美,一点痕迹也不留,只要时间久,通过排除法,也能查到我的身上的。”
“所以前天动完手,我想,既然他们都怀疑连环碎尸杀人凶手是女人,而正好你出现了,我手上正好有你的血样dna……”他推了一下黑色镜框,“我的计划完美无瑕,你就会成为证据确凿的凶手。只不过,出了一点小意外。”
林医生突然将脸凑近我,把我吓了一跳。他几乎脸贴脸的问我:“你说,你知道意外是什么吗?嗯?你知道吗?”
我固执地不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等他继续说。
他笑了一下,移开脸又站直了,虚虚看着一旁的墙壁:“意外就是啊,你居然是老大的完美契合对象。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一个餍客他多喝上几样血液,总有爱喝不爱喝的,凭什么说那一个就是最爱喝的呢?可是啊,完美契合还真就是存在的,因为餍客的身体可以证明。”
他又推了一下黑框眼镜,望向我:“当一个餍客喝到完美契合的血液,他的血型,dna,会变得跟对方一模一样;他体内涌动的,流淌的,会复制成完美契合的模样。真是又可怕,又浪漫啊。”
“十年前,当我无意间知道了餍客的存在,我一直在老大身边佯装成餍客的模样,这是我的完美的庇护方式。甚至一些我杀掉的,来不及碎尸分解的人,或者“下面”长得不好看的丑男人,我都清理干净放完血丢出去,伪装成无法自控的餍客造成的模样。”
“这真是完美的庇护办法。那些警察局的餍客,政府机关的餍客,怕身份被发现,怕餍客存在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都会把事情压下来,替我压下来。”
他狠狠握了握拳,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愤怒的事情。然后道:“可是,即便你是老大的完美契合,那又怎样呢?你还是会替我坐牢,替我成为杀人凶手,而我换一个地方,继续依附餍客的身份,依然可以畅意的生活。”
“十年来,我以为我看清了老大,可还是差一点,差那么一点。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在你被抓起来后,从你身上获得血液,维持他自身,有一万种方法啊!可他却偏偏,替你去认下了这个凶手。哈哈,难道完美契合的用处竟是这样的么?我明明用你的dna把你塑成凶手,他却替你挡!”
他大口大口喘息一会儿,声音突然弱下来:“就差那么一点,我竟完全看不懂了。”
我胸口又酸涩的疼起来了,我喃喃重复道:“你要陷害我,他替我去自首了?”
我突然懂了那天他说“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是什么意思。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和难得柔和。
那天林医生已经报了警,我按照他说的出到外面,正好被抓住。而我身上都是伤口,又失踪了快一个月,大家都认为凶手大概率会是女性,dna一对照,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明明该两三天才回来的男人,那天却突然回来了,他原本想说什么呢?他原本想怎样帮我,保护我呢?哦,他给我带回了好吃的,他是想让我先吃的饱饱的再说吧。除此之外,我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
而现在,他为了保护我,直接替我去自首了。
那天我在警局里面昏迷,他在警局外是否透过窗户看到了我。他坐在外面长椅打了报警电话,等待的那几分钟,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我的胸口又痛又热,鼻子酸楚,我冲林医生愤恨地道:“你这样告诉我,不怕我录音么?”
林医生笑了:“老大早知道是我干的,要报警早就报了,可他怕我说出餍客的存在啊,怕大家不接受餍客的存在啊。他那么有担当,有责任感,害怕餍客被众人知晓。他想保护餍客的秘密,又想保护你,他想得可真多呀,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医生手指交叠,放在胸前,柔和地看着我:“所以啊,我很安全,因为你会尊重他的意思,你也不会说。”
直到我夺门而出,林医生还是保持着那个手指交叠的姿势,像尊一直安静的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了~
第11章 十一 结局章
林医生的房门和房间一样令人无力,夺门而出都摔不出个响动,只发出轻飘飘一声胶条闭合的“啪唧”,根本无法表达我的震惊与糟心。
所以我在进了电梯后疯狂地按动一层的按键,直到到了一层打开门,我才停下来。出了单元门,我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感觉肺里气鼓鼓地直发痛。
赵源点了一支烟靠在车边吸。
见我出来,他把还剩小半截的烟按到花坛边的垃圾桶里熄了,冲我道:“很快啊!”
其实我只上去了一支烟不到的功夫,但感觉真是漫长,漫长到我的世界观都被推翻颠覆无法重整起来了。
赵医生问我住哪儿,打算送我回去。我说不用,这个点儿横穿市中心太堵了。几番客气后,取了折中办法,赵源开车送我到附近地铁站。
天已经黑了大半,道路上车灯一盏一盏明晃晃地流淌。路的尽头,从高楼缝隙里,能看到天地间一抹艳丽的晚霞。
我怔怔看了会儿窗外车流,突然问:“赵医生,你和老大熟么?”
赵源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谈不上多熟,不过倒是有过一次挺有意思的谈话。”
“谈了什么?”
赵源说:“参加完宴会没几天,我去魇足之夜店里。老大正好在,他走过来,主动与我说话。
他把血瓶递给我,然后突然问,你结婚了么?
我说,快了。
他问,怎么让一个女人喜欢上你呢?
我说,对她好一点,超出她预期的好,她自然就会喜欢你了。
他问,如果那个女人怕你怎么办?
我说,这样啊,那你就不要太主动了,你对她越好她可能会越不接受的。你不如想想办法,激她打开心里的芥蒂,让她主动走向你。这样你们才能顺理成章的好好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老大点点头,就走了。”赵源打亮车里的灯,“地铁站,到了。”
在地铁上我收到猴子的短信,约我们几个一起去报社附近新开的一家网红创意西餐店吃饭。我本来答应了,在地铁上头却越来越疼,我的脸色一定特别差,旁边的大妈看了都害怕,问:“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要不我给你让座吧……其实吧我年纪也不是特别大。”
我摆摆手谢过她,在半路下了地铁,撑着又去了医院。
医生说:“你这后脑勺伤口有点发炎啊,你是不是没吃消炎药啊。”
我记起来,那天在警局我床边桌子上好像有一摞药,那个女警察还嘱咐了我什么,但我都根本没听进去了。
见我一副丢了魂的表情,医生叹了口气:“受伤了要按时换药吃药,好好休息啊。你这都没做到吧,都入秋了,小姑娘家还穿这么少……哎,得了,你也别吃消炎药了,扛不过去,住院挂几天吊瓶吧。”
这句话我听清了,我抬头看着他说:“能不住院么?”
医生冷哼:“你这伤口虽然在后脑勺,但是万一感染了,结一个乱七八糟的痂,连带着你脸上的皮肤就被拽歪了,你不想毁容吧。”
我不想歪脸毁容,我只能住了五天院。
出院那天,鸭哥猴子小晚又来接我。小晚拉着我道:“那天本来想去那个网红西餐厅的,结果你住院了我们就没去。今天又订了位置,我们去吃吧。你这些天够悲催的了,又是车祸又是受伤又是警察局的,给你热闹热闹,换个心情。”
我感到自己不需要换心情,因为我的心已经木然了,什么也体会不到。
西餐厅是才开业的,那段时间我被男人带走,怪不得没听说过。
排队人很多,不过小晚搞到了免排队券提前订好了位置,我们绕过人流进去就坐。老板娘笑盈盈给每人递了一套菜单。
我没什么胃口,想着喝点什么就好,往餐单后面翻时路过主食页面,看到了一道---开心墨鱼意面。
我心下一跳,前后翻一翻,这几页菜单印满了诱人的面类饭食照片,图片上都标着大大的“推荐”,“招牌”之类的标语,而下面的几小行没有图片的饭食就不是招牌推荐的了,开心墨鱼意面就在其中。很不显眼,但我却一扫就看到了它。
我指指说:“我要这个。”
“呦,点这个啊。”老板娘一边在点菜机下滑翻找,一边道,“我家主食里各种海鲜面包碗最火了,小姑娘什么都喜欢点了拍个照。我家开业几周了,这个墨鱼面倒真是少有人点。”
老板娘热情话又多,絮絮叨叨的等大家点完菜,我第一个点的开心墨鱼面已经端上来了。
我愣住了。或者说彻底傻眼了。
面是奶香奶香的墨鱼汁面。黑色面底上,虾仁是时隐时现的弹牙浅粉,瑶柱贝类是嵌在里面的颗颗浅黄,欧芹芝麻菜是洒在上头的清爽翠绿,切成心形装饰的胡萝卜都是鲜红可爱的。
我机械地,把不吃的心形胡萝卜一个一个挑出来,内心一片漫漫荒芜。挑干净了胡萝卜,我用叉子卷起一大口面,面填进嘴里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心痛得快窒息了。这口面太大了,我没有力气嚼,咽不下去,又不想把这熟悉的味道吐出来。我的嘴巴塞得鼓鼓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烫人的泪水砸在盘子里。
“哎?乐意?乐意你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是不是面里有辣椒啊?她刚出院不能吃辣啊!”
“没有啊……这是芝士奶油味儿的啊,不辣啊……不过这个面真没什么人点,之前就有一个男的喜欢,总来买。第二次他还交了钱,订了一个月的,说每天晚上十点半下班来取,让提前做好,不过他就来取了几次,大部分时间,做好都扔掉了……”
“一个月都快到了,那个男的也好久没来取过了。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把这个面下架了的,因为毕竟煮墨鱼面还要另起一个锅灶,可是昨天那个男的突然又来取了一份,还好我们做生意守信,提前做出来等着了,不然都没法交差了……”
老板娘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放大炸响了。我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粗粗地咽下嘴里的面,恍恍惚惚地问她:“你说那个男的昨天又来取了一份面?他长什么样子?”
老板娘还没回答,我直接坐不住站起来了,又惶急地问:“是不是很高,下巴这儿有个小痕,然后有点苍白,黑眼圈这个位置都是浅红色的。身上总有点消毒水的味道,然后穿一身黑衣服,黑皮鞋,就没换过似的。然后挺有力气的,不怎么爱说话,还有……”
老板娘有些招架不住:“哎呦姑娘,我也没看那么仔细呀,不过确实挺高挺壮挺白的,有点像混血……”
我直接冲出座位往外跑去,身后鸭哥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惊诧唤我:“哎!乐意,突然干嘛去!?”
我头也不回,大声道:“我有事儿!”
我有事儿。
唯一重要的事儿。
特别重要的事儿。
别的我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去一个地方,确认一件事情,找到那一个人。
我拼命三娘一样跑出店门,直接窜到一辆飞驰来的出租车身前。出租车司机一脚刹车,惊魂未定,脸色不好:“你……你这着急也不能不要命啊。这么着急这是去哪啊?”
我坐在后座大口大口呼吸,突然笑了,我冲司机喊着说:“去魇足之夜。”
怕他不熟,我又补充道:“那个烧烤店!”说完这句话,我又哭了。
我又笑又哭一定把司机吓着了,他摸摸要被我喊得吵聋的耳朵,嘀嘀咕咕几声,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还没到晚上,魇足之夜的露天夜啤还没开始营业。我穿过店面,来到后门,一路上遇到很多忙忙碌碌的服务生,但他们都没管我。
我穿出后门走了几步,直到看清面前的铁皮配电房,然后我就站定不动了。
铁皮配电房还是破破旧旧的,和几天前一样,依旧贴了很多警示标识--“高压危险”,“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唯一不同的,是那同样破旧的金属大门上,用粉色的粉笔画了一只巨大的猪头。
就像我在浴室墙壁用餐刀刻了一排擦也擦不掉的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