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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郡主将泪抹去,哽声,“你来做什么?”

“来救你们。”

桉郡主下意识就冷笑了,“凭你?”

柳雁瞧着她如今还高傲的模样,倒是欣慰,只要没有一蹶不振,就有翻身的机会,就怕没了斗志,那就真的没救了,“我来,是想让你劝你父王,让他将全部大权交回给圣上,解甲归田。”

桉郡主摇头,“圣上一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哪怕是交了,也不会放过我们。”

“你如何看出圣上要这么做?”

“只是为了一张折子,就将亲叔叔囚禁宫中,又将皇亲囚于王府。还派侍卫看守,还看不出么?”

“如果真要赶尽杀绝,为什么宗人府现在还没消息?说是囚禁你们在这,可为什么只有四个侍卫看守?你当真想不明白?”柳雁缓声,“别被愤怒气晕了头。”

哪怕她这么说,桉郡主还是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跌坐回长椅上,脑袋疼得很,“我不知道。”

柳雁蹲身看着她,“因为圣上没有打算对你们下狠手。他要的是收回皇权,目的也只有那一个。你父王到底是他的亲叔叔,将亲叔叔一家打进天牢,你觉得百姓不会非议?而且你父王一直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要是将心腹都除去,旁人不会寒心?圣上并不是个蠢人,他惊怕你父王大权在手,不能继续放任。我甚至想,南储王突然对你父亲翻脸,只怕也是得了圣上授意。否则一个郡王状告一个亲王,你觉这事没有蹊跷?”

桉郡主只觉痛苦,已反抓她的手,根本不知气力有多大。好像是讽刺,竟觉得安心。

“宗人府那边对皇家之事会谨慎,圣上的意思他们约莫也能猜到一些,并不会那么快裁决。你进宫见你父王,劝他解甲归田,将全部兵权交给皇上。皇上得到他想要的,没了威胁,便不会为难你们了。一来皇权安稳,二来得了民心。”

桉郡主笑得更冷,“交出兵权?只怕我父王会死的更快吧。而且若真的是兵权缘故,你父亲不是先遭殃么?”

柳雁闻言,面色淡然,“你姓楚,如今有的一切,都依附皇权。可我们柳家所有的权势,都是靠柳家先辈用血肉换来的。你们有与生俱来的好家世,我们却是用了数十年的光景。皇上要对我们柳家下手,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百姓。他若失了民心,那皇位也可以很快换人了。更何况……柳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他真敢下手……”

那柳家还会坐以待毙,给他好脸色么?如今的柳姓一族,早就不用看皇族的脸色过日子。柳家是忠臣,可绝不愚钝,真动摇了族人利益,那扶持别的皇子登基也绝非难事。

可代亲王不同,哪怕他得到再多权势,也多是靠皇帝赏赐。根基不牢,随时都还会坍塌。两家本就没有可比的地方。

桉郡主已慢慢冷静,忽然为自己出生在皇族而觉悲哀。任人鱼肉的滋味今生尝过一次就够了,不想再试第二次,怔怔问道,“交出兵权……真的可以安然无事?”

“我不敢保证,交了的话有活的希望,但不交的话,圣上只能强制夺走。既要回收权势,那必然要先打垮你父王,到时候扣上的罪名肯定不会小。头上顶了罪名,到时想从轻发落都不行了。”

桉郡主愣神许久,眼泪啪嗒啪嗒落下。落在她抓着柳雁的手上,热如暖雨。柳雁定声道,“不要怕,信我一回……若是明日早朝你父王交出兵权,我会拜托几位大人在旁美言,让圣上寻了台阶下,将这事顺水推舟妥善结果。”

事情已到这一步,好似再没有回头的余地。而今只要保住一家人的安康便已心满意足,权贵什么的,通通都不重要了。

“我会劝劝父王的。”

柳雁稍稍放心,“嗯,那我也出去了,去找几位老臣帮忙。”

桉郡主问道,“不是有守卫么?你如何出去?”

“我记得后花园那有个狗洞,从那出去就行了,守卫只在前后门看着。我进来时已想好走的路了。”

桉郡主愕然,“你要从狗洞钻出去?”

柳雁点头,“能屈能伸才能走得更远……你也是,为了大局,将一切荣辱都放下,能活着,才能东山再起。”

活着……活着……桉郡主缓缓松开她的手,“嗯。”

柳雁急着去找人,连句安慰的话也不得空多说,悄悄离开了。从狗洞爬出来,身子趴下时,才瞧见刚才被桉郡主抓着的手已勒出青痕来。轻轻一碰,疼得拧眉,简直是要将她的手骨抓断。

她这边去找人帮忙,桉郡主洗了脸,换好衣服,也进宫面圣求见代王爷。

翌日早朝,代王爷以年老身弱,不能再担重任为由,愿交出全部兵权。于南储王状告自己一事,也愿听从宗人府判查。老臣见风头已变,出来求情。圣上思量再三,收回兵权,仍让宗人府彻查。

不过两日,宗人府将卷宗交上,大错不曾有,小错倒是犯了一些。

又过两日,圣上念及同宗同脉,遣代亲王久居封地河州,没有召见不得回京。亲王所有待遇,一如往常,州府不得怠慢。

被架空了权力,已成空壳,但比起其他王爷的下场来,却不知好了多少。代王爷已觉幸运,这才想起之前圣上常寻他喝酒提及诸王兵权泛滥,他还安抚。可不想,那是“杯酒释兵权”的伎俩,他却一直没听出画外音来。遭此劫难,也是他愚钝了。

好在为时不晚,还可补救。去了封地也好,富贵仍有,又远离天子脚下,再不用操心。

四月初九,代王爷一家离京,齐褚阳和柳雁一大早就去送行。

第一百一十章四月芳菲(一)

四月已夏,还是清晨日头也高高挂上天穹。

代王爷领着百名家眷下人准备赶赴封地,在城门整理行囊时,却不见有人来送,心中顿觉悲凉,叹道,“树倒猕猴散,可悲啊。”

王妃也重叹一气,楚清辞听见,也不指挥下人了,过来说道,“都是一些忘恩负义胆小如鼠的人,父王不用为了那些人生气,省得气坏了身子。离开京师也好,在河州倒更自在。”

代王爷也觉离开这是非之地是好,只是这等同变相拘禁在封地,不得皇命不能离开,哪怕是往后进京跟太后圣上贺寿,也得得了允许才能来京,“哪里甘心啊……”

话没说完,旁边已有声音制止,十分严肃。桉郡主摇头,“父王,这些话不可说……而今一家人平安就好,去了河州地位荣耀皆在,也不愁吃喝,其实也是好事。历经这一遭,家人在一起才最好不是么?”

楚清辞看着妹妹,好似已变了个脾气,意外的没有冲动,甚至提醒父母不要有怨言,天子脚下说多错多,不无道理。父亲往日也太大意了些,他们整个王府都太大意了。信任皇帝会庇佑他们一世荣华,这本身已错,“妹妹说的对,能去河州,我们身为臣子,感恩戴德。其余的,都无需多言。”

代王爷也唯有感叹,不过家人安和,能一起去封地度过余生,虽有不甘,可伴君如伴虎,能活命已不错。还是不要有太多其他想法,去河州吧。

下人整理好行囊,守城官兵也看了通牒送过来,放行离城。

从城门离开,众人又看了一眼这皇城大门,此次一去,再回也难了吧。

今日正好是集日,赶集的百姓进进出出,不多久人就多了起来。一辆高蓬马车疾驰而来,到了门口被人拦下。却见里头有个女子俯身出来,将腰牌丢给守卫,就往他们走去。

守卫见女子气度不凡,一时没拦。再看腰牌,竟是大理寺的。旁边又有个男子拿来腰牌,一瞧是兵部侍郎,这下不敢再拦了。

桉郡主瞧见柳雁赶来,也是意料之中。看见齐褚阳,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强行挪开了,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尤其是他。

两人跟代王爷王妃问了好,楚清辞说道,“风头火势的你们不用来,也知道你们的心意了,犯不着让朝廷的人盯上。”

齐褚阳坦然道,“只是回封地,并不是发落,更非贬谪,旁人有什么闲话可说的。”

楚清辞笑了笑,十分无奈,“这番安抚的话也不用说了,大家心中都明白。只是你能来,不枉我们相识一场。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齐褚阳虽然一直作为伴读,陪世子练箭习武,但世子却未给过他脸色瞧,别人闲言碎语念他是个孤儿,世子也会呵斥那些人。与其说是陪读,倒不如说是朋友。如果不是将他当做朋友,那日他也不会告知柳雁王府的变故。所幸,一切安好,没有人流血。

“终有一日会再见,你若来不了京师,我也可以去河州。”

楚清辞顿时动容,“好。”

桉郡主终于是抬头看他,因为知道再不看,以后想看也没机会了。余光看见柳雁目光落在自己这,抿了抿唇,终于收了视线。罢了……再怎么看,也跟自己无关了……

柳雁见他们在旁说开,只剩自己和桉郡主在这,冷冷清清的。她默了默开口道,“宋宋的事你帮了我一回,我一直欠你一个人情。如今算是还上了,往后谁也不欠谁。”

桉郡主看着她说道,“用不着这样给我台阶下,安怡也是我的朋友,那并不算是帮你。”

“那这台阶你要不要?”

桉郡主恼了恼,偏头,“要。”

柳雁笑笑,“河州也是个富庶之地,去了那倒也不委屈的,就当去玩吧。”

桉郡主闻言,又看了看齐褚阳,喃喃道,“京城挺好的,我不想走……”

“这么想,会更不舍得的,随遇而安吧。”

哪怕是多想也没用了,桉郡主点点头,见时辰已晚,说道,“你们回去吧,待久了真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柳雁突然觉得她一走,更无知心人。两人的脾气相近,本能做朋友的。可性子都有傲气,不能成友也不奇怪了。如今想想,已是有些后悔。

“珍重。”

“珍重。”

两字化作马蹄声响,散在马车扬起的尘土中,抛洒烈日下,一别千里。

虞司宾觉得近日有人在打听他。

还时常有人偷看他。

可仔细问话,却问不出是谁在打探他的事。察觉有人偷窥,再一看,却什么人都瞧不见。这日正看着文书,猛地抬头往外看,还是没见着人,却隐约见着个身影。他大骇,“我们这是不是闹鬼了?”

柳芳菲听后抬头瞧了他一眼,“哪里会有鬼,真有鬼,缠的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虞司宾抬起两指,“我绝对没有做亏心事。”他将一沓文书递给她,认真道,“你说是不是有姑娘喜欢我,所以让人偷偷打听?”

柳芳菲微抿唇角,说道,“恭喜。”

见她没半分迟疑就道贺,虞司宾心里犯了酸,“我当时也找人打听你来着……所以就这么猜了。”

柳芳菲一顿,抬眼盯他,“虞司宾。”

被她看得心虚,虞司宾干笑两声,正好有人进来,便回了自己桌前。刚坐下又感觉到灼灼目光,忽的回头,还是不见人。倒是柳芳菲经他刚才一说,一瞧见人影就抬头看去,真见着个人缩脑袋。

难道鸿胪寺真闹鬼了不成?

或者是说……真有人欢喜虞司宾?她抬眼看向那还左瞧右瞧咋咋呼呼的男子,末了低眉继续看文书,怎么可能……

黄昏已至,斜阳倾洒天地,映得地面一片橙红。

虞司宾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一会见柳芳菲从旁边经过,跟了上去,“再过两日有戏班子来京,要不要一块去看?”

“不。”

“可是只待五天就走了,听说唱的是我朝第一个女侯爷宣平侯的事,连宣平侯都要去听一听,你真不去?”

柳芳菲微顿,她敬重的人没有几个,但宣平侯绝对是排在第一。只是宣平侯跟柳家不怎么往来,行事低调,如今听说戏班唱的是她的事,一时心动,“我自己去。”

“酒楼已经没位了,我让我爹留了正中间的位置给我们。”

柳芳菲蹙眉,“你爹?”

“对呀,那酒楼是我们家的。”虞司宾见她还是犹豫不决,万分气馁,“那你去吧,好好看,好好听,我不去给你添堵。反正我也不爱看。”

本来就是他留的位置,柳芳菲哪里有那么厚的脸皮自己去听。走了几步沉思片刻,才道,“去吧……只是你得找多两个人,不能就我们两个。”

虞司宾眼一亮,“好啊好啊。”

他欢喜地跟在她一旁,和她说着这么去那,到时候在门口见,一块进去。柳芳菲听着,没有再多言。

柳家,廊道灯笼已高高挂起,灯火照入屋内,连屋里的烛火都显得暗淡了些。

柳定泽一手撑腮,听了下人所说,才道,“连放衙后都跟在一旁?”

下人答道,“回四爷,一连几日,天天如此。”

柳定泽摆手让他下去,等下人走了,方青才说道,“听这话,倒是觉得那虞司宾是欢喜芳菲的。”

“可不是说芳菲对他已不搭理,他仍跟着么?那样轻佻的人,怎么能做柳家女婿。”

方青闻言,抬眉看他,“你别忘了当初你也常把我堵在巷子里,我骂你混蛋了你都不走,非要把我急哭了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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