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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眨眨眼,可觉得他的脸皮越发厚了。稍稍一看他,又见他不自在。虽不自在,还是与她对视,真挚非常。看到最后,皆是一笑。
已是年关,街上熙熙攘攘,马车入了主干道就走不动了。
两人便下车步行,走了十几步,缓如乌龟。待过了正午人才会少,都赶着回去吃年夜饭。可年夜饭前夕,人可不少。
齐褚阳拉着柳雁,身子微侧,护着她前行。走在中间什么也瞧不见,便去了边沿,从店铺门前过,至少人少点。
柳雁不喜待在家中,能和他一起出来更是开心,虽然走得慢可也觉得欢喜。走着走着瞧见孩童手中各色炮仗,心又痒了,扯扯他的手,“齐哥哥,我们买烟火玩吧。”
齐褚阳早已不玩那些,见她两眼期盼,点头,“买吧。”
于是两人还未买好年礼,就先去买了炮仗烟花,要找下人搬时,却发现人潮汹涌,下人早就不知道被挤到何处去了。
柳雁在门口瞅了一会,估摸是等不来下人了,转身回店,“不买了。”
齐褚阳见她说着不要,还是瞧了一眼,拉着自己要走,他说道,“瞧着不沉,搬回去吧。”
“人多,不好搬。”
“无妨。”
到底还是搬了,柳雁拽着他的衣袖,“要是累了就放下,时辰还早,不急。”
齐褚阳看着清瘦,力气还是有的。常年拉弓,臂力更是不弱。走了大半的路也没事,倒是柳雁瞧了他好几回。
“姐姐。”
“姐姐。”
稚嫩童声突然在喧杂的人声中叫起,柳雁却听得耳熟,步子一顿,转身四下看去,没看到人。正要收回视线,却突然看见个女童鹤立鸡群,趴在一个人的脑袋上朝她招手,她这才认出来。
齐褚阳也往那看去,见那女童骑在一人身上,正当马骑,一脸俏皮,也是笑笑。
两人往那走去,那边也往这过来,刚照上面,那被当做马骑的中年男子就啧啧声道,“新婚燕尔啊。”瞧见那一箱炮仗烟火,差点没朗声笑话他们,“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放烟火,跟我家豆豆一样爱玩,亏得还是朝廷命官,正四品。”
柳雁半恼,“那条律法规定朝廷命官就不能玩烟火了?”
能这样当面打趣她,她喊着先生却更似老朋友的人除了郑昉还能有谁?
郑昉仍在忍笑,豆豆奶声奶气道,“姐姐不气,爹爹方才还说家里的炮仗今年分他一些玩呢。”
这回换做柳雁憋笑了,忍得双肩微颤。郑昉抬手要捂女儿的嘴,“豆豆不要胡说。”
豆豆立刻轻轻戳他的掌心玩,“爹爹,娘说撒谎是不好的。”
郑昉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又对柳雁说道,“豆豆跟你以前一样顽皮,定是你常来的缘故。”
柳雁咋舌,“先生这是在暗示学生以后不许登门拜访?嗯……偏不听。”她展颜冲那六岁的小姑娘招招手,“姐姐隔三差五就带糖去见你好不好?”
豆豆两眼一亮,“好呀好呀。”
郑昉立刻摇头,“不好不好。吃多了糖牙要坏的,豆豆再掉牙说话就漏风了。”
豆豆龇牙笑笑,齐褚阳一看,果真已空了三颗牙。
瞧着她的机灵模样,柳雁也笑了笑,问道,“冷先生有回京的消息么?”
肉包子学监调任去了栗州书院,一家人都去了那,如今还未回来,连柳雁派人送去喜帖,也不得空,便没见上。
郑昉说道,“问了书院其他女先生,说近日都没收到信了。主洞倒是想请她回来,可貌似包学监不同意,就耽搁下来了。”
齐褚阳奇怪道,“朝廷不是下令,女子若要入仕家中不许阻拦么?包学监到底也是朝廷命官,怎敢相拦?”
郑昉笑意微浅,“哪怕包学监肯,可家里不是还有个顽固的老太太么?”
说起包老太太,柳雁逢年过节去拜访冷玉时也见过,每每见了她去,总是冷脸相待,冷嘲热讽女子怎能为官为师,学生又算是什么东西。再看冷先生,似早已习惯有个那样刁钻的婆婆。
因此郑昉一说,柳雁也明白过来了。
郑昉默了默说道,“男子跟女子一样,家国难兼顾,你因你父亲的关系,应当更能懂这说法。”
柳雁点头,如果父亲为了长久陪在她和母亲身边,那就成不了大殷第一将军,也无今日国公地位。哪怕冷先生真为了家而不能回到朝廷做官,柳雁也不会觉得她有哪里做的不对。
同郑昉道别,两人也回府了。回到家中,已有走散的下人等在那,见了两人也松了一气,转而去告知其他外寻的下人。
齐褚阳将箱子放好便去洗手,跟在一旁的柳雁想到豆豆,那放了两日的心事又浮上心头,说道,“齐哥哥……”
认识十余年,哪怕是些许语调不对劲,齐褚阳也听出来了,擦着手问道,“怎么了?”
柳雁说道,“我记挂瑾萱了……一直想和你说这件事,当年宋宋枉死,我进宫跟皇后求了这孩子带回家抚养。可她到底不是柳家的孩子,母亲也还有十三弟,顾不过来,所以我想……”
齐褚阳问道,“把瑾萱带到这边抚养么?”
柳雁微微点头,抬眼看他,“养在身边安心些。宋宋脾气太软,我怕瑾萱像她,我娘也是个温软性子的,就怕瑾萱往后脾气更软……”
她不想瑾萱步宋宋的后尘,恨不得将瑾萱教成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只是当初抚养她时,圣上密旨日后瑾萱长大成人也不能入仕。但性子硬如顽石也比被人当成软柿子捏得好。
齐褚阳见她眉间有愁云,伸手抹平,“我无妨,你欢喜就好,爹那边我去说说。”
柳雁心里已有感激,感激他这样大度,这样为她着想。细想之下又道,“要是爹他不悦,那也不需要强求。”
齐存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两人刚成亲就要接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来,还是觉得奇怪。问了儿子缘由,知晓来龙去脉,已是感叹,“是个可怜孩子……那就接来吧。”
末了他又想,那宋安怡离世后没多久,易太师家就被宋家揭发罪状,最终落得发配边疆,病死他乡的下场。里头约莫不关柳雁的事吧?
齐褚阳回到房中,柳雁已是不安等了他许久,见他进来,便起身看他。齐褚阳笑道,“爹他同意接瑾萱过来了,还说若我们都上朝去,他会帮着照看,定会养出个女将军脾气的来,再不让人欺负她,日后唯有她欺负人的份。”
柳雁没想到家翁连这事都想到了,可无论如何,至少是放下了这桩大心事。
晚上吃过团年饭,齐存之听见两人抱了一箱的烟火回来,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没说。罢了,年轻人,就当他们童心未泯。只是小两口一起玩烟花,想想也好似不错。见他们两人恩爱,他又想起亡妻。
以前有儿子陪着过年,而今儿子有了儿媳,这种隐隐泛起的孤家寡人的感觉真要不得。同两人絮叨了一会,他便说道,“你们若要赏灯玩烟火就去吧,不用陪着。”
两人要陪,也不想丢下老父,齐存之可不想,转而找同僚饮酒去了。
齐褚阳和柳雁便去外头赏灯,赏灯回来回院子放烟火。
点燃一根炮仗,在天上轰隆炸开,算是开了个好头。柳雁点了一支细长烟火,蹲身瞧着那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光点,看得欢喜,“也不知前人是怎么做出这样好看的东西,真聪明。”
齐褚阳低头看去,只见那绚烂烟火如花散开,光芒映照在她脸上,明艳动人。美眸含笑,似含星带月,嫣然一笑,便觉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面庞。
柳雁眨眨明眸,“齐哥哥你总往我脸上看做什么?”
齐褚阳笑了笑,“好看。”
柳雁抿抿唇,“嘴越发甜了。”她又鼓腮质问,“难道我往日不好看么?”
“都好看。”齐褚阳趁着四下无人,在她粉如桃红的面颊上浅浅亲了一口。
柳雁心头一跳,瞧着这俊美如画的男子,只觉世间万物静止,鼻尖近在咫尺,探之可及。微微探头,在那微凉唇上回了一吻。
齐褚阳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凝视相看片刻,俏佳人又探了身子。再禁不住这涌遍心底的爱意,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像是拥有了世上一切。
院子外面火树银花,在不停歇的喧闹中,迎来了新年。
初一当天,如往年那样,百官进宫饮宴。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因大殷百姓有除夕开大门迎新的习惯,宫宴是食用午饭,入宫晚些也无妨。
晨曦初露,屋外公鸡今日叫得格外勤快,扰得柳雁不能安睡。揉揉惺忪睡眼,十分疲倦。动了动身,抬了胳膊瞧,又低头看看裸丨露的肩头,果然还有红印。
不是床上又撒了百合花生,而是昨夜被吮的红痕。她又瞧他的肩头胸膛,果真也有。想想昨晚的事,折腾了好几回,不得不说上头那位体力真好。
被窝里如春日暖和,她这一动,微有冷风钻入,齐褚阳便醒了。他一睁眼,就觉怀中人闭上了眼,恰好余光一闪而过。他笑道,“为什么总喜欢这样装睡?”
一眼就被看穿,柳雁也不装了,抬眼看他,“总觉得要是不矜持些,你要觉得我平日是假正经,觉得我不好。”
“怎会不好。”齐褚阳是个正常男子,不得不说她若是在两人行床笫之事时肃色,那定会觉得不尽兴。这样一想貌似卑鄙了,可人性使然,确实喜欢主动些的她。
那手又摩挲她的背,柳雁觉得他十分喜欢这样,不过她也喜欢。安心趴在他胸膛上,声音压的很低,“我也不爱压抑着……”
明明是件很开心的事,实在没有必要强忍吧?
她拿捏不准,不过他说喜欢就好。
两人躺了许久,迷迷糊糊又小睡了一会。等起身洗漱好,穿上朝服,也到了进宫的时辰。
大年初一极少商铺开门,门前基本都铺着昨夜燃尽后的红纸,一路如红花铺开,冲化了雪景清冷。
柳雁从小窗往外看,见那红花之景便觉雅趣,“齐哥哥,回来后我们去听曲子吧。”
齐褚阳当然应允,又道,“但不能听太晚,明早要陪你回娘家。女婿拜见岳父岳母,可不能晚了。”
柳雁见他神色颜色,微微眯眼,“齐哥哥你还会紧张呀?我爹娘你又不生疏,我家的宅子你闭着眼都能走个遍,我哥跟你又是好友,还有下人们都认得你这齐少爷呢,怕什么。”
齐褚阳叹道,“那日奉茶时见了爹爹时,你也紧张来着。”
柳雁被倒打一耙,冲他挤眉弄眼,“哦哦,竟然学会以牙还牙了。”
齐褚阳被这小媳妇逗得乐了,“兵法上还有攻守之分,有攻才有守。”
说起兵法柳雁也来了兴致,她儿时还立志要做将军,在书院喜欢的称呼便有“柳小将军”,只不过能做个有魄力的文臣,倒也不是太遗憾。
马车缓缓停下,齐褚阳还以为到了,撩了帘子往外看去,没看见朱红大门,倒是看见一辆宝马雕车,颇为眼熟。一会才认出来,那车上俯身走出一人,落地便已展颜,“齐家哥哥,你也是去赴宴么?”
还在车内的柳雁顿了顿,探头看去,果真是桉郡主。
桉郡主看见柳雁,稍感意外,片刻又反应过来——她忘了他们已是夫妻,她甚至忘了他们成亲那日自己在房里哭了一日。见到齐褚阳第一反应竟是高兴,也是太高兴了,以至于看见已挽起发髻,陪在他一旁的柳雁心里的难过便被放大了十倍。
齐褚阳怕两人尴尬,说道,“是要去赴宫宴,怎么不见你王兄?”
桉郡主不知自己眼眸已红,听见这话,脸上仍带了笑,“他同我王嫂一辆车,我……”她出门时也想着兴许会碰上齐褚阳呢?两家入宫可是一条路,指不定会碰见。在必然会去的路口等了半日,终于是瞧见了齐家的马车,却不想也等来了携手进宫的两人。
她又有些恨,当初柳雁要她帮忙时,她真该要柳雁同齐褚阳彻底断了那情分。
这念头一起,她才觉自己变了。曾以为不会变成那样她瞧不起的人,却被潜移默化。嫉妒这种心思,实在可怕。
也是该放手了,只因她不愿做那种曾看轻的人。
她笑了笑道,“要晚了,快进宫吧。”
齐褚阳微点了头,见她上车,恭送王府马车离去,才回到车厢。见柳雁面上没多少笑意,轻声,“不高兴么?”
“可惜罢了……”柳雁说道,“倒也不是吃醋,齐郎不是会拈花惹草的人,只是……不知怎的,有些心疼她……明明这事无人对错。”
刚才只看了一眼桉郡主,柳雁就收身回到了车内。她宁可看见桉郡主高高在上一身骄傲,也不要看她风中飘零寂寞如斯的样子。
骄傲的桉郡主才是她惺惺相惜的对手,而不是在男女感情上显得卑微时的她。
齐褚阳说道,“桉郡主并不是那种想不通的人,她那样聪慧优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子。”
柳雁心底也是这样期盼,愿她也能找到如意郎君,做回那一身傲气的郡主。
——哪怕是她又重新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齐褚阳和柳雁快到宫门口,已不断有人同他们问好,有庆贺新年的,也有道贺姻缘的。刚同最后一人寒暄完,没走两步,又跳出一人,差点让齐褚阳以为是何人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