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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一边坐在路边的面馆里吃着面,一边听隔壁桌子的人讨论近日江湖上发生的事。
“就说那才现身江湖不久的素雪,才多大年龄,武功有多高强你能看得出?你说这苍鬼门怎么就代代都能培养出这般人物。”
“你也别说是培养,苍鬼门是什么地方,表面上是个杀手组织,其实那些个江湖门派,哪个比得过?我看指不定是你口中的‘人物’抢着往里进呢。”
“那素雪不一样啊,听说是罗刹亲手培养出来的。”
“要命!”说话人身旁的瘦削男子听了这话猛地啐了一口,警惕地左右望了望,才继续道:
“可别提罗刹了,这几年她的脾气愈发不好,若是让人听见咱们在背后嚼她舌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人觉得他危言耸听,面上不服气,可到底还是惧怕十一威名太盛,讪讪闭嘴,不敢再多言。
“传言素雪将七步刀杀了,此事当真?”
“有什么可作假的?那白衣妖女难不成还少这么一件事迹给她宣扬美名?”
……
素雪筷子一顿,不愿再听,留了碇银子,拂袖离去了。
方才他们提到了十一……
自一年半以前离开那院子后,她和十一就几乎就真的再未碰面。
只两次相遇,皆是在小楼接取任务之时。
相隔甚远,素雪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依然低着头躲避那视线,倒显得狼狈了。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向着自己熟悉的老地方而去。
算起来,直到那时,素雪才当真算得上行走江湖。
孤身一人,没有落脚的地点,没有明天的规划,没有心里的目标。
茫然……以及或多或少的……孤独。
她得承认,无论十一行事如何,在那之前,她是没有真正怨恨过对方的。
在那之后,她却总也忍不住地想:是十一抛弃了她。
离开十一后,最初她只偶尔接取几个苍鬼门的任务,不大,也不小。
不图别的,只觉自己既然已经是苍鬼门中人,既然每月都有按时送上的钱币,那就该在其位,谋其事。
死在她刀下的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却也都翻不起什么江湖大浪;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可若魂归西天,却也都不会让人觉得上天可笑。
她手段利落,行事低调,一向最不要引人注目。
她本以为之后的日子便都是这样过了,却不想生命中又迎来那样一个古怪的人。
那是陆门主的决定。
自从他将那神秘的前辈派到自己身边后,自己接取任务的频率不断提高不说,那一桩桩一件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着实将“素雪”之名扬了出去。
素雪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虽说自己如今改名换姓,父母辈的旧人也很久不再听人提起,可到底是身上有故事的人,到底会觉得担忧心切。
若有心之人找上门来,事情必定不会善了,她刚出江湖,是不是不应该如此锋芒毕露……
可那前辈的性子如此咄咄逼人,态度傲慢,自己又哪里能够轻易拒绝。
推开门,熟稔地躲开迎面而来的飞刀,便见那人已经冲了过来。
素雪强打起精神,左右和对方过了几招。
“不错,够警惕。”
沙哑的嗓音从布满竖纹的干燥的双唇之间泄出,钟阿婆望向素雪,那双浑浊的眼不似她满脸褶皱的肌肤那般苍老,反而迸发出睿智犀利的光。
“你每次都是这么些招数,若哪天我躲不过,恐怕你才不能放心将任务交予我。”
素雪跟着转过身向里走的阿婆,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钟阿婆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低笑:“你忘了叫姑姑。”
素雪:“……”
不知道这又是老人家的什么恶趣味。从第一天相识,便莫名其妙地提出要素雪叫她姑姑这样的要求。
且不说对方的年龄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她二人非亲非故,也不知道“姑姑”这么个称呼从何而来。
她姑妄听之,阿婆却不依不饶,每次交流都会提醒个几次“叫姑姑”。
姑姑姑姑的,我是鸟吗……
此话素雪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性格如此,说不出什么无礼的话。
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应和道:“姑姑。”
终于走到了里间,钟阿婆道:“这次的任务不简单。”
“您每次都这么说。”
“杀了杜孟景的妻弟。”
素雪:“……”
半晌她才缓缓问道:“是那个当今的武林盟主,传言中的江湖第一高手杜孟景吗?”
“不错,就是他。第一高手不过是个噱头,苍鬼门可有不少人敢上前招惹,你上你也行。”钟阿婆直言不讳道。
素雪不理会,又问:“是那个江湖上著名的采花纨绔,人品稀烂人气却颇高的……杜孟景妻子的弟弟王伏知吗?”
“不错,就是他。别看他武功不行,护卫可不少,行事一向高调。派你去可不算大材小用。”
至此,也算是将素雪可能会有的疑问都解答清楚了。
素雪只觉得自己每每来到这里,叹气的次数都要比以往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时限?”
“半月。”
“好。”
确定了具体信息,她转身欲走,对方却突然又伸手一挡:“留步。”
素雪疑惑的眼神望向钟阿婆。
“院子里烤了地瓜,吃两块再走。”
“……”
所以当下会和阿婆坐在院子里围坐着火炉一起吃地瓜,也就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了。
无人开口,气氛有些尴尬,素雪内心说不上是不是有些后悔,一时嘴贪的结果就是同阿婆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里,她可以找到的交流对象,也只有阿婆了。
“你……怎么不吃?”素雪调动着自己匮乏的语言,试图打破眼前的局面。
阿婆烤地瓜的方法和当年她同师父邱涂子在山上所用的方法很是相似,不过是将火堆换成了火炉。
素雪捧着手心热烘烘的一团暖意,小口小口地啃着。
“怎么又不叫姑姑了?”阿婆随手用树枝拨拉了一下火炉中的炭,答非所问。
“……”
素雪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仿若没听到一般继续小口抿着甜糯的地瓜。
二人间的气氛于是又重归沉默。
总算啃完了手里的地瓜,素雪只觉胸中长舒一口气,她起身道:“我要走了。”
阿婆闻言抬头又看了她半晌,神情专注,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低下头去,“嗯”了一声。
地上的枯叶被风旋起,腾在空中,快活了一阵,又被风扔下,落回原地。
素雪离开了很久很久,钟阿婆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原地。
直到门外熟悉的灰色身影急急走近,她才淡淡出声:“慌慌忙忙的,像什么样子。”
那音色竟是干净的年轻女声,再也听不出半分沙哑苍老。
来人顾不得调整仪态,开口道:“你交代的我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东西够用吗?”阿婆又继续问。
“目前来看是够的,也已分发到位。”灰衣人低声回答。
“好,不够的话再同我说。”说罢,裹了裹身上不算单薄的衣物。
见状,灰衣人第一次抬起进院以来一直谦恭垂着的头颅,复杂的眼神望着对方,迟疑又关切地出声:你……”
“我知道,我会注意身体。”
十一小时候看过一个话本,里面臭屁的小子最后和他的师父在一起了,依稀记得那小子一直称师父作姑姑。
也不知记得对不对。
更不知道是哪一天,十一望着双目装不进这尘世间半片雪花的素雪,好似控制不住双唇一般,说出这么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叫姑姑”的话了。
和素雪蹲坐在庭院中,地瓜好不好吃她不知道,那谪仙般的人倒好似更加清冷了。
来时晃晃悠悠,去时素雪反而提起了速度。
阿婆和她见面,一是为了给她提供任务的内容,二是为确认她有完成任务的能力——四肢健全、没有受伤、精神状态良好。
素雪不知苍鬼门的规矩是不是向来如此细致周到,只是频繁被阿婆召唤的时候,偶尔会觉得有一丝不可思议。
可哪怕内心深处认定被特殊关注这事确有些许违和,素雪也不愿多想。
在王伏知家门口蹲了三天都完全不见对方人影,素雪这才后知后觉,恐怕这所宅子对王伏知来说是算不得家的。
不再留恋此地,她很快就转身离开。
步至东街。
素雪在街角处找到了苍鬼门弦月状的联络信号。
又过两日,星月初升之时,伊杏楼门前出现了她的身影。
伊杏楼是这里有名的风流之地,卖艺唱曲的姑娘,明码标价的丫头,雕镂画栋中应有尽有。
那是寻欢作乐之人的宝地,价格也高得让寻常人瞠目结舌。
王伏知一向是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的。
素雪学着很久前曾短暂相识的那人,一身白衣,一柄折扇,扮作男装,大步迈进那靡靡之音萦绕不散的楼。
夜还未深,楼内大厅此刻尚有排列整齐的姑娘,手中持着颜色各异的羽扇,细腰半露,正翩翩起舞。
王伏知也觉太早,并未进入姑娘的厢房,此刻于二楼小隔间内喝酒观舞,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他相貌俊朗,时不时侧头在姑娘的耳边细语一句,姑娘们便娇笑作一团。
素雪在台下随便找了个位置,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摇头晃脑地听曲儿观舞,暗中却注意着王伏知的一举一动。
以及他身边明里暗里的护卫之人。
她闭目作享受状,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跟着厅中的曲调轻晃。
心中渐渐有了明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