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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卫的营地就在凤阳校场的一测,依山环水,山青水绿。乱匪入寇以来,这里也遭到了洗劫,好好的营地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段喜年早已经有了对策,从俘虏中挑选了五百名民壮还有他们的家眷,大概有九百多人,全部带了回来,就负责校场和高墙卫驻地的整饬。
就在刚才,朱平安向路振飞求情,这些民壮不过是被流贼胁迫而来,其中很多都是各省的饥民。他们辗转千里,所为的不过是每日两餐,以此来保全全家老小的性命,其中或许有助纣为虐的行为,但罪不当诛。现在流贼已灭,凤阳重建在即,不如将这些劳力投入到工程中,每日提供基本的饭食,便可以让这些人倾尽全力的报效。
再说,上次李自成张献忠攻陷凤阳时,曾屠尽全城富户,百姓也死伤无数,现在也可以以这部分人丁来填充凤阳,毕竟人口也是一个城市发展必须具备的重要条件。
对于朱平安的建议,路振飞很是赞同,立刻责成有关人等办理。
朱平安等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民壮和家眷们已经在着手打扫。朱平安将周勉和陈圆圆先行安顿在自己所住的小院,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周勉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所办的差使还是保持低调为妙,因此并没有介意。
朱平安也说的明白,周勉的事情,大庭广众之下向路振飞禀报,显然不合时宜,所以最好还是趁中午赴宴时私下告知。
周勉却摇了摇头,“我说朱兄弟啊,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情还是不去麻烦路大人为好!”
“这是为何?”朱平安很奇怪。周勉是嘉定伯府的人,这次办差在凤阳遇到变故,除了凤阳巡抚路振飞,还能求助于谁呢?
周勉嘿嘿一笑:“其中缘由我就不细说了,兄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一二。我家伯爷千里迢迢运一名女子进京,知道的人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啊!”
朱平安恍然大悟,“周总管说的是啊!”
周勉大手一挥,“还叫什么总管,你我也算是共历生死的交情,称呼我兄长即可!”
周勉精明的很,虽然朱平安目前只不过是一个百户,但这少年心思玲珑,办事稳妥,颇有大将之风,现在看来,飞黄腾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周勉倒有意和这个知情识趣的少年多多交往一下,而且看朱平安的心思,也有意挂上嘉定伯府这条线,自己不放从中撮合一下,落下些好处那是没问题的。
朱平安也不做作,当下便笑着答应下来。“周兄,不如这样。明日得闲的话,小弟预备去拜谢一下凤阳府镇守中官卢九德卢公公,您看是不是可以通过他老人家,派人秘密护送你们进京?”
周勉一拍手,“妙啊!”
卢九德是宫中出来的内官,自然便是皇帝与皇后的家奴,由他来做这件事情,既可以不大张旗鼓,又可以保证沿途的安全,实在是一举两得,而且此人应该和嘉定伯也有一定的交情,由他来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相比较之下,路振飞的直名享誉天下,一旦他得知这件事情,少不了要闹个惊天动地。
正说话间,张大狗出现在门口,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见此情况,朱平安知道张大狗是有事情,所以便向周勉告了辞,又嘱咐在此伺候的兵卒尽心服侍,这才出了门。
到了门外,转过一道院墙,朱平安这才问道:“有什么急事?”
谁料想,张大狗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平安的面前,“求大人饶我兄弟二狗一条贱命!”
朱平安一愣,赶忙拉住他,“出了什么事情?”
可怎么问,张大狗就是不说,好不容易站起身,拉着朱平安就往自己的住处去。
半路遇到刚安置好朱聿键夫妇的曹无伤,看到张大狗这个样子也是一头雾水,跟着一起来到了张家。
张家是外来户,张大狗兄弟二人逃离军户的身份是要被官服通缉的,因此在凤阳落户时便换了名字。无处可以容身,谎称流民再次入籍军户时,变换成了现在的名字。包括现在居住的三间草房,也是朱平安带领百户所的兄弟一起修建的,外面只是一圈土坯墙。
进得院子,一眼便看见张二狗鼻青脸肿的跪在母亲张秦氏的面前,五十多岁的张秦氏手执一根巴掌粗的竹篾条,胸口气得一起一伏,脸色铁青,让从未见过老太太发怒的朱平安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抬头看到朱平安和曹无伤走进来,张秦氏赶忙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竹篾条,翻身跪倒,一个响头便叩到了地上。
朱平安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老妇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起来,“我家二狗对不住大人,险些害的大人……!”老妇人一时哽咽难言,一旁的张大狗也再次跪倒,强拉着张二狗给朱平安叩头。
这下更是让朱平安糊涂,好不容易才将老妇人和张大狗给劝了起来,这二人却是异口同声的让张二狗继续长跪。
等到老妇人止住悲声,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两天以来,张秦氏便发觉自己的次子张二狗有些不对劲。来时心神恍惚,做事情心不在焉的,听大狗回来说,他在训练时也经常走神,说是有些闹肚子不舒服,但老妇人却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深,一看便知道他是有心事。
朱平安一战击溃流贼大军,张二狗困在城中,心神愈发的焦躁不安,问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老妇人在打扫房间时,发现了他藏在床铺下面的二百两银票。
这让张秦氏大吃一惊,自己的两个儿子随时逃离军户,但也是为生计所迫,在辽镇实在是呆不下去不得已而为之,但却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庄户人。
自打朱平安接掌百户所以来,军户们总算开垦了一些荒田,朱平安还每月定时发给贴补银子,钱虽然不多,可这却是军户们从来未曾享受过的好日子,看着两个儿子成了百户大人的左右手,现在也成了带兵的小旗,张秦氏那是打心眼里赶到欣慰和高兴,从早到晚,没少在亡夫的灵位前念叨朱平安的好处。
可这骤然间却见到了二百两银子的巨款,叫张秦氏如何不心惊肉跳。虽然丈夫走得早,自己也没念过书,但张秦氏在两个儿子身上的教导却是没少下功夫。不识字可以,但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一定要懂,忠义仁孝的祖训一定要恪守。
于是,在张秦氏的一再逼问,甚至是动用了家法的情况下,张二狗终于吐露了实情。
就在半个月之前,石应诏偶然间得知了高墙卫中有人偷偷给罪宗朱聿键夫妇送供给的事情。于是开始暗中调查,最后便查到了朱平安的身上,而张大狗和张二狗兄弟则是具体负责的执行者,通常由他们安排人趁着当值悄悄的送进高墙。
于是,石应诏便派人将张二狗悄悄的控制起来,威逼利诱,没有效果之下,便胁迫他,如果不说出实情,便要加害他的老母和兄长。
张二狗无奈,只好吐露了实情。石应诏思来想去,得知朱平安近期要冒险潜入高墙探望朱聿键夫妇,这才准备来个人赃俱获,以此作为借口来治朱聿键的罪。这才有了当夜,发生在高墙内的一幕。
说到这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曹无伤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张二狗踢翻,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忘了如今的太平是谁给的了吗?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张大狗不敢阻拦,只是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张秦氏脸上却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决然,“大狗,你起来,你兄弟做下这忘恩负义的事情,神鬼憎恶,让曹爷杀了他,我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这句话一出,曹无伤的剑反倒停在了半空中,踌躇了半晌,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走开,对着墙壁生闷气。
张二狗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小人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腌臜事来,上对不起高堂,下对不起兄弟,最对不起的就是大人,您,您赏小人一刀吧!”
朱平安叹了口气,搬过来一把竹凳,扶着张秦氏坐下来。“婶娘,我初到凤阳时,举目无亲,是您里里外外帮着我和无伤安定下来,每日缝缝补补,这份情意我始终记在心里。大狗和二狗自我到百户所,便始终尽心尽力的帮着我办差做事,这些我也都记得。”
朱平安看都没看张二狗,反而蹲在张秦氏的身边,“二狗是做错了事情,可平心而论,要不是他心里存着仁孝两个字,他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受那老阉奴的摆布?”
朱平安用眼神示意张大狗将二狗搀扶起来,但张二狗只顾得落泪,根本不愿起身。
朱平安这才柔声说道:“事情到了现在,一切都风吹云散,石应诏已经被锦衣卫抓了起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平白打咱们的主意。二狗虽然做了错事,但本心并没有错啊!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苦苦揪着不放呢,更何况,他现在又知道了错,肯诚心面对,您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情吗?”
张秦氏感动的又落下泪来,“大人,我只是一个村妇,大道理不懂,但至少知道知恩图报。二狗犯了错,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处罚是不可能的,还请大人成全,也让我的心里能好受一点!”
朱平安笑了笑,站起身,用脚尖一踢张二狗,“还不快给我滚起来。婶娘他老人家说的话没错。既然是军户,便要晓得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的道理。这样,总旗的职司你是不能再做了,从明日开始,便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亲兵。反正这次立了大功,老子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身边正缺一个腿脚利索办事勤勉的人。老子身边的这些个琐碎事情便都交给你了!”
张二狗不可置信抬起头,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大人放心,今后二狗的性命便是大人的,如果有人要对大人不利,必须先从小人的尸首上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