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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闻此人,看上去儒雅大方,实则城府极深,无论什么举动,都是含着深意的。看他能从一无母族帮扶的弱势皇子,混到今日的地步,就知道其手段了。
不过,段嫣同他并没有什么利益相争,对自身也有几分自信,就算同刘宗闻对上她也不惧。
楚国,灵隐寺,护身符。
段嫣眯起眼,心中隐隐感觉这趟行程不可避免。
果不其然,三日后,楚国皇帝大寿,邀大雍皇室赴宴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一般而言,这类事情是交给皇子公主的。
昌平帝是不可能自降身份,老远跑去楚国给一身份不高于自己的人祝贺。昌平帝不去,后宫嫔妃就更不能去了。于是这人物就落到适龄的皇子公主身上。
段嫣首先就被定下了,还说是楚国那边特意提到,希望瞻仰泰清公主的风采。
自从那回比试,段嫣的名声也在诸国传开,比之从前的拢月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楚国那边传消息来说想见上一面,也没什么奇怪的。
确定好段嫣之后,第二个名额便是段启,而殷疏沈清然一同前往楚国贺寿,就在段嫣的意料之外了。不过稍稍想想,也觉得合理。皇子伴读,确实也合理数。
楚国皇帝寿宴在即,备好贺礼后,段嫣等人便立即踏上了前往楚国的车马。
“楚国在中原地区,风土人情与咱们南边儿确实大不相同。”沈清然一如既往热情地挑起话题,企图与段嫣畅聊,公主可曾听说过,楚国有静棺的风俗。所谓静棺,便是挑选阴地,建静室,于阴时将棺柩置于静室,以寒冰封之。楚国人相信这样能让所念之人久流人间,不受阳气困扰。待机缘成熟时,便可再次重逢。
段启本就酷爱神异话本,圆脸虽努力绷紧,瞪大的眼睛却表明了他正听得津津有味。殷疏也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只有段嫣感觉一阵阴风扫过,抬眼扫了沈清然一眼。
原先四人分坐四辆马车,独独沈清然喊着路途遥远,要来段嫣车内陪她解闷。这一说,段启就闻风而动,身形利落地扎根在了段嫣马车内。他来了,殷疏自然也来了。于是等沈清然真来了的时候,就发现并不是什么独处的时候,他同段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无话可说。
好在沈清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很快打起精神讲了楚国的奇闻,没想到一戳一个准,直接戳中了段嫣少有害怕的点。
说是害怕,其实还是又怕又爱。段嫣清了清嗓子,本想让沈清然住嘴,最后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
……还有什么趣事儿?
话一出口,段嫣便木着脸,接受了这个事实。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沈清然这也是歪打正着了。
“公主对这些感兴趣?”沈清然扶手而笑,一副为投了段嫣的趣而心情愉悦的模样,“楚国内,还有一赶尸人......”
又是一个听了便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传闻,段嫣双手搭在膝盖上,不知不觉已经紧紧抠住了裙摆,指节上泛着青色。
殷疏看了眼,清润的眸子动了动,最后还是转过脸,不曾出声。
一行人就这样,时不时凑到段嫣马车内,听着沈清然讲那些个奇闻异事。初时是沈清然讲着,其余三人静静听。后来不知怎么的,殷疏也加入了讲故事的队伍。这两人的故事一个比一个骇人,从古村阴宅,到沉江女尸,听得段启两眼发光,整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可苦了段嫣,制止也不是,让他们继续,又每回都被惊得背冒冷汗还强撑一副自若模样。
四日的时间过去了。越过明江,楚国的界碑就在眼前。楚国皇帝极为热情,早早便派了人手守在界碑旁,以至于段嫣等人方到,就见到了那严整有序的队伍。
说是欢迎来宾,不如说是出战。
段嫣并没有下车,仅掀开帘子看了眼,便合上。
楚国国内,恐怕同刘宗闻说得一派平和不同。这阵仗,十之八九是出了什么事。
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是未曾表露分毫。段嫣听着沈清然下车同那位使者交谈。
声音洪朗,中气十足,即使努力文雅也遮掩不住透出来的粗狂之气,一股子军营的老兵味儿。
“多谢楚国陛下一片心意,竟派荣大人在此等候,辛苦大人了。此时天色尚早,我等便速速出发,以免误了时辰。”
“不碍事,不辛苦。”那位荣大人豪放地摆手,转头又冲身后个个带着肃杀之气的兵卫骂道,“赶快给老子动起来,哪个敢偷懒老子扒了他的皮!”
说完还未察觉到自己两三句将毛病暴露得一干二净,荣大人再次回头,似模似样地朝沈清然拱了拱手,道:“小公子先上马车,我等来开路。”
沈清然将这些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变,淡定道了谢,才转身上了马车。
一上去,就发现被人直勾勾盯着,他心中一跳,抬眼看去。
那人却是段启......
沈清然哽了下,强装的温和面孔差点裂开。
看了眼在一旁安静跪坐着,看似存在感薄弱的殷疏,沈清然垂下眼,朝段嫣道:“这些人不妥。”
不意外沈清然能发现,段嫣点了点头,“无事,且不管他们打着什么算盘。只要挂着楚皇帝的名头,这一路上他只会好好护着我们。”
段嫣是楚国皇帝亲自邀请的,且这荣大人称自己是楚国皇帝派来迎接他们的,就算为着维护自己的地位,保障两国的平和,楚国皇帝不仅不会对段嫣等人做什么,还会力保他们不遇意外。
有那位荣姓的楚国使者开路在前,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阻碍,很快便到了楚国皇城。
再过两日,皇城的天子便要开寿宴了。皇城脚下的子民纷纷在门口挂了喜庆红纸寿字,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被迫做出喜爱楚国皇帝的模样,这都营造出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段嫣等人被迎入宫中,那位荣大人也一直跟随着,没有将他们交给旁人便离去。
段嫣走在宽阔墙高的宫道上,这是向楚国皇帝请安的明华路。
她突然停下来,似乎是随嘴一问,“自上回宫中一别,已有好些时候未曾见到拢月公主了。不知这回,拢月公主是否出席寿宴。”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拢月公主作为晚辈,楚皇帝寿宴,她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一定会出场的。□□大人却是身形一僵,过了几息之后才缓了过来,他摸摸头顶,“听说拢月公主身体不好,吹不的风,见不得太阳,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出门了。您也知道,这天儿越来越凉,咱这中原地带的,气候也干燥,拢月公主还是在室内静养比较好。能不能出席陛下的寿宴,也要看身子恢复得如何。”
荣大人一反常态,说了一大段话。
段嫣眼中沉思之色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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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段嫣见到了楚国皇帝, 普通中年人的模样,穿着玄赤色衮服,身材发福, 倒是有几分威严。
他看过来的眼神带了几分怪异。
在段嫣等人行礼后,笑呵呵地让人坐下。
“这一路可顺利?”楚国皇帝问了几句话, “荣成是个粗人, 一路上要是有什么没关顾得上的,同朕说也行, 不必拘束。”
“荣大人豪爽大气,一路上多亏了他才顺利抵达,您这话可是折煞我等。”段嫣也同他客套, 顺带夸了一番那位荣大人。
猜测没错的话, 荣成应该是楚皇帝的亲信。
楚国国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让他把自己的亲信大将都派了出来?
段嫣应付着楚国皇帝的问话, 姿态谦和,令人接触下来身心愉悦。于是没过多久,楚皇帝就结束了单方面的问话,笑着让段嫣早些回寝处歇息了。
段启等人在一旁当背景板的, 也跟在段嫣身后离开。回去的路上,有专门引他们去寝宫的内侍,几人也没说话, 一路沉默。
待到了地方, 那引路的内侍离去, 旁边也没什么人,段启就忍不住蹭到段嫣身边,小声道:“这位楚国的皇帝陛下,看着同父皇大不相同。”
昌平帝面貌俊美, 身形挺拔,平日里不怒自威。而楚国的这位就看着有些平庸了,不符世人对一国之君的猜想,也难怪段启会忍不住私下提起。
不过到底是君王,段嫣扫了段启一眼,往左边挪了点位置,“你倒是眼睛尖得很,观察得仔细。”
段启挠了挠头,圆乎乎的脸上露出点羞怯笑意,“先生便常夸我,见微知著。原来泰清也是这般认为的。”
且不需要段嫣的回答,他就自个儿弯着眼睛走开,到一旁乐了。
段启这性子,时而敦厚时而狡黠的,有时连段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当他们准备歇会儿时,外面有宫人进来禀告,说三皇子请人到外一叙。
在大雍一行人中,除了段嫣,三皇子也不认得旁人,于是这位三皇子此时来找谁到外一叙,不用说都知道。
段嫣朝段启交代了几句,便同那宫人出去了。
刘宗闻正在外面等着,一身青色直缀,玉冠束发,看似同在大雍时没什么两样。温润和煦,谁也想不到这就是让楚国皇后至今幽禁中宫,策划了一出血雨腥风的幕后主使。
说是出来一叙,两人便沿着小路闲散漫步。
刘宗闻一如既往没让气氛陷入沉寂,他挑起了话题。
“阿九自回楚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他叹了口气,“不知是否同当初的事有关。我曾听过人说,阳寿阴寿,两者都是相辅的。若阳寿过长,便阴寿短,阴寿过长,则阳寿减。”
说着,刘宗闻微微偏了头,看向段嫣,“泰清公主如何看?”
这些话同荣成说的没有差别,那位拢月公主果然身子不行。
段嫣做出沉思的模样,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刘宗闻,“世间奇人多,三皇子不如试试,总比我一人强些。”
话里的推辞之意,刘宗闻也听出来了,他没在意,继续说道:“自从阿九醒过来,还未曾见过你这位救命恩人呢。”
他停了停,指着前面的一处宫殿,“阿九自回楚后,便辟出一处宫殿独住了。要不要去见见她?想必她会很开心。”
那处宫殿,黄瓦红檐,见之便觉大气恢弘。却是处于背阴位置,少阳阴冷。并不像一位年纪不大的公主愿意居住的地方,况且身边这位三皇子,可是同拢月公主感情极好,怎么会让她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段嫣远远望着那处宫殿,拒绝了刘宗闻的提议。
“总会有见面的时候,不急于一时。拢月公主身子不好,我再去叨饶更是不妥。待公主身体康复那日,定亲自相邀。”
刘宗闻定定瞧着段嫣,半晌,忽地笑了。
“现在谁人不知,雍国泰清公主天资聪慧,比之从前的拢月公主,更胜一筹。阿九也听说过你的事迹,见到你本人,定会心生喜意,叨饶倒是没有。”
从前那位拢月公主是谁,刘宗闻再清楚不过,现在却又拿段嫣同她相比,这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对于他这番隐晦的威胁,段嫣并不在意。
当初她便没怎么隐瞒,这会儿就更加不会因此而畏手畏脚了。若真害怕,段嫣那时就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教训那位外来者。
且就算有人像刘宗闻这般,心生怀疑,段嫣也不惧那些猜测。一来,她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那些诗集,都没什么证据证明那就是她弄出来的。二来,她是大雍嫡长公主,就算背后没有靠山,段嫣都能利用这个身份保住自己,她来这个世界多年,早已熟悉这些规则,甚至如臂使指。
她丝毫不退缩,直视刘宗闻,道:“拢月公主只不过病了场,三皇子何必谦虚。在诗词一道上,我是万万比不上拢月公主的。”
这话明面上夸了拢月公主,实际上却是警告刘宗闻。
刘宗闻面上的笑依旧没变,他从善如流,“泰清公主此话说得有理,阿九也是极聪慧的人,要让她知晓我这般诋毁她,恐怕又要同我闹了。”
两人的谈话就此止住。
段嫣原路返回,刘宗闻仿若方才那些对话都没发生过一般,极其自然地跟在段嫣身后,送了一段路。
“寿宴将至,只需再耐心等待些时候,便可心想事成了。”刘宗闻轻声说了这句话,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同段嫣说的,意味不明。
段嫣眼睑动了动,没有露出旁的神色。
待入到殿内,段嫣将伺候的人谴了出去。开始磨墨写信,她将信纸上的磨痕晾干了些,喊了声:“隐一。”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他恭敬接过段嫣折好的信,静静等待吩咐。
“同母后说,万事顺意,一切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