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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陆楠倒是真的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的。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一大半时间都在撒谎和演戏,唯有这一次她毫无虚假。

可是安茹公爵装作没有听见,指挥那几个接生妇继续,而其他人不知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担心届时受到牵连,居然都只是干站着在一边看,毫无阻止的意思。陆楠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香槟公爵死死抱住头给按着无法动弹。

“别动了,就、就让她们去做好吗,求你了。”

他那么用力的抱着陆楠,陆楠根本动不了,只能无助的被抬高下肢,绝望的流出了泪水。事到如今她忽然很想保住那个孩子,便哀求的看向安茹公爵。可是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冷漠的站在那里,像一尊穿着黑衣的死神雕像,看着那些人用可怕的凶器将陆楠一点一点的割开。

这大概是陆楠生平遇到过的最大的痛苦,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接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第269章

当陆楠再一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恢复知觉的一瞬间,立刻就被全身上下的剧痛所淹没。她抽着凉气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单,缓了至少一刻钟才逐渐适应了那份可以让人发疯的痛苦。她的肚子就像是被连着捅了十几刀似的,让她有一种被开膛破肚的错觉。陆楠颤抖的举起手,带着几分恐惧小心摸了摸肚子,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伤口,好好的被丝绸睡衣遮盖着,才松了口气。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干了她所有的力气,陆楠渗出了不少冷汗,保持静止不动的姿势,再一次缓了很久才缓过气。

身体能感受到的痛苦让她一时根本无暇多想,反复缓慢呼吸了几分钟,陆楠才有闲暇开始回忆之前的一切。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血淋淋的一幕,光是试图回想身体被活活撕裂的那份触感,就能让她汗毛直立缩成一团。突然陆楠再次鼓足勇气摸到腹部,发现那里已经干瘪了下去,哪怕仅仅用指尖轻轻触碰,就让她痛得龇牙咧嘴。虽然陆楠很想说服自己她再一次经历了死亡导致的时间回溯,无奈头顶眼熟的床帏以及双腿间湿漉漉的触感告诉她,她并没有死,依旧停留在目前的时间段。

四周一片黑暗,窗帘被紧紧拉起来,分不清到底是晚上还是凌晨,屋里蔓延着一股难闻的草药气味以及血腥味。陆楠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轻易分辨出来这是行宫的卧室。哪怕大脑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身体也痛得不行,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思索的模式,强忍着从头到脚的不适开始思考。

第一个想法,当然是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难产,即便是在陆楠的时代都不敢打包票说肯定能抢救过来,每年死在手术台上的产妇大有人在。按照陆楠当时的状况,不仅仅是难产,还有失血过多的问题。就算是那几个接生的女人壮着胆子将她腹中胎儿取出,陆楠完全不认为自己可以活下来。

虽然她不是医生,起码的知识还是有的,打胎又不是光把婴儿取出来就完事,连带着还有很多组织物,要是没能弄干净,大概率会导致产后流血不止,诱发多种病症,导致死亡。就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和条件,哪怕陆楠已经折腾出了类似酒精的消毒液体,她还是对自己居然活着这件事感到无法理解。如果没有超出时代限制的外力介入,她肯定不可能在经历了那一切后活下来。

思及此处,陆楠不由得心中一动,强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但光是支起身体斜靠在床头就累得她两眼发黑,气喘吁吁,可见她的身体到底还是受到了可怕的摧残。她试图摸索平时用来拉铃呼唤侍从们的绳索,却在枕头附近摸到了一个软绵绵湿漉漉的东西,吓了她一大跳。但经过仔细辨认,她发现那不过只是一朵花,也许还刚摘下不久,上面带着露珠和薄薄的水气。

陆楠下意识的将花朵凑近闻了一下,一股玫瑰的香气迎面而来,她慢慢的皱紧了眉头。在这个时代其实玫瑰还没有大量栽种,宫廷里的基本都是蔷薇花。她回想起了每一次见到那个恶魔般男人的时候,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朵玫瑰,甚至还莫名其妙的送过她几朵。按照他的恶趣味,再加上陆楠一再拒绝他提出的交易,极有可能会让他报复性的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救回。

恶魔的力量,想挽救一个因为难产失血过多的女人,当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陆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出自一片善意,分明就是那家伙对自己的报复。他就是要陆楠受尽折磨后还活着,拖着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继续走下去。陆楠可以肯定,哪怕她没有失去生命,健康情况也绝对大打折扣,不出意外的话起码她未来是不可能再生孩子了。

“真是太棒了,病弱的女皇,病弱的唯一继承人,瞬间就把难度从困难提升到了噩梦。哦,对了,要是和库曼人互相打来打去的那群游牧真的是蒙古人,那我大概就要面对地狱级别的挑战了。”

苦笑了一下,陆楠在心里自言自语,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搞不好此刻就躲在黑暗里,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此刻的窘境,脸上带着恶意满满充斥着愉悦的微笑。

她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了几分钟关于要不要干脆自杀重来一次的可能,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是出于被当做玩具恶意戏耍的愤怒促使她不愿意就此认输,二来,陆楠逐渐意识到,虽然具体理由不明,但那个自称精灵的家伙一直在努力教唆她用人类的灵魂对他献祭,而且他的手段也开始变得粗暴。陆楠不觉得重来一次他就会放弃这方面的打算,也许还会更加恶劣且卑鄙。

虽然现在她看起来近况不太好,好歹已经坐稳了皇位,一切建设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进行,宫廷里的派系被她分化打压,几个枢密院的大臣不敢说百分百忠诚,至少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继承人身体不好,可也没到病弱到随时都会挂掉的程度,精心养养应该问题不大。可真的自杀重来一次,届时那个家伙随便使出点什么手段来逼迫她,让她答应献祭的要求,陆楠不敢保证一切是否还能如此顺利。

她很怀疑这次难产也许就有那家伙的手段,虽然确实在孕期她心情不太好,有点抑郁症的征兆,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陆楠完全没想到临门一脚了居然还会难产的可能。毕竟,在生产前几个月她经常会让经验丰富的接生妇检查,几个接生妇都说胎位很正常,不存在难产的可能。

她就这么静静的半躺在黑暗中思索了许久,直到大脑不堪重负一阵晕眩,才暂时放弃了更加深入的盘算。陆楠摸了摸头发,从油腻的程度可以推断距离她昏迷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最多就两到三天,虽然她觉得四周如此安静有点诡异,但还不至于就这样被人推翻皇位。缓了几口气后,陆楠终于摸到了拉铃的绳索,气喘吁吁的拉动,系在床头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之中格外响亮。

最多只过了几秒钟,门就被人推开了,有人举着烛台走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强光让陆楠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听到来人用满是激动和兴奋的声音喊道:“上帝保佑!陛下,您终于醒了!天啊,您居然真的没事,太好了,这是天父的仁慈,我一定要去教堂祈祷,感谢他的恩赐!”

这个声音显得有些陌生,不像是任何一个贴身侍女或者女官的声音,陆楠已经适应了烛台带来的光线,慢慢睁开眼打量来人。她发现进来的不仅仅是这一个人,还有五六个穿着侍从服装的男人,他们消无声息的陆续点亮了屋里的烛台,陆楠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这里的人自己竟然一个都没见过。

要不是看着这些人都毕恭毕敬,态度十分谦卑,而且为首的那个女官打扮的女人脸上的那份松了口气的表情如此真实,陆楠真的要以为在昏迷期间自己被架空,帝国改朝换代了呢。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

那个女官已经轻手轻脚的过来,小心的将陆楠扶正,还在她背后塞进一个天鹅绒的靠垫好让她舒服一些。陆楠趁机用质问的口气严肃的问,她瞬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抱、抱歉,是这样,我叫卢米埃拉,卢米埃拉.德.海伦堡,是安茹公爵大人临时指派来照顾您的女官。”

虽然显得有些胆怯,说话也结结巴巴,自称卢米埃拉的女人还是手脚麻利的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毛巾,像是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玻璃制品似的给陆楠擦起了脸和脖子。陆楠倒没有拒绝,她的身上到处都被汗水浸湿了,不光粘糊糊,还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味。见陆楠皱起了眉头,卢米埃拉立刻叫侍从们将原本紧闭的窗户稍微打开一点点方便透气。

“是医生嘱咐一定不能让您着凉,而且必须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休息……我们和您的护卫队都守在门外,一直都小心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呢。”

大概是害怕陆楠以为他们伺候不力,卢米拉埃有些慌乱的解释,陆楠能从她的口音里听出几丝异样,很显然她是个贵族,但却不是帝国人。

身体还是软弱无力,而且时不时就头晕眼花,陆楠按捺住满心的疑问静静的接受了擦身换衣服以及一系列的后续工作,还喝了一大碗用牛奶煮好的鸡蛋羹。很显然这些侍从早就经过教导熟知她的习惯,当着她的面先用勺子从碗里勺了一些吃下,等了几分钟才恭敬的递到陆楠面前。而吃在嘴里的味道和陆楠平时吃的毫无差别,百分百出自她一直使用的厨师之手。

房间里那股混杂了血腥和草药的气味渐渐淡去,陆楠吃过东西上过厕所还换了衣服,感觉也好了很多,终于有力气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海伦堡——呃,夫人。我的女官和侍女随从们都到哪里去了,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卢米埃拉却只是恭敬而谦卑的垂着头,细心的用湿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着陆楠的手掌。

“陛下,我们只是奉命暂时来照顾您,请您放心,只要您身体好起来,您之前的近侍们很快就可以回来。在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通报安茹公爵大人,他应该马上就会到达行宫。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询问他好吗,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换一个人陆楠多半又惊又怒,觉得自己已经被软禁了。但是安茹公爵?无论如何陆楠都想象不出他谋朝篡位的可能。之前她一直忙着思索各种事情,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昏迷前安茹公爵那张惨白且堪称冷酷的脸。也许是对他的人品和道德有着绝对的放心,陆楠没有多么担忧自己,倒是反过来担忧起了他。虽然那个时候她基本是活不成了,安茹公爵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要是有人借此作为攻击的武器来对付他,他只怕是处境艰难。再怎么权势滔天一人独大,亲自下令杀死了女皇腹中的胎儿,甚至有谋杀女皇的嫌疑,安茹公爵应该百口莫辩吧——不,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可能根本就懒得分辨。

也就是在此时,陆楠终于连带着想起了那个导致她难产的孩子,她还能仗着恶魔的戏弄活下来,那个孩子肯定已经彻底没救了。陆楠不敢去想那个孩子的最后下场,光是触及到那个可能,她就冒出了鸡皮疙瘩。她觉得自己很坚强,大部分时候都堪称冷酷自私。但毕竟是曾经在腹中孕育过那么久的一条生命,也曾隔着腹部不断舒展手脚,蹬得她鲜明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如果单纯只是因为难产而死掉,大概她还不会如此难受。她一想到那个孩子是如何残忍的被活生生剪碎,化为肉块被人从肚子里强行掏出,她就几乎要因为巨大的空虚感以及愧疚而呕吐了。

不可否认,不管她是否对那个孩子存在感情,背负着亲生骨肉的死亡,那种滋味叫人非常难受。

见陆楠脸色难看且沉默不语,屋里的人也很识趣的放轻手脚,飞快的把那些换下的衣服和床单抱了出去。卢米埃拉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脚,动作轻柔的按摩着陆楠两条水肿的小腿。这大概还是第一次陆楠只想躺着而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她知道自己不该放任消沉的情绪肆虐,应该立刻振作起来,这次难产肯定又会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她必须要施展手段压制不安分的那群人,并且消除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尽快以精神饱满的姿态在大庭广众下亮相。

但她就是什么都不想干,哪怕睡一觉之后她又是那个强硬且冷酷的女皇,此刻她内心的痛苦却一度压倒了身体上的不适。她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失去孩子而感到内疚以及悲伤。她曾经流过产,但那一次只是三个月不到,直到流产后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未成形的胎儿不过是一团血肉,所以她没有任何感觉。

可这一次不一样。

“我应该感到高兴,还能察觉到痛苦和内疚,说明我到底没有无可救药。一个人仅仅只是活着,对一切苦难毫无感觉,那跟机器人有什么区别,那样还能叫活着吗。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回到我的时代又如何,那样的我,恐怕只会被直接送进精神病院吧。”

盯着头顶的床帏,陆楠漫无目的发散着思维,自嘲的对自己说。

要不是门被人忽然大力推开,陆楠可能还会沉浸在这种奇怪的思维里,她慢慢转过头望向门口,看到安茹公爵带着满身的尘土站在那里。如果说有朝一日她居然还能在安茹公爵的脸上看到类似胆怯的神色,大概就是现在了。安茹公爵先是上下打量着她,可当陆楠的脸转过去的刹那,他就飞快的移开了视线。他显得有些踌躇,紧紧握着那根手杖,像一根僵硬的木头般站在原地。

屋里的侍从们早就静悄悄的退了出去,而卢米埃拉也提着裙子默默的对陆楠行了个屈膝礼,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陆楠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开口说点什么,否则看安茹公爵这幅架势,他也许可以一直保持着僵硬的站姿直到天荒地老。

第270章

“是您换掉了我所有的近侍吗,公爵。”

安茹公爵像个木偶似的点了点头,他还在躲避陆楠的视线,死死盯着床前的羊毛地毯。

陆楠一如既往的无法猜透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实际上她还觉得挺奇怪的。当时她要接生的女人们破开肚子把孩子弄出来,一来是出于对这个孩子的愧疚,二来也是考虑到安茹公爵以及其他一直以来站在自己这边的贵族大臣们。假如她不幸难产而死,剩下的唯一继承人安德烈肯定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当然了,歌兰家族的其他直系亲属可能会对此有所不满,但是有诺曼底公爵以及萨利安家族在背后做支撑,还有东法兰国王以及和西法兰的未来婚约,多半只会有点波折,最后还是会顺利将那个怯懦又年幼的男孩推上皇帝的宝座。

按照安德烈的年纪以及软弱的个性,他多半会对自己的父亲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帝国等于变相被萨利安家族控制在了手里。那么安茹公爵,香槟公爵,以及其他七七八八陆楠的党羽还能落着好吗。身为贵族以及压迫者其中一员,陆楠太了解他们的天性了,哪怕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仁慈和平,关键时刻赶尽杀绝才是他们的本能。诺曼底公爵也许还会犹豫,但他背后的萨利安家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楠一度以为这是个虚构的世界,类似玩游戏,所有的人和物都是围绕自己旋转,只要她一死,整个世界就跟着灭亡,归为混沌,再次重来。但是死过好几次又经历了那么多蝴蝶效应后陆楠不那么觉得了。就算平行世界的构想仅仅出自她个人的猜测,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上司,陆楠不想把一个烂摊子留给跟随过自己的人们。要是安茹公爵,阿弗里还有其他人因为自己的死亡而被打落尘埃,陆楠会觉得对不起他们。所以那个时候,在她认为自己肯定没救死定了的时候,她才会提出那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不过陆楠觉得搞不好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仅仅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才提出那种疯狂的要求。

不管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对安茹公爵他们而言,也算是一个可以利用起来跟诺曼底公爵打对台的筹码。哪怕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后就死掉,好歹也给了他们一段缓冲的时间和理由,安茹公爵大可以悄悄找个带有歌兰家族血统的孩子顶替,反正当年公主的老爹风流成性,私生子遍地都是,随便找一个符合要求的就是了。陆楠相信安茹公爵不会看不透自己的安排,只看他把其他贵族大臣都扣在宫门之外,单单和香槟公爵以及路德维希进来就足以证明他心里十分清楚。

但陆楠没想到他最后竟然放弃了那个孩子,选择了自己,而且若非她背后带着充满世界恶意的金手指,多半是一尸两命,谁都活不了,安茹公爵还得背负起谋杀女皇以及皇子皇女的罪名。

陆楠真的很想知道,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安茹公爵脑子里在转悠着什么念头。

但她觉得自己这么问的话,很大概率这个男人只会一如既往的保持那份可恨的沉默罢了。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该不会在我昏迷不醒的期间您趁机谋权篡位了吧。”

觉得此刻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默和尴尬,陆楠努力的让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开玩笑似的问。可惜安茹公爵显然不太欣赏她的这份幽默,脸色更加难看,甚至透出了一片铁青色。陆楠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眼睛下面两块巨大的黑眼圈,额头和眼角的细纹似乎瞬间冒出来不少新的。尽管安茹公爵平时都像个吸血鬼似的毫无血色,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和死人媲美,一张脸泛着极度疲倦后的黯淡。

看来在陆楠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没有少费功夫花在平衡政局以及压制宫廷上,光是想想他要面对的一切压力陆楠都身同感受的觉得非常可怕,认真的说安茹公爵算得上她半个救命恩人,她不该用这种调侃的态度来对待他。

轻轻咳嗽了一声,陆楠端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

“说吧,外界是怎么看待我的这次不幸,他们是不是又在抱怨我没用,身为女人却连孩子都生不出来。那天的事情您是怎么封锁消息的?要是不小心被人知道您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来挽救我的生命,恐怕将有一场风暴在等待着您。教廷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对付您,您也知道,他们天天都在叫嚷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主的恩赐什么的……”

多么的可笑啊,陆楠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想,严格意义上,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她不该如此心平气和的对待安茹公爵。身为一个母亲,哪怕有再充足和正确的理由,她也应该对杀死自己孩子的主谋者充满怨念。可是陆楠连犹豫都不带一下就瞬间原谅了安茹公爵,甚至还隐隐约约觉得他做得很对,非常有决断。但是看他现在那难看的脸色,陆楠就知道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她要真的这么干了,安茹公爵肯定会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

但是要陆楠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装模作势的责备一番,最好还泪水连连的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哭泣一场……抱歉,陆楠实在是做不到。她只是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且不可更改,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沉溺在无用的悔恨里呢。

当然这样的话同样不能说出来,光是想想,连陆楠自己都觉得好像太过无情,简直冷血得可怕。虽然身边的人以及大部分主流观点都觉得上位者不能太过软弱,关键时刻得足够冷静。但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甚至不会为了孩子的死亡流下一滴眼泪,毫无疑问他身边的人都会畏惧且心存疑虑。这种事情可没办法用一句轻飘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来洗白掩盖,起码在她的认知里,东方某个逃命时把老婆孩子推下马车不管的皇帝,以及为了上位弑杀兄弟的那谁,哪怕干出了一番伟业称得上明君,依旧免不了遭受诟病,成为帝王生涯永远绕不过去的一大黑点。

果然,她这份冷静和理性反倒是让安茹公爵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像是在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盯着陆楠,嘴角抽搐的扭曲起来。

“这就是您见到我之后想说的话吗,陛下。”

他用一种极度压抑的声音沉闷的问。

“只有上帝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我幻想了无数种即将面对的场景,其中最可怕的就是您的愤怒以及指责。不管有任何理由,不管我心底如何认定自己所作所为多么的正确,那都不是我可以合理扼杀您尚未出世孩子的借口。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为会有一场狂怒在等待着自己,我像一个罪人,战战兢兢的打算跪倒在您的脚下祈求原谅。然而,我的陛下,您见到我之后第一句话却是询问为什么更换了近侍——您以为我会做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间显得十分陌生,远远的站在原地看着陆楠,轻声的问。

“我曾经相信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只要您是一位合格的君主,其他的又何必管那么多呢,我是真真切切这么以为的。但是现在,见识到了您足够坚强和理性的一面,我实在是无法忍耐了,有一个问题务必请您回答。”

陆楠情不自禁的咽下了一口唾液,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可怕,她直觉接下来的发展不是自己想要面对的,下意识的就想转移话题,甚至还想把安茹公爵赶出去。但是安茹公爵却用镇定且绝对清醒的态度一字一顿的将那个禁忌的问题问出了口。

“您到底是谁?”

陆楠全身的血一瞬间似乎都远离身体而去,她感到脸颊发麻,四肢冰冷,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她明白此刻最好的应对就是保持镇定,做出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可是自己最大最隐蔽的秘密毫无防备的就被人戳穿,还强行拖到光天化日之下接受质疑和审判,她无法控制的露出了破绽。哪怕仅仅只是一秒不到的僵硬,也足以被安茹公爵彻底的捕捉。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胡话,公爵。”

她梗着脖子回答道,但是对方锐利的视线看得她坐立不安,哪怕明知他不可能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并非克洛泰丝本人,陆楠还是感到了一种畏惧。曾几何时,在午夜忽然惊醒的时候她想过万一身份被戳穿的可能,但到了真的必须面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想象中那样轻松自如无动于衷。

说到底她并不是克洛泰丝,她只是一个披着对方外壳的异界游魂,她的所有权力以及地位都来自这个借来的身体而非自身。如果失去了克洛泰丝这个身份,哪怕陆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无法在这个等级森严阶级分明的野蛮世界里出头。

像是彻底看透了她的这份虚张声势,安茹公爵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您大概没想过,其实我对克洛泰丝并不是完全陌生,她是个怎样的人大致上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妻子可以说和她一起长大,对她了解甚深,结婚后没有少在我面前谈论这个表妹。我想,她没什么理由故意说谎,给出虚假的信息吧。也许有人会随着年龄的成长变得不一样,可克洛泰丝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她也许幼稚且任性,爱慕虚荣,喜欢奢侈的享受,抱着一份可笑的天真与浪漫,但在我得到的描述里,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冷酷到失去孩子后连一丝悲痛都感受不到的……怪物。”

说着他朝陆楠的方向前进了一步,陆楠本能的向后缩了一下,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她不知道安茹公爵打算做什么。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只是隐藏在心底装作不知道罢了。可他现在忽然说出来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男人,一定明白假如此刻陆楠发生什么意外,整个帝国都会跟着动荡不安,他是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取舍的。

实际上陆楠觉得安茹公爵的底线尺度可以放得很宽松,比如为了帝国更好的运转,为了塑造皇帝光明正确的形象,他毫无怨言的为自己当了几年的打手,背上了诸多骂名却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个男人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什么东西他大概都能牺牲。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忽然戳穿一切呢,陆楠想不明白。

但安茹公爵还在继续。

“您也许会说,经历了诸多事件后人都会变得成熟,但自从继承皇位至今,似乎并没有遇到什么艰苦卓绝的磨难,让您痛苦到整个人性格大变吧。从出生起就是备受宠爱的公主,在先皇去世前一直在宫廷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苦难无非是被卷入继位风波导致放逐到了远离王都的乡下。但那段时间前后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您也没有在物质和生活上遭到任何刁难。如果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导致性格突变,那您的意志是不是太过薄弱,跟后来您的为人处世更是彻底对不上了。”

陆楠见他好像并没有抱持着什么质问的意思,仅仅像是在阐述一件普通的事情般平静,终于从那种被彻底揭穿的恐慌中恢复了冷静。她心想原来在很早的时候安茹公爵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可这人却把一切都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陆楠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套话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是在嘲笑以及戒备着自己呢?一想到这里陆楠就感到火辣辣的羞耻,以及被人当做小丑的恼羞成怒。

可是她不能表露出任何真实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听了个笑话般的扯了扯嘴角。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好像您觉得我是个冒充的假货?这简直太可笑了,为什么您会有这样的想法,我都懒得分辨。如果您坚持这种怀疑的话,很简单,当年接生以及抚养我长大的相关人士总有还在的吧,您大可以把他们全部找来,看看记录里公主应有的特征和标记跟我是否能对得上。混淆皇室血脉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您怎么会觉得随随便便就可以找个和一模一样的人来顶替身份,荒谬!”

这一点上陆楠毫无畏惧,为了避免被人故意混淆血脉,一般来说贵族家的孩子出生后都会记录相应的特征,以及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做上专门的标记。陆楠的身体百分百是原装货,哪怕去验血,做dna检测,得出的结论也只可能有一种。当然,这个时代没有这些高科技手段,但就只看她的长相,瞎子才会无视那显著的来自歌兰家族的遗传特征,以及,随着年龄的增长,陆楠的长相越来越像前任皇帝,尤其是鼻子和五官的轮廓,跟画像里的前皇帝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她是个假货被人替换,就算是跟她非常不对付的孔代公爵都不会相信,更不用说其他歌兰家的人以及贵族大臣们了。

她自觉这个回答完美无缺,可是安茹公爵却露出了看上去好像很失望的眼神,他永远挺得笔直的后背忽然就垮了下来,像一个符合年龄快四十岁的男人那样充满疲惫的无声叹息。

“又是这样,您总是这样,事已至此,您还在坚信我会做出任何对您不利的事情吗。”

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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