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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印象中,总以为海老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可是我想错了。我皱起眉头,道:“当初帝国军南征途中的高铁冲,还有我在符敦城外碰到过的一个,曾与郑昭一同来帝都的海老你的孙子,加上海老你,似乎是另一种人,我说的对吗?”

海老怔了怔,道:“孙子?”他想了想,这才道:“原来你是说那个啊。其实他不是我孙子,也许有点亲属关系,但我也不知道。”

我诧道:“你自己都不知道?”

海老叹息了一声,道:“你显然没有读心术,不然早来读我的心了。有过女人了吧?”

我的心微微一痛,又想起了苏纹月。我道:“这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读心术需要童身。一旦练成,也就成了天阉。”海老苦笑了一下,“我怎么还能有孙子?”

我呆了呆,道“还有这等异事!”

“你见过蛇人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么?”

我道:“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有记载,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有看过这部书,当时也实在不敢相信,所以曾拖了个蛇人的尸首去见

高铁冲,他才告诉我的。海老你和蛇人有什么关系?”

海老道:“这样说说不清楚,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不知道楚将军有无兴致?”

我耳朵都要竖起来了,道:“当然有,海老请说。”

海老道:“那你不放开我吗?”

我犹豫了下,道:“海老,请原谅,你实在太让我害怕,所以不能释缚。请说吧。”

海老也没有坚持,顿了顿,道:“很久以前,这世界是另一个样子,当时的人能借助工具在天上飞得比鸟还高,在地上跑得比奔马还快。”

我道:“是。我当初还找到两部书,讲的就是那时的事,只是不太看得懂,而且书页的材料我至今也搞不懂是什么做的。”

“你觉得这些都是真事吗?”

我想了想,道:“虽不敢信,但不敢说那是假的,毕竟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没什么证明。”

海老道:“那都是真的,我们这个世界,其实是上一个世界的残余。”

我诧道:“上一个世界?”

“是。上一个世界,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祖先。你想必也听说过,他们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结果遭了天谴。”

我干笑了一下,道:“我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毕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当初我也觉得那只是胡扯,直到我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蛇人是怎么来的?”

我皱起眉头,道:“听说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见过蛇人的蛋么?”

我呆了呆。与蛇人交战这么多年,我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蛇人的蛋,只能见到蛇人源源不断地出现。别说蛇人蛋了,连母的蛇人,这许多年来我也只见过那百卉公主一个。我道:“蛇人的蛋应该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与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并不是公母相交生出来的。”

我呆了呆,道:“那这些蛋是怎么来的?”

海老看着我,慢慢地道:“是我们造出来的。”

我怔住了。半响,干笑了一下,道:“难道蛇人都是你们造出来的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蛇人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只是这几十年我们大力制造,蛇人这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的头像是被搅成一团糊一般。海老的话实在让我难以理解,我冷笑道:“你们怎么造?拿个蛋念几句咒,钻出蛇人来了?”

我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却道:“相去也不远吧。”

“你们造出蛇人来做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虽然我告诉自己,海老应该不会骗我,但他的话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我道:“别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们并不是蛇人,总不会嫌命长了,造些蛇人来吃掉自己?”

海老叹了口气,道:“信不信由你了。我们原先住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也许说那里偏僻还不够,其实那个地方是一个地穴,没有出口。”

我道:“你们在地穴里?既然没有出口,那是怎么进去的?”

“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们不知道在那里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许多代了。虽然在地底,但一样有阳光,有食物,我们过的很好,都觉得自己应该永远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这怎么可能?地底下怎么可能住上许多代?海老,我敬你为人,才听你说话,你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骗我,别怪我没有耐心了。”

海老看着我,半响才道:“好吧,那你就当我在说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吧。这些人无数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从来没有看过一眼外面的

世界。直到几十年前的一天,突然发生了地震。”

我突然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并不是因为海老对我用摄心术一类,而是我本能地觉得,海老虽然改用了说故事的口吻,但是他说的这个故事却更像真的。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海老的话。

“地面打开了,这些人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一个世界。本来他们已经在地底下住惯了,没有人想过要出去,只是,灾难接踵而至,本来他们在地底有的一切,光亮,食物……地震后却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更可怕的是,地震后,连繁殖都已中止,这些人已面临灭绝的危险。”

我虽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话却似有种魔力,让我不得不听,我道:“于是就出来了?”

海老点了点头,道:“当生存都成了问题,谁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条,于是这些人到外面来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们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办法。可是到了外面,他们才发现与他们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个蛮荒世界。还好他们有一幅上古流下来的图,按照这图指示,类似他们住的地方应该还有五个,分布于各处,以大江为界,南方四个,北方一个。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去寻找时,却发现南方有两个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完全湮灭了。于是他们就找到南方的最后一个,也就是位于伏羲谷的那个”。

我睁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说到正题了。蛇人来历的秘密,大概马上就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吧。我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海老蒙面的布还没拿掉,他也被绑着,可是他的样子却显得如此的睿智,似乎能够洞察一切。

“他们到了伏羲谷,发现这里竟然没有遭到破坏,一切都完好无损,登时大喜过望。但细细查看,才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我刚想问:“什么不同?”猛然间想起海老方才说的蛇人是下蛋来繁殖的,抢道:“那里只适用于蛇人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正是。蛇人与我们完全不同,伏羲谷中的设施保存虽然完好,却只能适用于蛇人,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这种绝处逢生的惊喜转而失望的感觉,楚将军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着。不止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从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过来,马上就陷入了绝望。我道:“你们仍然不死心?不是还

有最后一个么?”

海老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最后一个是在荒野中,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我忽地倒吸了口气,道:“在我们的城里?”刚说出,见海老点了点头,我接道:“是雾云城?”

海老道:“楚将军,你的洞察力当真越来越强了。”

蛇人当初北上围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点稍嫌急躁。后方尚未平定,就急着远攻帝都,结果失败后蛇人就再也没有能力发起大规模的远征

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们繁殖出来的,为什么在围攻帝都失利后,你们没有加紧制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减退之势?”

海老又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听说过一句话,叫‘玩火自焚’么?”

我睁大了眼,努力理解着海老这话的意思。半响,我道:“难道,蛇人也明白过来了?”

“不能说完全明白过来,但它们虽然曾经是生番一类,却毕竟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里带着忧虑,“当初天法师决定用蛇人来对抗你们。当蛇人一举攻破高鹫城时,我就已经对蛇人的战力担心了。刚发现蛇人时,它们全是些半人半兽的东西,但很快就有人学会了说话,而且说得越来越好。当我发现蛇人在自己训练自己不怕明火时,我便担心有一天无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时天法师只说我是多虑。”

我道:“天法师?是你们的首领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共有二十多个,一半留守伏羲谷,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配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铁冲就到了武侯军中。只是符敦城里你们派了谁?”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将军,这些你就不必问了。其实你也该知道,我们的长相虽然与你们有些相似,毕竟大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来。”

在符敦城外我遇见过那个自称为“神”的剑手,应该就是符敦城的海老那一类人吧。我道:“后来呢?”

“当蛇人势如破竹,一举将大江以南的人类一扫而光时,天法师也终于害怕起来。再这样下去,蛇人在数量已占了优势,加上它们可怖的战力,蛇人消灭你们之后,就要反客为主,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它们了。”

海老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够讽刺。天法师觉得你们是一些可怖的敌人,所以用蛇人对付你们。可是你们终究还可以对付,我们却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敌人出来。于是,天法师决定改变策略。”

我听得心里发毛,道:“你们又用了什么策略?”

“牵制蛇人,让你们能够各个击破。”

我一怔,但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围后,蛇人一直没能再组织起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天法师有意消耗蛇人的实力。我

道:“蛇人被你们分派着送死,它们没有察觉吗?”

“天法师严令它们不得与你们谈判。虽然也有蛇人曾经怀疑,但不等它们发觉,便被勒令送死,它们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了。”海老叹了口气,道,“天法师虽然能力出众,但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错误的估计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个错误,随之又犯了第二个,他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你们不但顶住了蛇人的攻击,而且还进行了反攻。此时天法师已经陷入了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锐已经对它们的这个神产生怀疑,天法师必须把这些蛇人早早送死。但产生怀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强之辈,这些蛇人一死,此消彼长之下,更挡不住你们的

攻击,结果终于到了如今这地步。”

下棋有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话,天法师连下了两步坏棋,这局棋已是注定要一败涂地了。我道:“海老,你既然洞若观火,为什么不劝告他一句?”

海老叹道:“我们之中,也分为两派,其中大部分追随天法师,打算利用蛇人消灭你们后再消灭蛇人。我建议与你们取得联系,以我们所能掌握的知识来交换想要的,但是被天法师驳回。”他顿了顿,道:“他要的,是你们与蛇人两败俱伤。”

我道:“海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海老抬起了头,道:“这并不重要。楚将军,此番老朽受命前来,原来就没有打算成功,只想求楚将军一件事。”

我道:“是什么?”

“蛇人已经势在必亡,你们也绝不会饶过它们的。我只想请你下手之时,能放过我的同族。”海老顿了顿,“还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请你也放过他吧。”

也许,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个与你一同来行刺的人么?他好像不是你的同族。”

海老道:“他们兄弟两人是被人遗弃的孤儿,我到五羊城时收养了他们。”

我的心猛地一跳,道:“兄弟?他还有个兄弟?”

“是啊。只是他们兄弟俩性情大不一样,阿麟只学会了剑术,阿龙不喜剑术,杂七杂八倒学了很多,不过十多年前阿龙便走失了。”海老叹了口气,“他是你们同类,与我们不同,虽然阿麟来行刺你,还请楚将军饶了他吧。”

那个阿麟已被冯奇一弹子打死了。只是我现在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想的都是张友龙的事。那个阿麟与张友龙如此相似,一定就是张友龙的孪生兄弟了。当初在国殇碑下我们各自说起父亲对自己的期许,只有张友龙说自己没有父亲。那时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只是觉得张友龙的父亲早死,他不愿提起吧,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也怪不得,张友龙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原来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着,海老忽然道:“阿龙原来人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向后一跳,这一句话让我动了杀机。

海老也会读心术……

有一个郑昭在身边,已让我如坐针毡。郑昭着了我的道,不能再对我读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够!心里百感交集,海老的眼里也由惊愕而转为失望。半响,我才低低道:“海老,对不起……”

海老没有再说什么。他既然能读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看着我,低声道:“好吧,楚将军,我只求你一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会再心软,又退后了一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时刻铭记在心,但也请海老您记住,我们都是异类,不要再指望我会发善

心。”

我拼命想着那一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从景发兵攻杀前来增援的帝国军的事。如果那一次不是何从景突然觉悟,帝国军与共和军的同盟就会彻底破裂,以前的战果也前功尽弃了。即使海老心里想的真的是与我们和平共处,我也决不能信,就像他说他不愿前来,但仍然前来行刺我一样。

海老看着我,双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冯奇!”

冯奇与三个十剑斩一同走了进来。他想必还在想着我刚才交代他的事,进来时一脸警惕。我道:“冯奇,拿一杯毒酒来。”

冯奇呆了呆,道:“都督,你要毒酒做什么?”

我只觉海老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在我后背上。我拼命直起身子,道:“给那位海老一杯毒酒,让他服下去。”

毒酒只用来处置犯了死罪的中上级军官的,不至于让他们身首异处,死也死得好受些。冯奇一定大为惊异,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过了没多久,他已拿着一壶酒和一个杯子,放在我跟前后又摸出一个用肠衣包着的毒药块,小声道:“都督,都在这里了。”

我剥开肠衣,将里面的毒药洒在杯中,倒满了一杯,小声道:“走到他背后,让他喝下去。”

冯奇仍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多说,拿起杯子向海老的身后走去。

我看着海老,道:“海老,如果你要骂我,尽请随便。”

海老苦笑了一下,道:“人各有志,各为其主,我骂你做什么?”他抬起头,眼里不再有那种奇异的神采,倒是满溢着悲伤,道,“楚将

军,原来你也一样。所谓万物平等,果然只是一句骗人的空话。”

不管他是什么异类,他现在的眼神与一个人一般无二,那么失望,更确切地说是绝望。我垂下头,小声道:“对不住了,海老。”

我转身走了出去。海老没有再对我用摄心术,现在也是我下令毒死他,可是却不知为什么,那杯毒酒仿佛是我喝下的,那么苦。所谓万物平

等,真是一句空话么?海老自己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也许,只有遥远的将来的人才能做到吧。我想着,可是心里觉得,更可能是永远都做不到。

“统制,你没事吧?”

曹闻道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抬起头,却见他与廉百策两人急匆匆过来。中军遇刺,他们虽然扎营在外围,听到后仍然赶了过来。看到

他们,我的心里一阵温暖,道:“没事了。”

曹闻道打量了我周身上下,凑上前低声道:“统制,是不是共和军那些人做的?”

我看了看一边的廉百策,道:“不是,是蛇人派出来的。你们队伍整顿得如何了?明天就该发动进攻。”

一说起军情,曹闻道精神也来了,道:“请统制放心,我与老廉操练过一次了,弟兄们士气也正旺。倒是你要加倍小心了,那些怪物居然会派人来行刺,这些长虫怎么杀到中军来的?”

我道:“行刺的不是蛇人。”

曹闻道一怔,还要说什么,冯奇一挑帐帘走了出来,见他们都在,先行了一礼,道:“曹将军,廉将军。”这才对我道:“都督,那人已死了。”

曹闻道又是一怔,道:“统制,你将刺客杀了?都问完了么?”

我道:“别问了,你们先回去吧。”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双足一并,与廉百策一同行了一礼,道:“遵命。”

只是他们转过身时,曹闻道还扭头补了一句:“冯奇,加倍小心,不能有失。”

冯奇是我的亲兵,照理轮不到曹闻道来下令,但他说得如此诚恳,冯奇也行了一礼道:“曹将军放心。”

等曹闻道与廉百策一走,冯奇低声道:“都督,那人的尸首怎么办?”

“还有一具呢?”

“现在还堆在后面呢。”

我叹了口气,道:“弄两副棺木装殓了,将他们埋了吧。”

军中棺椁一直都带着几具,其实那都是为我和五德营五统领预备的,其中我的棺材最大最厚,中级以下的军官与士兵死后便就地掩埋,要

带回去也只能带骨灰。冯奇答应一声,正要下去,我道:“那老人的棺材就用我的吧。让工正刻块墓碑,写‘海马之墓’四个字。大海的海,老人的老。”

冯奇也没有多想,道:“遵命。”叫了几个亲兵从我营中抬出那囚笼。

我站在门口,看着囚笼里那个已经失去生机的瘦小身影,心里却忽然有一种刺痛。

海老终于死了。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我苦笑着。夜风凛冽,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句站岗士兵换岗时的口令声,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听不清楚。

远远的,传来两声巨响。几乎所有严阵以待的地军团士兵都精神一振,简仲岚小声道:“楚将军,风军团进攻了。”

我道:“甘隆将军如何?”

“方才我已让人传令,让他注意。”

我点了点头。为了防备共和军从我们背后下手,我下令攻击提前一天,让甘隆加倍小心,并且让廉百策将廉字营分出一半协助他。海老前来

行刺,说明那个天法师已经知道我们即将发动攻击了,他会不会有别的计策?

这时一匹快马向中军奔来,到了我跟前,骑者滚鞍下马,道:“禀都督,风军团已轰开敌军防御工事,杨将军已开始攻击。”

我站了起来,道:“好。传令下去,诸军随时跟上,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夺下外匏原!”

伏羲谷成葫芦形,靠外面的一块空地叫外匏原,比里面的内匏原要小许多。原本打冲锋的常是曹闻道,但这次是最后的决战,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曹闻道固然是将才,但他到底不如杨易。为了一举冲垮蛇人防线,我把所有的铁甲车都调到仁字营中,由杨易调遣。传令官夏礼年大声喝道:“诸军兄弟,都督有命,全军出击,一个时辰之内夺下外匏原!”

那传令兵答应一声,翻身上马而去,他刚走,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喧哗。我回头看了看,小声道:“简参军,那准是共和军前来交涉了,依计

行事。”

简仲岚点了点头。我让他去稳住来使,借口蛇人突然从伏羲谷中冲出。让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突发的遭遇战。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他确认我已提前进攻,他的行动也一定会加快。现在尽管肯定瞒不了他多久,但我只需要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我们在外匏原扎下营来,那么丁亨利即便要对我们不利,也唯有封住风刀峡口一途,无法将我们断为两截了。

而现在,我就希望他这样做。

早在我决定放弃文侯所定之计,转道高鹫城之前,我已经将义字营的大部都留在原地,让钱文义沿着那条宝木措开出的小道潜行。钱文义所领队伍不到地军团五分之一,廖载雄为他们提供粮草便不在话下。由于我们出发时,还带着两万西府军,所以丁亨利根本发现不了前来的地军团已经少了近五分之一。算来,钱文义应该就在这两天里赶到,要对付共和军背后下手,靠的便是这一支奇兵,也正因为有这条计策,我才必须将郑昭留在身边。

风刀峡每天都有狂风呼啸,除了风息的两个时辰,根本无法穿行,所以我下了死令,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夺下外匏原,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让后续诸军通过。在这两个时辰内扎下营后,丁亨利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杀不过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一般,越来越焦急,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现在全军将士都在关注着我,一旦有哪个步骤失算,远征军即使不是全军覆没,也是元气大伤,共和军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倒是全盘实现了。我骑在马上,只觉背后汗水涔涔而下,内衣也已湿透了,连掌心都不知何时湿成一片。我伸手往战袍上擦了擦,冯奇在一边递过一个口袋来道:“都督,擦把手。”

那是滑石粉。现在我很少冲锋上阵了,以前身边必带的滑石粉也归冯奇带着。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用力捏了两下,细腻的石粉将掌手的汗水全都吸干了。我把口袋还给冯奇,道:“简参军还没回来?”

冯奇看了看,道:“大概还在交涉。都督……”

他欲言又止,脸上隐隐有些忧色。杨易仍然没有发出信号来,他心中一定也十分焦急。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相信杨将军。”

正是这时,突然有两点红色的亮光直冲云霄。周围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地一个立正,发出“哗”一声响。冯奇又惊又喜,叫道:“杨将军得手了!”

杨易夺下外匏原了!我精神一振,高声喝道:“兄弟们,出发!”

这信号丁亨利一定也看得到,但现在他知道也已晚了。我扭头对夏礼年道:“让甘将军跟上,不要乱了阵脚。”

夏礼年脸上也露出喜色,重重点了点头,转过马头向后跑去。

全军出发了。杨易果然不负所托,在一个时辰之内夺下了外匏原,这使得诸军士兵也大为振奋。虽然中军还混编着两万西府军,但五德诸将带兵有方,西府军也非弱者,这些客军的军纪几乎不比地军团逊色,纵然全军出动,仍然井然有序,交错穿插,直如流水。

我看着诸军一路路进入风刀峡,冯奇忽然小声道:“楚将军,那个郑昭来了。”

队伍中过来了一辆马车。这正是郑昭的车子,周围还有十几个士兵守着。马车到了我跟前,车帘忽然挑开,郑昭探出头来叫道:“楚将军!”

我向他点了点头,道:“郑先生,委屈你了。”

郑昭脸色很不好看。虽然我下令要瞒住他,但人多口杂,他又身怀读心术,多半已经知道我的计策了。他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好狠。”

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郑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垂下头,忽然又道:“楚将军,你要小心腹背受敌。”

一旦丁亨利真对我下手,那就是说要牺牲掉郑昭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大声道:“不论战事如何,好生保护好郑先生,不得有误。”

各为其主,我不好说郑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愿意担任人质,说明他也并不希望我们同室操戈,可是我也敢说郑昭一定已经打好了趁我们突击时脱身的计策,只是我提前进攻,打乱了他的计划,到了这时候他也怕了起来。

如果丁亨利真的对我们下手的话,地军团愤怒之下,肯定首先拿他这个人质开刀,虽然我现在这样说,可是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肯定保不住他。不过我这样说,他的脸色还是要好了一些,道:“多谢你了。”

这时小王子也已随众过来了。因为我严令不让他随杨易冲锋,他仍然大为不满,过来时故意板着个脸不理我。我笑了笑,对冯奇道:“我们也走吧。”拍马到了小王子身边,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小殿下。”

小王子哼了一声,道:“楚将军,我现在是监军不是?”

我道:“自然是了。监军云者,即是监督诸军,小殿下请放心,血战还在后面,到时我们说不定都要与蛇人短兵相接。”

小王子道:“还要打仗?不是已经胜了么?”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风刀峡太窄,铁甲车冲锋之下,它们没有丝毫胜算。里面有个内匏原,却是一大块平地,到那里才会

有真正的大战。”

小王子登时提起精神来,道:“是么?”他伸手要去摘枪,我止住他道:“小殿下,当务之急是快速穿过风刀峡。杨将军已经开出路来了,现在不用急。有你动手的时候。”

小王子脸上露出笑道,道:“好,这回我要试试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厉害了。”

交牙十二金枪术我也没有学到,我不由有点悻悻,道:“好,我要看看小殿下大展神威。”

小王子道:“楚将军放心,回去后我就全教给你,嘿嘿。”

如果有命回去的话。我心中想着,脸上仍是满面春风,道:“一言为定。只是小殿下,你教会了我交牙十二金枪术,想再超过我就更难了。”

小王子爽朗地一笑,道:“武昭老师说过,枪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枪法只是余事。只消我加倍努力,超过你一定不在话下。”

我也笑了,道:“走吧。”

中军已经有大半进入风刀峡了,现在只剩甘隆的后军还在后面。风刀峡有三里之长,按一般行军速度,半个时辰就能走完,应该不会有差错,何况杨易提前完成任务,我们的时间更充裕了些,到现在为止,我的计策一步步都成为现实,现在就看后半段了。

钱文义,现在就要看你的了。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仍然希望丁亨利能够知难而退,钱文义这支奇兵即使白走一趟,仍然值得。

风刀峡两边都是万仞高山,山顶还蒙着厚厚积雪。如果在山顶伏有奇兵的话,那么峡中的军队定然会死无噍类。只是这只是兵法上的看法而已,两边都是绝壁,要到山顶上设伏,不是人类所能,所以不必担心。只是看着两边刀削似的峭壁,我仍然一阵心悸。

战事胜负,有时仅仅是一线之隔,冥冥中也有运气在。假如风刀峡地势不是如此险要的话,蛇人守住风刀峡两边的山头,我们就插翅难越。蛇人自恃这个大本营是个绝险之地,却正是这个天堑使得他们这一回几乎无还手之力。

“楚将军。”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说道。我扭过头,道:“怎么?”

“回去之后,你还是结婚吧。”小王子板着脸,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说着,“爹说了,你为了姐姐守了那么多年,心意已到,也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他说的必是帝君的妹妹,我苦笑道:“怎么说这个了?”

“大哥说,他的十九妹温柔娴淑,是你良配。”

我道:“我恐怕无福消受了。我误了郡主一生,哪还有这个心思。”

小王子吁了口气,道:“自然,十九公主一张脸长长的,胆子又小,难看得要命,我也说配不上你。”

我暗暗一笑。其实先帝虽然身体孱弱,但是相貌堂堂,后宫嫔妃又都是绝色,那十九公主定然不丑,只是在小王子看来,他姐姐天下第一,旁人哪里比得上。而帝君要招我为驸马。自然也是拉拢我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个帝君大哥有命。小王子恐怕死都不会说,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说了。我道:“郡主虽已故去,但她仿佛一直在陪伴我。小殿下,我这一生,有了她,就足够了。”

小王子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来,哽咽道:“姐姐……姐姐要是还在,那有多好。”

看着他落泪,我心头突然一阵疼痛。这些话其实我也只是说给小王子听听而已,我平时想过郡主么?我不想再说,道:“快走吧,别落下了。”我回头看了看,现在风刀峡已过其半,甘隆他们想必也进入峡中。有火军团在最后震慑,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就唯有封住谷口一途。

又走了一程,突然前面军队慢了下来。风刀峡甚窄,顶多只有四马并行,前面一慢,后面的又源源不断跟上,峡中登时显得拥挤。我皱起眉头,道:“冯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冯奇答应一声,刚向前去,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这是神龙炮的声音。我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刚转过身,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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