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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宋居安再怎么淡然平静,听到她的话,心头浮过重重疑虑,看向她的眸色又深了深,近来总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巧言巧语’。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他问道。
李氏也诧异了一下,以为她来瞎胡闹,正准备说出拒绝的说辞,杜若连忙正色道:“婶子,我剪了几幅绣样,你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都是喜庆的样式!”
在家听王婆子说了苏家大女儿苏晴娘要出嫁的事儿以后,杜若就有了卖绣样的想法。
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大家都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就算李氏不相信她能剪出什么好东西,但被好奇心勾着也想看看。
潘氏见众人完全把刚才她档子事儿揭过去了,沉不住气了,往前挤了挤,拍手大声道:“瞧啊!杜如兰不偷东西、不犯懒,也不去偷看男人洗澡了!大家信吗?!宋居安你就看着你婆娘在这儿瞎掰扯啊!不领回家,等会儿疯起来可别吓着孩子!”
众人笑出声来。
宋居安面容阴沉不定,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根本没理会潘氏的叫嚣。
苏明扬的娘李氏将杜若手中绣样接过去,又不耐烦的扫了潘氏一眼。
她一接到手中扫一眼,笑了起来,问杜若:“这果真是你剪的?你画的?”
杜若点头。
“我不信,是不是你婆婆找来别人的绣样描的?这几个样式我倒是没见过,从外村借的?”
“确实是我描画裁剪的,若是婶子不信,可以问安郎!”她看了宋居安一眼。
说实话她前几天没底气,别人夸赞几句,她没上心,只是想这也不算太难,她还有些底子,多少赚点钱。或许别人能做的更好,但去过周宁婆婆家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剪的确实还不错。
村里妇人没什么学识,想象力欠缺,往往有人画了个简单绣样,裁剪后,几个村子的人借来借去,传来传去,将现成绣样放纸上描,再剪,用这种愚笨的方式复制。而她好歹是上过大学,专门培训,练过无数个日夜,画画方面不担心,裁剪方面也能慢慢锻炼,比别人好上许多很说的过去。
术业有专攻,古代也有手艺高超精湛之人,若回头碰见专门做这个的,她大约得收着尾巴了。不过她对自己仍旧有莫名的信任。
宋居安对望过来的李氏点了点头,道:“这些是如兰做的,婶子。”
杜若原以为他会觉得丢人,生气斥责她,但宋居安面有不悦,还算平静。
正巧哑巴巧姐也在苏家看人家做活,听李氏那样说,她开心的望着杜若,向李氏指了指杜若,伸出大拇指来,杜若对她点点头。
苏家请来的几个妇人,手艺较好,还有一个以前在绣庄做过,传看了一遍,也不由得起疑,杜氏哪来这么好的手艺的?
苏明扬接过来看上一眼,眼眸一亮,这样复杂漂亮的东西,真需要巧功夫好耐心!至于杜氏……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宋兄教导她的。
杜若见李氏笑,连忙道:“若是婶子觉得还行,就看着给几个钱!不够用的话,我回家再剪,都是独一份,没被人描过,晴娘出嫁也讨个好彩头!”
“如兰真是见外,还要钱啊!这东西哪家媳妇儿针线筐里没一叠子?晴娘出嫁你好心拿来我替她谢你了,到那天请你来吃酒席。”李氏笑道,看杜若的眼神儿也变得不一样了,杜氏哪有半点憨傻?
杜若笑了笑,从旁边那人手中接走绣样,“这三个,两文钱吧!我回头再附赠一副!”
一点不妥协。
“如兰你掉钱眼儿里啦?!”一个妇人啐道。
宋居安这时看她一眼,叫了声‘如兰’,示意她将东西给李氏。同一个村子因为这点东西收钱太见外了。
“可不就是为了钱嘛!上回她在芦苇荡子那儿偷有光他爹的钱袋!幸好被抓住了!李婶儿你别把杜如兰想那么好心,这婆娘哪会白白拿给你!”潘氏来了劲儿,恨不得把杜如兰踩在泥里糟践。
想起那回仙女河岸上杜氏狼狈的样子,大家又都笑起来。
饶是杜若出门做了心理准备,但这么多双眼睛,被这些人围观看笑话,她太阳穴止不住突突的跳。
“谁不是为了钱呢?几个嫂子来这儿做活都是白做的么?”她坦然的看向那几个被请来做活的妇人。
那几个妇人脸上的讥笑收敛起来,打着哈哈。
“那就两文钱吧!娘拿钱给嫂子吧!”苏明扬扭头对他娘道。
苏明扬是苏家独苗,长相周正,年初及冠,苏群儿和李氏对他寄予厚望,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据说他文采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方才没跟着一窝蜂嘲笑杜氏,毕竟宋居安在这里。宋居安对他亦师亦友,怎能让他脸上无光?往后他学业上还要赖于宋居安指导一二。
李氏点了点头。
收了钱,杜若从苏家出来,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宋居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走到苏家宅院后,宋居安叫住了她。
杜若转过身,神色平平淡淡,“找我要那两文钱?”
“你裁剪绣样……”
没等宋居安一句话说完整,杜若就道:“不会可以学啊,我找周宁婆婆学来的!”她知道他迟早会质问她的。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面露疑惑,“周宁婆婆脾气不好,不怎么与人交谈,耳朵又聋,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她?她又怎么会教你?”
杜若愣了一下,杜氏以前没和周宁婆婆打过交道,对她的情况知道的很少。
“我去找她,她就让我进门了,也没看出她脾气不好。”她道,说的是实话。
“你裁剪绣样……”
杜若不耐烦道:“周宁婆婆教的好,我学的好,就是这样!”
“你……”
“你就想要这两文钱是吧?!宋居安你看看我的手!那把破剪子钝成那样!”说着她将右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食指拿剪子被磨的起了泡,拇指上包裹着布条,还有不小心被剪子戳到的小伤,左手上也有,她裁剪动作不利索,每次完工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纸屑。
这两文钱是她凭借自己劳动挣来的,对她意义非凡。
宋居安有些意外,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见她一脸倔强,和方才一样,才缓缓说道:“我就是想问,你裁剪绣样用的纸从哪儿来的?”
杜若:“……”
“从你翻来覆去看旧的书上撕了几页下来……”她讪讪道。
“谁让你撕我的书?杜氏,你胆子越发大了,谁准许你动我的东西的?”宋居安双手紧握,饶是他素日来脾气好,这回真触动到了他的逆鳞。
杜若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以为那些旧书你不看了呢!生的哪门子气?你要打我啊?”
宋居安见她犹自恬不知耻的望着自己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将那两文钱握在手中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嘴角扯动不屑一笑。
宋居安冷着脸走了一段距离,见杜如兰没跟上来,回头望去,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处,手指夹着那两文钱高高举着,她仰着头对那两文钱嗤嗤的笑。
宋居安想,倘若周围没人,保不齐她会对那两文钱三跪九叩,上束香,当祖宗供起来。
旁人说的对,杜氏掉钱眼儿里了。
他拧着眉头转身快步走了。
杜若不得不佩服王婆子那张嘴,村子里发生点风吹草动,她知道的比谁都快都清楚。
她‘死皮赖脸’赚来两文钱的事儿,婆婆蔡氏没多大一会儿就知道了。吃饭时蔡氏笑眯眯的嘱咐她好生做绣样,多赚些钱,那语气不知和善了多少倍。自从她来这儿,蔡氏对她笑还是头一糟。
她坐在西屋桌前,面朝木窗,小心翼翼用针将手上的水泡挑破,拿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又将拇指上包扎的布条解开,重新涂抹了药膏,换个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上。
杜若做这些的时候,宋居安在仔细的检查他的那些书,命根子似的,几乎一页一页的翻查。
“不许再碰我这些书。”他声音不温不火的道。
“知道了。”杜若头也不回的道。
看她那随意的态度,宋居安隐约觉得还会有下次。于是他将书架上的书都拿下来放在木箱里上了锁,满满三大箱子。
杜若觉得宋家如今潦倒,宋老爹生了重病隔三差五的医治拿药是一回事儿,和宋居安买这些书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我赚了钱就不交给你了,家里头开销,往后没了我自会拿。”杜若看他一眼道。
和他去大河村找神婆,一下子四十文钱出去了,他明知道那些钱可以省着,可见这人不仅愚孝,还不懂开源节流,花钱无节制。
若是由他掌财,家产迟早败光。
按理说农门小户的庄稼人过惯了苦日子,从牙缝里积攒点银子,花出毫厘都像是要了命,前思后想这个钱到底该不该花,很是精打细算。
宋居安不然,他很有养尊处优的潜质,只可惜他没那个命。
听见她的话,宋居安停下擦拭书架的手,回望了她一眼。
在西屋里,俩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互不影响,没人吭声。
杜若从没想过自己不仅和一个男人共居一室,还这么和谐。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也站起来,将桌子上放的针线筐整理了一下,发现剪子不见了,许是宋银花要用进来拿走了。
堂屋里的蔡氏忽然大声喊她,她只好去了堂屋。
“把这些脏衣服洗了!”蔡氏对她道。
“叫二姐洗吧!我没空!”她扫了眼那堆脏衣服道。
“你二姐做鞋呢!你要是会做,你去做,让银花洗!”
“我剪绣样呢!”
“不差这一会儿!”
“二姐就差这一会儿了?”杜若皮笑肉不笑的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