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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再退一步,你现在想跟他在一起,那也行。”张远帆问,“那你结婚算是怎么回事?形婚不就是欺骗人吗?欺骗我们你是已婚人士了。你是什么压力都没有了,江彦心里会好受吗?你还让他当伴郎?不过分吗?”
张远帆咄咄逼问,程以宽觉得自己无奈至极,却也无话可说。
他只能等着江彦回来后再当面谈谈。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谈。
窗外的阳光渐渐浓烈,外面的天空一丝儿杂云都没有。婚假时间不长,程以宽并不能一直懈怠。他躺去休息了片刻,又起来洗漱整装,去公司上班。
下属之前交来的资料还堆在一边。何总那边又出了新项目,跟黑风的合作终止后,美术外包的部分需要公开招标了。
“老余和江彦的画功着实好,而且从来不会误工期。”何总感到很可惜,在一边翻着资料,叹了口气。“听说老余在新西兰做项目的时候已经被人看上了,他跟江彦辞职有可能直接去国外了。”
程以宽愣了愣:“哪个国外?”
“好像是加拿大。”
“那可以带上江彦吗?”程以宽转了下笔,看向他,“江彦没有参加那边的项目组。”
“他参加过别的。”何总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江彦有个外号。”
程以宽不由一愣。
“鸟哥。”何总说,“就是总部荒野项目请的那个大神。去年投票玩家最喜欢的角色,前五里面他自己设计的就有俩。”
程以宽以前的工作跟游戏项目无关,也从来没关注过这方面。
“你可以看看他微博,不少习作都挺有意思的,脑洞很大,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何总拿出手机,给程以宽发了张截图。
一直等忙到晚上十点,程以宽才收工回家。
其他的人员还要加班,他们这行通宵是常事。程以宽早两年吃苦狠,能力强,在总部的升值速度就跟坐火箭一样。现在调到这边小公司里位置和待遇都不如从前,倒是上下班很的时间自由了很多。
他一进家门,就给手机充上电,洗了澡,晚饭也没吃就上床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app的微博下载界面只有一个“打开”。程以宽平时不用这个,也不记得下载过微博,只得返回主页面去看。这下仔细瞧,倒是发现一个小小的红白色图标在一个不显眼的文件里。那个文件夹多是系统自带应用,他平时不用,都给拖到了一块。
程以宽把微博的小图标拖出来,尝试着点了点。短暂的开屏页面之后,主页上的名字吓了他一跳。
“爱画画的鸟哥”
是江彦的账号。
程以宽顿时愣住,他想起来了,那天江彦去打吊瓶,玩了会儿他的手机。程以宽的手指动了动,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他想了想,把手机放去一边,自己起身去了书房。
江彦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距离昨天中午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了。程以宽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也没有要回去的征兆。会不会就这样回不去了?
那以后就要在这边,跟王嫣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江彦越想越低落,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王嫣进来的时候,江彦正考虑着自己去找程以宽的可能性有多大。
“瓜瓜,”王嫣穿着长至脚踝的白色羽绒服,抱着它往外走,“我们出去逛逛啊,不要不开心了。”
江彦不知道她怎么看出自己不开心的,往他肩膀上趴了趴,忍不住又抬起头来。
王嫣这羽绒服……
嗯……好像有同类的味道……
王嫣以为他紧张,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又把他装进了航空箱里。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开进熟悉的小区。
程以宽正等在楼下,见她提着箱子下来,忙接了过来:“情况严重吗?”
外面太冷,他一说话就呼出一口白气。江彦把脑袋贴在航空箱上往外看他,见他似乎没什么事,心里终于放了心。
他张了张嘴,也呼出了一团白气,当做自己单方面的打招呼。
“不知道,它从回来后就一直趴在门口没动,东西基本也没吃。医生说可能是换环境不适应,或者太依赖你了,让我送回来看看……真的真的太对不住你了。”王嫣双手合十,连连鞠躬道,“就在你这待一天试试,可以吗?它只要好好吃东西就行,我到时候接回家慢慢给它改。如果它在你这也不吃,那我明天赶紧带他去找人看看。”
江彦来的时候就纳闷王嫣要干什么,这会儿一听更愣了——他是一直趴在门口,但王嫣过来开门的时候,他都闪开了啊,王嫣怎么发现的?
程以宽应下,提着笼子往电梯里走。江彦左右查看,瞅见电梯上方的圆形监控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王嫣的鹅屋里有监控!
江彦:“……”自己除了趴着,应该没干什么吧?
他心里犯嘀咕,等进了程以宽家,从航空箱进来后便下意识的找摄影头。还好,程以宽家没有那个东西。他放下心,又悄悄抬头去看程以宽的状态。
好像有些严肃,其他的也看不出来了。
程以宽知道这鹅在打量自己,但他刚刚在看江彦和那位“狗哥”之前的微博互动,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这鹅眼珠子乱转,他也懒得管,先去厨房给它弄吃的。
程以宽平时不吃生菜,那天这鹅被接走后,他就把剩余的生菜都丢掉了。这会儿厨房里只有水果和米饭。
他把麻瓜的饭盆拿过来,一样放了点,又端去了客厅。
江彦对着盆里的热米饭有些发愁。他不是刻意不吃东西的,他是真没有食欲。
程以宽在一旁看了看,低声道:“不想吃就算了吧,明天带你去看看医生。”
江彦吓了一跳,看他不像是说笑,赶紧先咬了一块苹果。
程以宽眉头挑了一下,放它在外面吃着,自己又去书房继续看微博了。
江彦慢悠悠吃完了一碗米饭和半个苹果。为了避免尴尬的场面出现,又准备回原来的卧室,方便随时去洗手间。
他悄悄推门进去,这才发现里面的灯是开着的。
卧室里的栏杆已经被人拆掉了,地毯也换成了新的,室内空气清新,有着淡淡的香味……他轻轻往里走了两步,果然见程以宽的铺盖都搬了回来。
江彦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程以宽怎么还不睡觉?
这人平时好像不熬夜的。
他不放心,正要出去,就见那人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很大的日程本。
“你能注意卫生的话就在这睡吧。”程以宽一路边脱睡衣边对它道,“要是敢拉地毯上明天就炖了你。”
江彦眼睁睁地看着他脱的只剩了内裤,上了床,等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一时没来得及转开视线,只得硬撑着装傻。
程以宽却无情地戳穿了它:“我知道你会用马桶。你妈训练过吧?怎么没教你冲水呢?”
江彦:“……”它能用马桶就不错了,还冲水……鹅掌可没那个功能。
不过还是大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会被人发现。
程以宽没再说话,拿着笔在日程本上写了一会儿,便关灯睡觉了。
江彦在床脚下趴着,毫无睡意,盯着外面的月亮出神。
程以宽睡觉不喜欢拉窗帘,因为他总觉得窗帘后面会藏人。江彦记得以前俩人在校外过夜的时候,他还笑话过程以宽这一点。俩人一起过夜好几次,纯洁地连亲都没亲过。
当年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江彦心想,或许那时候自己勇敢一点,主动表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亲亲都很难了。
这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边缘清晰,像是块蕴着灰色杂质的玉石。江彦盯着看出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不长,程以宽早上六点就被一通电话叫醒去公司了。江彦对着他临走给自己放下的鹅饲料毫无兴趣,把盆往旁边踢了踢,开始跑去书房找电子产品。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所以想找个东西,看能不能用自己的社交账号给程以宽发个信息,告诉他那天自己有事所以离开了,等忙完这阵子再跟他见面。
可是找了一通,只看到了程以宽的电脑。江彦不太敢随便碰程以宽的电脑,怕自己不小心误操作,给他损坏了重要文件。在书房转悠半天毫无所获,只能又回了卧室查看。
卧室的东西更少,书柜上只有昨天的那个日程本。
江彦盯着那个日程本看了会儿,忍不住跳上床,好奇地翻开看了看。
他以为那里面是程以宽的日程安排,谁想一掀开,就见上面写满了字,黑压压的一片,一点儿装饰和花边儿都没有。
他悄悄看了两行,发现自己一句话都不懂,无论是横着读竖着读,还是倒回去读都顺不起来。江彦感到奇怪,又往后翻了翻,发现前后都是如此,像是有人随意写下的胡言乱语,还不成句式。
他忍不住又往后翻开,由于鹅嘴太宽,不小心连着翻过去两页。江彦正要按住往前翻回,眼前突然亮了一下。
第一页的第一个字,跟第三页的第一个字,第五页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我今天”。他愣了愣,再去看,果然第二个字连起来,是“不知道”。
江彦倒吸了一口气,他心如擂鼓,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小心寻找其中的规律。
这样折腾了一个小时,他终于明白了。程以宽果然把一段话打乱,写在了不同的页面上,上面还写到了自己。
江彦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心里又好奇又紧张。
他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磕磕绊绊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念:“我今天……”
“我今天跟江彦去买电脑,中途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物理系的那个人。那个人说他看见我们俩了,想去打招呼的。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我有点怕他,怕别人看到他跟我们在一块,会联想到我和江彦也是。那人可能看出我的不情愿了。他没过去,我松了口气,心里后怕,又觉得愧疚。”
“今天在网球场看到那人了,我主动跟他打招呼,希望他不要以为我歧视他。他却问我是不是也是……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我说不是”
“今天又去医院了,医生认为我差不多被纠正过来了,并让我妈尽快安排我结婚。nd第一附属医院,三级甲等,袁教授,恐同。”
……
第33章
日程表上有一个小小的名单, 寥寥几行, 写着恐同的几大医院,多是精神科或心理科, 后面有专家的名字。
“三甲的专家会谨慎些, 他们怕被投诉, 会说同性恋不是病,但是可以被纠正过来。”
“我妈在犹豫了, 但每次听专家的这种话, 她又会重拾斗志。”
“我一直逃避接触这个群体,甚至很多时候对公共场合太高调的同类感到排斥。以前的时候, 我想或许我们表现的‘正常’一些, 就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和排斥。其实我走入了一个误区, 一对男女如果在公共场合表现高调,别人会讨厌他们,但不会因此讨厌异性恋群体。不管什么样的装扮和行为,只要没有伤害他人, 都是应该被尊重的。敢为自己发声的同类都是勇士, 如果有一天, 我也能像他们一样……我会把这部分医院的名单分享出去,告诉后来的人不要去这里。”
“只有自己的感觉还是孤单的。老于今天问我了,我很想说实话,但我如果承认了,江彦会不会被动出柜?他不喜欢社交。对于我们共同认识的人要谨慎,再等等。”
……
江彦看得很费力, 等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完这几段,后面的内容次序又乱了。他脑子里乱得很,再也集中不起精力,只得小心地把日程本合上,自己跳下床,缩了起来。
他自己是不喜欢社交的,不喜欢聚会聊天,不愿跟亲朋邻居过多来往,但他性格一向如此,自己待着的时候也只觉得舒适。可他知道程以宽不一样。
程以宽从初中开始就是光芒四射的存在。他是老式的德智体美劳的标兵,他学的每一样东西都能轻易做到最好,学生佩服他,老师偏爱他,江彦也一直崇拜他,以至于从来没敢肖想过他们俩人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这两年,江彦以为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是宽松了的,是跟之前相比大不一样的……他看各种言论和调查,还以为自己身处天堂,所有人也都一样。
可是程以宽经历的,跟他以为的那些全不相同。
江彦的眼睛酸胀的难受,他想把脸埋起来,才低下头,就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一滴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紧接着是另一滴。江彦愣住,他眨眨眼,发现有更多的泪水涌了上来,鹅脸被糊的湿润,下巴上的毛也粘成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