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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昱道:“无事。”
过了好久,火一下着了,差点烧着陈昱的头发,许濛很是兴奋笑了起来,道:“着了着了。”
陈昱抬起头,正好与眼中都是笑意的许濛对视,面上还有木炭灰,许濛看了一愣,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的陈昱啊,她不由笑了,做贼似的四下看看,伸手,用自己的袖子给陈昱擦了脸。
陈昱愣住了,覆上了许濛的手。
二人目光交缠,只听一旁满娘道:“咳咳,我的肉烤好了啊。”
许濛这才反应过来,道:“啊,我的汤饼。”
后来,汤饼变成了野菜疙瘩汤,大家就着烤肉喝了几晚,倒也是十分满足。
膳食被撤掉后,随扈们也都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候着,许濛靠着陈昱,陈姝和陈熠坐在一起,在火堆旁休息。满娘则拿了一床褥子铺木屋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半躺在上面,靠着木屋,在看星星,手上抱着果酒的葫芦,一口一口喝着,面上带着笑。
众人看着火堆,都不说话,仿佛都有心事。
静了一会儿,许濛看了一眼满娘,不由一笑,又看向了陈姝和陈熠,道:“我与阿满已经都说清楚了,阿满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我都不在意,我只认她是我的阿满,阿姝,阿熠,你们呢,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火光下,陈姝和陈熠都顿了顿,陈熠道:“阿娘,前世的事,纷繁复杂,我说完了,阿姝再接着说。”陈熠的目光很是专注,他缓缓道:“阿姝昔年为了我去了匈奴,我才保得性命出了洛阳就藩,藩地在冀州,倒也不错,只是后来,京中大乱,先是卢后得势,后陈晟联合孟氏夺皇位。孟氏之乱,藩王并起,他们攻破了洛阳,其中四叔陈昊勇武非常平定动乱,可惜叔父不善谋略,终究还是为人所害。蜀王得天下,行□□,民不聊生,我与阿姝在冀州经营多年,最终灭蜀王,得天下,登极为帝。”陈熠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了陈昱暴毙后的多年乱局,江山易主,天下动荡,陈熠与陈姝陷在其中,所受的苦楚,哪里是这一两句说得清的?
听陈熠说到这里,一旁的陈昱面色黯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前世他时候的消息,这两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陈昱看向许濛,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濛。
许濛轻声道:“阿熠。”说完许濛看向了陈姝,陈熠是男子,立于世已然是大不易,而陈姝是个女子,她在动荡的乱世中又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呢?
陈姝看着火光,她的神色淡淡,仿佛在说着同自己不相关的事,“我去了匈奴,是我向阿父自请的,当时的局势,我若是不走,我们都要陷在卢氏和孟氏的争斗之中。”
许濛望向陈姝的目光中带着担忧,陈姝朝着许濛安抚性地笑了笑,“阿娘放心,我只在老单于死前见了他一面,老单于死后,匈奴王帐四分五裂,我虽为大魏公主,当时也不过是同牛马一般可以被抢来抢去,我为自保,选了老单于的侄子阿于提,委身于他。”
“阿姝。”许濛叫道。
陈姝轻轻地笑了:“我同阿于提学到了很多,马术骑射,我算计阿于提在匈奴王庭陷入绝境,他便带着人马,听从了我的意见,我等千里奔赴冀州,去寻阿兄。后来,我为了掌握这只匈奴兵花了不少力气,终于将他们握在手中,这就是我陈姝安身立命的东西,我杀了阿于提。我辅佐阿兄登位,可是阿兄为了牵制于我居然扶外戚杨氏与我对立。”
陈姝看向陈熠,继续道:“阿兄死得不明不白,杨后在阿兄出殡下葬那一日带着遗旨说要赐死我。”陈姝笑得轻蔑,“我让人绞杀了她,让阿兄的儿子陈耀亲眼看着。”
许濛听着陈姝说着一切,她在陈姝和陈熠二人身上看了又看,叹了口气。
“阿娘,我临朝称制一段日子,便废了陈耀,自己登位。”在许濛惊讶的目光中,陈姝缓缓道:“为帝二十八载,自谥为元。”
场中静了许久,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只有木柴哔哔啵啵的声音,许濛在火光中眉目温柔,她道:“阿姝,阿熠,你们这一路走下来,太不容易了。”说着许濛走到了陈姝和陈熠身边,将他们二人搂在怀中,她道:“我知或许我前世过得不好,才让你们经了这么多坎坷,我白日原想着要问问阿满,可是当我和阿满说完了那些话之后,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陈姝和陈熠抬眼,认真地看着许濛,只见许濛微笑,那笑容被火光镀上了暖黄色,“无论阿姝和阿熠是皇帝也好,是转世重生之人也罢,无论你们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在意你们的前世,老天让我们重来一次,何不释然呢?”
许是陈姝和陈熠的目光太专注,许濛沉浸其中,她道:“我啊,不去问自己的前世如何,我们只看今生。好不好?”
许濛放开了他们,陈姝与陈熠坐在一起,对视半晌,陈姝默不做声,陈熠看向陈姝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陈熠忽然道:“阿姝,我扶杨氏登位的确存了牵制于你的心思,阿耀,是个软弱的孩子,我怕他压不住你。”陈熠一叹,“你太厉害了,你的心智你的能力,我多有不及,可阿兄还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心中的志向。”
陈姝望着陈熠,陈熠道:“阿姝,那张遗旨,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陈熠眼中隐隐有泪光,他甚至不太敢去想,当陈姝得知那封所谓的遗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陈姝看了看一旁的陈昱,只见他目光灼灼看向这里,一旁的许濛也看着她,陈姝轻声道:“你说,我就信。”
陈熠一愣,喃喃道:“阿姝。”
陈姝忽然笑了:“我猜应当不是你,你不会,不过杨氏敢拿那种东西出来,我便饶不了她。”
陈姝起身,忽然对着陈昱道:“阿父,我要杀你,出自真心。我陈姝阴险毒辣、铁石心肠,可是唯独一点,我会是个合格的皇帝。”陈姝对着陈昱一揖。
陈昱坐在矮榻上,夜风拂过了他的发丝,他笑了笑得欣慰。
火光中,陈姝眸子熠熠生辉,她道:“阿父,你敢给我个机会么?”
陈昱道:“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陈姝,等的便是这句有何不可。”陈姝朗声长笑,笑声中陈姝百感交集,她慢慢走到了满娘身边,只见满娘已经醉了,陈姝道:“今夜夜色甚美,我心畅快。”
陈姝又对陈熠道:“如此夜色,不如上山看星河。”
陈熠看了一眼陈昱和许濛,笑道:“甚好。”
许濛这厢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了,陈姝带着陈熠已经要走了,许濛有些疑问看向陈昱,却见陈昱忽然站了起来,对着将要离去的陈姝和陈熠便是一揖。
“陛下?”伴随着许濛的叫声,场中所有的随扈们都跪下了,陈姝和陈熠二人执手,转了过来,望着陈昱。
火光中,陈昱气度雍容,立在那里巍若玉山,他拱手又是一揖,说道:“为君失德,纵党争,埋祸根;为父失责,少教养,累子女。”接着陈昱转过身对着许濛又是一揖,长袖掩住了他的面庞,在许濛惊诧莫名的目光中,陈昱道:“为夫无道,少真心,多算计。”
许濛愣了,“陛下?”
陈姝拉着陈熠走了,丢下了一句话,“阿娘我们都交代清楚了,剩下的只有阿父了。”
许濛瞬间明白了陈姝的意思,她盯着陈昱半天,陈昱面上带着苦笑,直到陈姝等人都走了,场中除了几个随扈远远站着,便只有一个醉鬼满娘,陈昱上前,许濛忽然起身就要跑。
她叫陈昱一把拉住拉到了怀里,陈昱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濛,你好狠的心。”
许濛张张嘴居然说不出话来,这人居然也是同陈姝和陈熠一般的,那么前世他对陈姝和陈熠的漠视,他也没有护住自己的两个孩子,许濛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生气。
陈昱抱着许濛,“所有的人,都可以不在意,除了我,对么?”
许濛咬牙:“始作俑者。”
“是,是我的错。”
陈昱苦笑,许濛想要挣开陈昱,陈昱却越抱越紧了,许濛使劲抓了陈昱一把,陈昱吃痛松开了她,许濛向前走了两步,却听陈昱道:“阿濛,我知你不想见我。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不是魏太子不是魏帝,而是凡夫陈昱。他虽薄有家资却早已不是最鼎盛的年华,家中已有妻妾子女,不是什么良人。他呀,不会打猎不会盖房,连个灶台都点不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一肚子阴谋诡计,一身权谋手段罢了。可是,凡夫陈昱那样不完美,终究还是会爱上一个人,阿濛,如果你不爱魏太子陈昱,不爱魏帝陈昱,可不可以爱凡夫陈昱呢?这个凡夫会懦弱会惶恐会寂寞,你,愿意爱他么?”
许濛愣住了,陈昱又道:“前世的陈昱是个帝王,今生的陈昱不过是个凡人罢了。”陈昱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桃枝,他道:“我输了,阿濛,我输了。”
原来真心真意,并不该是步步谋算而来,而是真心换真心。
陈昱想,这个道理他怎么才明白呢?
许濛转身,看着陈昱,陈昱道:“我不求你的释然,阿濛,我只求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许濛不说话,陈昱很着急,他不由上前,“阿濛,我知你不愿留在宫中,我知你对权势名位皆不在意,我知你不在意我是皇帝。”说到这里,许濛还是没说话,陈昱有些绝望了,他惨笑道:“褪去这一切,我果真只是凡夫陈昱罢了。”
陈昱说得艰难:“我陈昱,只是不明白怎么做一个凡夫啊。”
陈昱此刻再没了自己往日风姿,许濛看着他,想到了那个元夜,那盏花灯,还有豹苑中的相伴,想到了那个弯腰点灶台的陈昱,想到了她一点一点如星火燎原般的喜欢,这些都不是作假的,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她是不是该勇敢一点。
当陈昱褪去了帝王的甲胄,将作为凡夫最渺小卑微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许濛她到底有没有勇气向前一步呢?
许濛问了自己无数个问题,无数个关于过去从前前世今生的问题,还是有了一个答案,一个看起来愚蠢的答案。
还是喜欢的。
原来她果真是磐石一样的许濛啊。
就在陈昱几乎绝望的时候,就在他溃不成军的时候,许濛忽然笑了,她说:“好,最后一个机会。”
陈昱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光彩。
山上夜风猎猎,陈姝望着夜空笑了,她眼中仿佛落了星星,她道:“你看,多好啊。”
第115章 归途
他们在山里呆了几日,陈熠的身体慢慢好了一些,下山的大路也疏通好了,马匹和车驾都送了上来,这日清晨,许濛他们便决定要下山回宫。
一早许濛就醒了,她裹了身袍子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树林,也不知在想什么,陈昱和陈姝倒是起得早,他们入了林子,说是去转转。
陈昱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濛坐在窗边发呆,他身上犹带着晨露,近了便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陈昱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道:“怎么,舍不得离开?”
许濛想要挪一挪身子却叫陈昱抱得更紧了,许濛嗔道:“陛下,我只是说了给您机会,可不代表我不生气。”许濛那日的确被陈昱的话打动,答应二人重新开始给他个机会,可是下来一想,总觉得此事不能轻描淡写揭过去,是以如今给机会是一码事,生气是另一码事。
陈昱听了,面上笑意更甚,“阿濛既然恼了我,我便更要让阿濛少生一些气才是。”陈昱道:“阿濛若是舍不得我们再住些日子。”陈昱知道许濛是不喜欢皇宫的。
许濛挣开了陈昱往旁边坐了坐,却还是说道:“不必了,宫中还有很多事情呢,也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这里过得太美好。”
陈昱又要贴上来,许濛伸手挡住了他的身体,道:“陛下还是自重。”说着就离开了。
陈昱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许濛离去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用过早膳,许濛他们便打点好了行装准备上路,随扈们将小木屋还原成了原本的样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人来住过,许濛正同满娘商量着,是不是要给人家留下点东西,表示感谢。
“直接放下金银怕是不太好的,那该送点什么好呢?”许濛道。
满娘想了想,忽然道:“要不就放下些兽皮?”
陈姝听了道:“放下兽皮他们一样要拿出去交换,我们手上的皮料都是草原上贩来的上等皮料,那里是这山中的皮子比得上的,寻常猎户得了反倒太过打眼,我看就留下一些铜钱便是,也好花出去。”
许濛迟疑道:“会不会太少了?”
陈姝道:“太多反倒怀璧其罪,阿娘不要忧心,让我去办了便是。”
许濛点点头,“嗯,阿姝做事我放心。”
收拾好了东西便启程,陈熠躺在马车中,许濛陪着他,满娘和陈姝在另一驾马车中,陈昱等人皆是骑马,许濛陪着陈熠,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就听见仿佛有人在敲击马车,许濛把帘子掀开了一个小缝,只见外面陈昱骑着马在车旁,面无表情,没事儿人似的。
许濛顿时恼了,这人这般死缠烂打,他越是这样,许濛越是懒得理他,要让他看看她许濛的决心,原谅他不含糊,可是生气也绝不掺水份。
不理他不理他,却听着外面又响起了敲击声,许濛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一路上敲击声不断响起,许濛看了看陈熠,对方面上似乎也没什么,她便故作不理外面那人。
又过了一会儿,敲击声再度响起,许濛看着陈熠平静无波的脸,总觉得还是不好意思,她一把拉开了窗帘,冷冷道:“陛下,车上有啄木鸟。”
陈昱抬起的手还没放下,他假装什么都没做,无辜道:“啄木鸟,难道我们车上有虫子?”
许濛快叫陈昱的无赖气死了,她道:“兴许是啄木鸟嘴巴痒痒。”
陈昱微笑,“若是真有啄木鸟吵着阿濛,不如出来骑马,车中终究有些憋闷。”
许濛冷冷道:“不必了,妾还是陪着阿熠好了。”说着没等陈昱说话便放下了窗帘,许濛把头转过来,就见陈熠似笑非笑看她,许濛道:“阿熠这样看着阿娘做什么?”
陈熠道:“阿娘若是不在车里,啄木鸟也会飞走的。”
许濛顿时脸红,道:“阿娘要陪着阿熠来着。”
陈熠道:“阿娘,我又不是真的只有五岁。”话音刚落,只听又有了敲击马车的声音,陈熠道:“我要睡了,阿娘不必陪着我。”说完陈熠便合上了眼睛。
许濛咬牙道:“停车。”
车驾停了,许濛撩开了帘子下车,只见外面陈昱看着她,许濛也没看他头也不回便下车,上了陈姝和满娘的马车,二人正在聊天说话,好像是满娘在讲故事。
许濛道:“阿熠说他要睡了,所以我便过来了。”
车驾重新行进,满娘喝了口茶又开始说故事,她说的故事十分刺激,许濛听得入神了,末了满娘道:“然后那杨过就就见到了小龙女,小龙女简直就是天仙下凡那一款啊。”
许濛道:“这小龙女好奇怪,为何只有一个姓氏没有名字呢?还有啊,那个全真教的道士见了小龙女这样的女子,居然也动了凡心,也不知是那道士道心不坚定还是小龙女过于出尘绝艳。”
陈姝道:“小龙女若是有了名字倒是同其他女子一样了,还是这样称呼体现出她的不同来。”
满娘说得口干舌燥,却也过够了讲故事的干瘾,正要润润嗓子继续讲,只听得那马车又传来了敲击的声音,许濛顿时恼了,满娘很是疑惑看了许濛一眼,一旁陈姝面上倒是显露出了了然之色,许濛掀了窗帘,不耐烦道:“未知这啄木鸟还跟着我到这驾车上了么,陛下还是让啄木鸟安静些的好,我还要听阿满讲故事呢。”
却见陈昱凉凉地看了满娘一眼,满娘后脊梁骨一冷,忙道:“阿濛,我,我嗓子痛,晚点再接着讲,啊,晚点讲。”
许濛怒了,从马车里面爬了出来,坐在车夫旁边,车夫立刻挪到了边上,就差跳下去了,许濛道:“陛下未免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