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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祭牙气的手直抖,说:“你承认便好!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一点儿……啊呸!别以为你官阶比我头等大,就能这般欺负人?!”

公孙子都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很无所谓的展了展黑色的袖袍,双手展开扶在案上,说:“我待要欺负你,你能如何?跑回老郑城,哭着向你叔父告状?祭家的人,也便这点子本事了。”

“你……你……你……”祭小君子抖着手,一连三个“你”,气的脸色涨红,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祁律一看,完了,这祭小君子,无论是官阶头等,还是口才能力,都不如公孙子都,被压制得死死的,完全是挨欺负的主儿。

公孙子都理了一下自己的袖袍,说:“你不服气,好,子都这里刚好有一斗下贱的菽豆。”

菽是最古老的主食之一,其实就是大豆。在古代菽很普及,当时的大豆一般都是做菽饭,但是因为菽不易熟烂,做成豆饭吃起来滋味不好,所以被贵族视为“下九流”的食物,平头老百姓才吃菽,如今正在行军,菽容易保存,自然要带上许多。

公孙子都修长的手指指着一旁的菽豆,祁律一听便明白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公孙子都是将菽豆比喻成祭仲这一类的卿族,祭仲出身卑微,一个管理边疆树木封土的小吏,不正像这“下贱”的菽豆么?

公孙子都挑唇一笑,十分笃定的说:“菽豆出身低贱,滋味儿平平鄙陋,难登大雅之堂,倘或祭庶子能点豆成金,让菽豆变得金贵,上得台面太室,子都便心服、口服,不仅如此,还许你一个人情……倘或不能,劳烦祭庶子,还有祭氏之人,往后里见到子都,避、道、而、行……祭庶子,敢赌不敢?”

祁律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面儿默默的啧了啧舌,心中想着:打架就打架,做什么平白无故骂大豆?

第16章 好哥哥

“赌!”

祭牙一口应承下来,可谓是豪气千丈,那气势差点把幕府的帐子顶儿给掀了。

祭牙一听公孙子都的赌局,瞬间得意了,脸上洋溢着一种胜券在握的高傲,还冲着公孙子都昂了昂下巴,说:“你说话算数,反悔是王八!我跟你赌!”

公孙子都坐在上手的席上,相对比祭牙的轻狂,公孙子都无论是脸面儿,还是表情,都更加高人一等,微微一笑,将“美男子”三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说:“那子都便……静候佳音了。”

祭牙“哼!”冷笑一声,随即竟一把握住祁律的手,说:“走!随我来。”

祁律一时间有些尴尬,因着郑姬的事情,祭小君子和自己应该是“有仇”的,怎的突然如此热络起来,还拉拉扯扯的,一副……

亟不可待的模样。

如今是大行人公孙子都传祁律叙话,在公孙子都面前,无论祭牙的叔叔有多厉害,他都不会买账,倘或祁律此时转身跟祭牙走了,那才叫没承算。

祁律心里的账本儿一条条清晰的紧,自然不会被祭小君子牵着走。

公孙子都却不在意,只是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和善,摆了摆黑色的袖袍,淡淡的说:“你便是祁律,在老郑城里,我也听过你的名声……”

什么名声?

祁律心中一琢磨,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否则公孙子都也不会笑的如此没诚意,必然是勾引郑姬那种小白脸儿的名声。

公孙子都复又说:“今日传你来,也没甚么太要紧的事情,你可自行离去了。”

祁律一听,更是明白了,大行人风风火火把自己叫过来,只是见了一面,连招呼都没打,又让祁律走了,这其中的名堂,不是明摆着么?

刚才公孙子都对祭牙的那些话,什么下贱的菽豆等等,也是说给祁律听的,因着在公孙子都眼里,祁律是祭仲提拔上来的人,说白了和祭牙是一个行列——不入流!

因此公孙子都叫祁律过来,用祭牙的事情,亦算是敲打了祁律,让他在这个队伍里安分守己,当一个称职的“花瓶”。

祁律是个聪明人,一瞬便听懂了,也没生气,毕竟阵营不同,在公孙子都这个公族派眼里,自己已经被自动划分到了祭仲这个卿族派之中,自是要好生敲打。

祁律当即拱手,礼数周全,让公孙子都愣是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说:“律敬诺,告退。”

祭牙气哼哼的大步踏出幕府营帐,“轰——”一声,不等外面的黑甲武士打起帐帘子,自己已经亲手掀起帘子,差点就把那厚重的幕府帐帘子一把拽下来,大摇大摆走出去。

祁律被他拽着,也快步出了营帐,祭牙出来,都没挪窝,转头对着幕府嗓门颇大的说:“有甚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大行人么?我祭牙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他说着,又自顾自气愤的唠叨:“亏得我以前还追在后面喊他兄长,不知从几何时,竟如此刻薄起来,果然相由心生,丑陋不堪!”

祁律挑了挑眉,公孙子都丑陋不堪?若祁律未有听错,方才祭小君子在幕府中还脱口而出,说公孙子都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这其中的酸味儿,当真是酸中透苦,苦里带酸,贼爽。

其实说起来,祭仲并非一入朝,便被郑国公族排挤的。祭仲此人没甚么背景出身,他的出身和祁律一样,都是一个区区小吏,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靠的便是圆滑的笑面虎秉性,当年祭仲还没什么地位的时候,公孙子都便十分看好祭仲,向君兄郑伯引荐过祭仲。

哪知道时移世易,当年那个穷小子,如今爬到了各位公族的头顶上,因着公族和卿族的关系交恶,祭家自然和公孙子都拉开了距离,原本祭牙和公孙子都还经常一起去狩猎踏青,如今倒好,话不投机半句闲!

祭牙抱怨着,一低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还拽着祁律的手,当时就愣住了,甚么时候拽的,为甚么要手拉着手?

祭牙赶紧把祁律的手松开,因尴尬而无处安放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煞有见识的模样,说:“祁律啊,刚才大行人的话你也听见了,本君子知你理膳颇有心得,这菽豆的赌约,本君子便放心交给你了。”

祁律笑了笑,心想着祭小君子倒是方便,刚才一口应承下来,原是把这个坏主意打在了自己头上?

可不是如此?祭小君子当时听到公孙子都用菽豆跟自己打赌,当即就想“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因着祭牙是见识过祁律理膳的能力的,无论是臭不可闻的螺蛳粉,还是香脆肉欲的脆皮烧鹅,都令人食髓知味,魂牵梦绕!别说是祭家那些膳夫,就连宫里的膳夫也算上,遍天下,周天子所有的土地都算上,祭牙以为,论理膳,也没人能超得过祁律了。

依靠着祁律的本事儿,祭牙笃定,这次公孙子都输定了。

祭牙正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沾沾自喜,哪知道祁律却说:“小君子此言差矣,若是律方才未有听错,这赌约……乃是小君子与大行人的赌约,好似没有律什么干系罢?”

祭牙的笑声变得很干涩,笑容还保持在脸上,嘴角已经抽搐了,听这意思,祁律是想要隔岸观火了?

祭牙震惊的说:“公孙阏如此嚣张跋扈,你便不气?”

祁律微微一笑,摆出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模样,说:“大行人乃是公族贵胄,出身高贵,又形容俊美,言行出挑,文武兼收,实乃不世出的人才。律尝听人说,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一些小小不言的癖好,稍微嚣张一些,也无伤大雅,再者说了,这事儿与律,八竿子打不着,律为何生气?。”

“你……”祭牙瞪着眼睛,被祁律堵得语塞,干脆说:“你理膳如此出挑,必须帮我!”

祁律又是一笑,话锋一转,奉承的话说来就来,溜溜儿的一个磕巴不打的说:“不过……祭相提拔律为少庶子,对律恩德不浅,大行人若是欺辱了小君子,那便是欺辱了我祁律,欺辱了祁律不打紧,欺辱了小君子万万不可!”

祭牙听的云里雾里,到底是谁欺负了谁,欺负谁不行,欺负谁又行的,直接给绕了进去,瞪着迷茫的眼睛望向祁律。

祁律绕了一大圈子,终于说:“这赌约,看来律是帮定了,但……不知律若是助力小君子赢了这次赌约,为小君子扬眉吐气,律有什么好处?”

好处?!

祭牙眨了眨眼睛,虽前面儿没听太懂,但是后面儿懂了,好处还不简单?大手一挥,说:“你要甚么好处,尽管开口便是,还没有我祭牙给不起的!”

祭牙的气场从来不弱,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气息侧漏,恨不能直接喷在祁律脸上。

祁律静等他这句话,立刻笑眯眯的,一双微微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外勾内翘,不知怎么的,竟笑得祭小君子心口一突,一颗心脏颤得恨不能多颤出一个心窍来。

心颤归心颤,祭小君子却又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往上爬,仿佛清雅无害的祁律是一头大恶狼,自己才是待宰的小绵羊一般。

就听祁律幽幽的说:“律乃家中独子,这最大的心愿便是有一个弟弟,唉……可惜父母去的早,始终没能如愿。”

祭小君子听祁律“唉声叹气”,嘴巴便不听使唤了,嘴皮子一碰,说话的速度愣是比心窍转得快,豪气的说:“这还不好办?我给你当弟弟!”

祭小君子说罢,自己也愣了,他叔父虽然出身低微,但是祭小君子沾了叔叔的光,如今已然是个小君子,哪知道自己一开口,竟然拜了个小吏做大哥。不,祁律以前是小吏,严格来说,现在是少庶子……

“大幸。”祁律网开一面,祭小君子还是不负所望,明晃晃的冲着祁律的猎网钻了进来,又准又快。

祁律不给祭牙反悔的机会,摆出一副好大哥的模样,微笑说:“律能有小君子这样的弟亲,于愿足矣。”

祭小君子脸色发僵,整个人像是木桩一样钉在原地,话是他自个儿说的,坑是他自个儿跳的,没人逼他,没人踹他,说出去的话,便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祭小君子自持身份,又怎么好反悔?

而且祁律笃定,祭小君子也不会反悔,因着对比平添了一个好哥哥,祭小君子肯定更在意与公孙子都的赌约,更在意如何能让公孙子都输的难堪。

祁律来到这混乱的春秋年代,虽已经从一介小吏跻身成为少庶子,但是官场的路,又麻烦又艰辛,简直便是如履薄冰,不如找个坚实的靠山,俗话说得好啊,背靠大树好乘凉。

让祁律去忽悠祭仲这样的人精,祁律有些自知之明,必然是忽悠不来的,因此他便把注意打到了“傻白甜”的祭小君子头上,果然,祭小君子是给个套就钻,配合的天衣无缝。

祁律笑得简直“温柔似水”,若是给个水盆子,都能接一盆,说:“既律与弟亲都是一家子的人了,也没什么见外不见外的,弟亲的赌约,便是律的赌约。”

祭牙方才还觉得亏了,听祁律这么笃定,登时又来了精神,两只眼睛专注的盯着祁律,说:“你当真有法子,赢了这赌约?”

祁律挑唇一笑:“旁的不好说,公孙大行人觉得菽豆下贱,豆都不服。”

祭牙来了兴致,追问说:“菽豆能做成甚么滋味儿?菽豆饭定是不行,又硬又难食,刮嗓子难以下咽,你倒是快说说,如何才能让菽豆登上台面儿?”

祁律眯眼一笑,慵懒的眼眸里充斥着一丝丝算计的意味,缓缓地说:“律虽是有了弟亲,但弟亲还从未唤过兄长,若是弟亲能叫一声好哥哥,律这心里头用菽豆做出的菜色,大约能想出个七八种。”

“七……七八种?!”祭小君子懵了,七八种,这么多?他以前只吃过菽豆做的豆饭!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好哥哥。

祭小君子虽然口头拜了祁律做大哥,但还没叫出口,祁律怎么可能给他这个空子,必须坐实了兄长地位才是。

“腾!”家伙,祭小君子脸上瞬间通红一片,臊的耳根子通红,顺着脖颈一直红到衣领里,眼珠子乱转,目光无处安放,口中嗫嚅又支吾,磕磕绊绊的说:“好……好……好……”

说实在的,祁律只见他嘴皮子动了,声音太小,实在听不清楚,不过无伤大雅,又是善解人意的微微一笑,说:“弟亲这么一唤,兄长起码想到了九种用菽豆做成的菜色,这便去接了我儿,往膳房打理菽豆。”

祭小君子:“……”总觉得何处怪怪的,好似被祁律坑了。

第17章 九种菜色

祭牙不屑的说:“你去膳房理膳,带只狗子做甚么去?先理膳再去不迟。”

祁律却说:“弟亲有所不知,狗蛋儿天性胆子小,为兄怕把狗蛋儿丢在狗棚,一会子再吓出个好歹。”

他方才急着来谒见大行人,所以便把太子林托付给了犬人,不过祁律也知道,狗棚虽都是单独的笼子,但关的都是一些大型犬,万一狗儿子被吓坏了,吓出个心理阴影便不好了。

祁律坚持先去狗棚,祭牙有求于人,也没有办法,而且听他一口一个“弟亲弟亲”,叫的那么亲切,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更不好反驳了。

其实祭小君子这个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类型,因着他平日里霸道惯了,又是祭相的侄子,所以没人敢惹他,平日大家都对他很疏离,将他当成“恶霸”一般看待,突然来了个祁律,心里“没个承算”,竟不怕自个儿,祭小君子反而恶霸不起来了。

两个人往狗棚去,远远听到猎犬的吠声,祭牙两条腿突然开始打抖儿,愣是像灌了铜水一般,怎么也抬不起腿来,恨不能原地蹲在地上。

祭牙支吾的说:“那个……你……你要不然自个儿去罢,我在这面等你。”

祁律幽幽一笑,一言中的,说:“难不成弟亲是怕了?难不成……这猎犬比大行人还可怖?”

“呸!”祭牙瞪大眼睛,挺胸抬头,拍着自己的胸脯子,“空空”有声,说:“谁怕了!?我一不怕狗子,更不怕公孙阏!呸,去就去,去,去啊!”

他说着,两腿还在打颤,却迈着坚毅的步伐,往狗棚走去。

太子林站在狗棚里,紧紧贴着狗笼,被四周贪婪的目光洗礼着,虽祁律去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但是太子林突然感觉这时间很长很长,长得仿佛……天长地久。

小土狗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看到祁律,登时“腾!”的亮堂起来,恨不能放着光辉,又是气又是喜,又是惊又是叹,“嗷嗷嗷”地叫了起来。

太子林:祁律!你还知道回来?

太子林这么说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感觉怎么好像一个守在春闺里的大姑娘,日思夜想盼着与情郎相会,情郎却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好不容易见了面,又羞又怒?

幸而祁律根本听不懂小土狗的“狗话”,他走过去,打开狗笼子的栓,小土狗也顾不得什么天子的威严了,立刻“嗷呜”一声,直接从狗笼里窜了出来,一个飞扑,扎进祁律怀中。

祁律连忙搂住狗儿子,笑着说:“乖儿子,是不是想爸爸了?”

祭牙“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说:“狗子你也找了,快些去膳房,若是慢了,一会子公孙阏又要想法子来整咱们,你难道不曾听过,丑人多作恶?”

祁律一笑,看来祭牙对大行人的成见颇深啊,而且对大行人的容貌成见,更深!

祁律抱着小土狗,便往营地临时搭建的膳房而去,因着这次赌约很重,不只是祭牙和公孙子都的赌约,还是公族和卿族的赌约,祭牙不想输了头等,心里也好奇祁律到底要用菽豆做什么美味儿,便巴巴的追着祁律,也一同往膳房去了。

两人一狗进了膳房,膳夫们一见到老郑城恶霸祭小君子进来,都吓得魂不守舍,生怕祭小君子一个不高兴,把他们都剁成肉泥,赶忙下跪打颤,说:“小小小……小臣不知祭、祭祭……祭小君子大驾,小小小臣……”

祭牙挥了挥手,打断了他们的磕巴,说:“没你们的事儿,把菽豆放下,其余的你们去忙。”

“是,小臣敬诺。”膳夫们如蒙大赦,虽不明情况,但还是把菽豆全都放下来,一筐一筐的垒成了一个宝塔,放在一面,然后尽数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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