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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杨氏三娘听了,一咬牙,她这样侍奉在陈姝面前可不是无所求的,她轻轻拉了一下唐馨的衣角,唐馨这才反应过来,道:“就我们两个人去多没意思,殿下不如带上三娘。”

杨三娘脸一红,假意推辞道:“我家里管得严,可不一定出去呢。”

陈姝扶住了一棵柳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湖边,“若是管得严,倒也不必勉强。”

杨三娘一愣,求助一般地看向了唐馨,唐馨无奈一笑,心道陈姝这人说话不给人留面子,不过反过来一想,她的身份,天底下还需要给谁留面子呢?

陈姝道:“你们看,对岸仿佛有人?”

在场几人都看向对岸,陈姝身边的宫婢上来,将她护在身后,杨三娘见了,急忙道:“仿佛是我阿兄,哎呀,前几日阿兄出门去了,故而不知我们要游园。”

杨三娘正着急,却见陈姝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点讥诮,仿佛已经将她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这时陈姝忽然道:“我朝风俗一贯开放,见着又何妨,再者,即便第一次见面,也该论君臣,不是么?”

陈姝这样说,反倒不能立刻让杨偃离开,毕竟陈姝乃是陈昱的女儿,她若说出要论君臣,那么哪有打了个照面避而不见的道理呢?

杨三娘没了法子,只得遣人去叫杨偃过来。

唐馨这边也看见了,除了杨偃,仿佛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她心道陈姝这招果然厉害,轻描淡写就把美男看着了。

过了一会儿,杨偃便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衣男子,腰间饰以玉带,长相清俊,气质温和,信步而来,写意风流,行动间乃真贵族风范,仿佛无论旷野陋室皆安然处之。

再往后是个身量高挑着白色织锦的男子,他长得十分清瘦,白衣黑发,纯粹极了,衣袖上带着些泥土,手上捧着一株兰花,细长白皙的手指映着有些潮湿的泥土近乎透明,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手上的兰花上,天地之间他仿佛只携着这株花行走,心心念念不过一株花罢了,眉眼低垂,却让人看出了几分痴意。

杨偃上来,拜下道:“杨偃拜见公主殿下。”

那蓝衣男子声音清润,带着几分笑意,“沈霁拜见殿下。”

陈姝冷眼看他半晌,也没说话,身后满娘心里也是不平静,这人是谁,沈霁好么,官拜司徒的沈霁,正是陈姝称帝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沈霁是陈熠的托孤之臣,是陈姝的政敌,但是二人之间居然还有一段往事,还生下了陈湛,陈姝称帝之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沈霁,可以称得上是相爱相杀了。

陈姝的目光没有在沈霁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看向那个白衣男子,只见他捧着花躬身拜下:“在下容郁。”

满娘面上露出惊诧之色,她看向陈姝,却见陈姝失神,满娘咬住下唇,心中惊涛骇浪。

或许阿于提和沈霁都是前缘,但是历史上真正当了皇夫的人,正是眼前的容郁。容郁在元帝朝身份成谜,只知道女帝与他育有两个儿子,在宣平之乱中,容郁的孙子被陈姝赐了毒酒,容郁则因此事郁郁而终。

据传他尤擅作画,女帝十二副小象乃绝世珍宝,没有一副画出了女帝的正面,却能够一窥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风姿,仿作无数,却失神韵,后人品评,这是因为容郁心中眼中只有女帝一人。

一人即世界,一人即宇宙,多痴狂的爱。

满娘看向陈姝,陈姝在他死后,放浪形骸,面首无数,终究还是伤心了吧。

第120章 惊马

陈姝不过失神一瞬,就将目光从容郁身上收回来,她对沈霁道:“沈氏乃是江东望族,沈氏公子此来洛阳,有什么事情要做么?”

沈霁道:“霁游历四方,此来洛阳全因圆融寺的盂兰盛会。”

“这圆融寺盂兰盛会极富盛名,只是我在洛阳这些年也不曾去看过,沈氏公子这样一说,倒来了兴致。”

杨三娘见杨偃居然带着沈霁和容郁过来,面色不大好,更见陈姝一直同沈霁说话,心中更是万分焦急,她频频给杨偃使眼色,可是杨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陈姝见了杨三娘的小动作淡笑一下,又看向沈霁,只见沈霁面上带着笑容,对着陈姝娓娓道来,“此次盂兰盛会,汇集了许多行僧,更兼圆融寺建寺二百年,寺中乘着这机会庆祝,听闻规模较之从前更盛,殿下若是感兴趣,也可前往。”

陈姝会意点点头,她平静无波的目光从容郁身上扫过,道:“容氏公子手中拿着的兰花,风姿倒是别致。”

容郁方才立在一旁,看着好像是同他们这一群人站着,却无端端像是一人独立,他听了陈姝的话,微微躬身道:“方才在假山上看见了这一株兰花,虽非名贵品种,却别有风姿,是以将她移出来,带在身边。”

陈姝笑了:“公子为兰花在假山上的风姿倾倒,将她移出来却是减损了这摄人的风采,本末倒置了。”

容郁听到陈姝这样说,张大眼睛看了过来,眼中带些惊诧,半晌讷讷不得言。

陈姝说完这话忽然自己也面色黯然,她挥挥手道:“我也乏了,不耽搁几位公子游园,回去吧。”

说着陈姝举步离开,唐馨和满娘跟了上去,杨三娘看了杨偃一会儿,一咬牙也走了。

一行人离去,杨偃这才松了口气,只见一旁沈霁似笑非笑看他,“令妹的好意,阿偃何故避瘟神一般?”

杨偃朝着陈姝离去的方向一拱手道:“这位殿下何人敢招惹,阿妹这是自讨苦吃,家族中的人也跟着她昏了头脑,这外戚是谁都能做得了的?只看卢氏便知,前车之鉴后世之师啊。”

杨偃见沈霁看向陈姝方向若有所思,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清晏可不能起了心思,这位殿下至今未有封号,据说今上有旁的心思,从前看着有几分馆陶公主的意思,可如今却不仅仅如此了。四殿下如今深居简出,陛下也迟迟不立太子,可是陛下发出来的一些奏疏上,竟然有这位殿下的笔迹,其中多少事,我等不能说破。”

沈霁面上兴味更浓,道:“哦?这般阿偃便无福消受了么?”

杨偃甩甩袖子,道:“妻子自然要找温驯恭顺的女子,这位殿下气度雍容非是我等能够肖想的。”

沈霁没答话,看向一旁的容郁,只见容郁手上抚弄兰花,不知在想什么,沈霁道:“方才提及盂兰盛会,阿郁可感兴趣,不如便留到盂兰盛会之后吧。”

容郁看向沈霁的目光澄澈,他笑道:“此次出来游历,族中并未定归期,既然盂兰盛会难得一见,自然不能错过。”

沈霁朗然笑道:“届时你我同游,倒也算的一件乐事。”

容郁点头,又看向手中兰花,心中颇不平静,总觉得陈姝的话,意有所指。

杨偃道:“我等还是去我的书房同聚,在这园中遇上公主殿下还可论君臣,若是遇上了谁家的女郎,那可就糟了。”

沈霁笑眯眯地说:“是呀,容氏郎君风姿卓然,若是让哪家女郎捉了去,我沈霁怕是难向容氏交代。”

沈霁私底下是个极为风趣的人,容郁同他本就是朋友,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一笑置之,杨偃则是摇摇头,带着二人离去了。

陈姝在厅中落座,侍女们奉上了酒菜,陈姝则面色郁郁,不如方才那么健谈,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一盏一盏地喝酒,所幸女子的小宴上,酒水不过是些果酒,不醉人,否则陈姝这样的喝法早就该醉了。

满娘见陈姝的样子便知她心里不大畅快,陈姝气势外放,便是连厅中的女孩子们说话声音都渐渐笑了,全靠唐馨活跃气氛。

饭毕,陈姝要走,杨三娘等人送陈姝出门,陈姝面上绯红,眼神却十分清明,她道:“今日我还要早些赶回到宫里去,便不同你们多坐了。”

女子们皆行礼道:“恭送殿下。”

杨三娘眼中闪着神采看向陈姝,陈姝对她道:“你的小宴费了不少心思,倒也有趣。”

陈姝话里有话,杨三娘却听不出来,只听陈姝又道:“只是,我出来也不方便,有我在场你们也放不开,倒是可惜。”

“殿下这是哪里话,殿下这样平易近人,我等很是喜欢同殿下相处呢。”

陈姝听杨三娘说话滴水不漏,她又是一笑,没作答,只是看着唐馨道:“说好了,半月后的盂兰盛会。”

唐馨爽朗一笑:“行,不过要劳烦阿姝同我家中说一说。”

“这个自然。”

陈姝同众女作别,上了马车,靠在车厢上也不说话,满娘小心翼翼道:“阿姝,你还好吧?”

陈姝摇头,“无事。”

“我觉得你见了容郁之后就心事重重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啊。”

陈姝垂下头,再抬头面上竟然难得的带了些茫然,“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叹了口气,“许多事,居然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了,归根结底,都是孽缘。”

“我同容郁说的话何尝不是在说我们之间的关系,阿满,我曾经真的以为容郁会是那个人,他很坚定很纯粹,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觉得或许容郁就是那株兰花,换了地方,会改变会折损他,最终,一切都是悲剧收场,我还是孤家寡人。”

陈姝难得有这样一瞬间的脆弱,满娘顿时心疼了,她想了想,道:“阿姝,就像是你之前和我说的话一样,前世已经过去了,很多事今生到底会不会发生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伤脑筋呢,阿姝,你这是着相了,就像你说的,现在的你无论对沈霁或者对容郁来说,都只是陌生人,你为什么要发愁这些事呢?”

陈姝抬头,认真地看着满娘,满娘接着道:“我觉得啊,一切听天由命,看天意,看缘分。”

满娘说得认真,陈姝忽然笑了,“不曾想过,阿满还有这么通透的时候。”

“那是。”满娘笑得得意,“不过,阿姝,你说要生孩子,我还没想明白啊,为什么现在要急着生孩子,你想和谁生,容郁、沈霁?”

“按照动物世界的规律,这也不是生孩子的季节啊,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满娘絮絮叨叨,陈姝伸手掀了帘子一角往外看,凉凉道:“阿满既然这么通透聪颖,不如猜一猜,我有何用意?”

满娘见陈姝又恢复了往常漫不经心的模样,顿时泄气,“得了吧,我根本就猜不着好么。”

车驾行进了好一会儿,又到了金市,其实从内城到皇城有条大路,直接从洛阳城正中央的主干道上走就行,可是这条路一贯都是皇帝出巡的时候走,陈姝走有些太张扬,并且金市虽然拥挤嘈杂,却也别有一番烟火气,让人喜欢。

“阿满,你答应我的,要买糖炒栗子来吃。”陈姝忽然道。

“不是吧,你不是已经在宴会上吃了不少了么?”

“心里不痛快,全喝酒了,现在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再者,她们宴会奉上来的东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种,我在宫中都吃腻了,出来吃点栗子也好。”

满娘道:“唉,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吃吧吃吧。”

“停车。”满娘从车上下去,在路边小摊上买了糖炒栗子,陈姝的手从车帘旁伸出来,满娘刚把栗子放在陈姝手上,还没说话,只听旁边的人群喧闹起来,她有些奇怪,看过去,一条口中流着涎水眼眶发红的狗冲出来。

“疯狗,有疯狗,小心小心。”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手上拿着扁担跑出来,周边人群都是躲避疯狗,满娘惊叫一声,那条疯狗冲着马匹来了,马儿受惊,四蹄乱踩,车驾上的车夫从车辕上滚了下来,四匹马长嘶一声向前奔逃,陈姝手上的栗子没拿稳,散出去不少。

满娘惊叫道:“来人,快来人。”

扈从们围了上来,满娘道:“快点去追啊。”

街道上乱作一团,车驾向前横冲直撞,她们后面的车驾里有人探出头来,正好就是沈霁,沈霁道:“这下可不好了,看样子前面惊马的车驾是那位公主的,阿郁我等怕是要跟上去看看,若是这位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们就跟在后面,不去看不合宜的。”

容郁道:“既然殿下身处危难,我等怎能袖手旁观,跟上去吧。”

听到容郁这样说,沈霁道:“车夫,跟着那车驾,可别跟丢了。”

“诺。”

沈霁他们的车驾也跟了上去。

再说陈姝这里,她掀开车帘,只见四匹马在金市之中夺命奔逃,车上很是颠簸,陈姝的发髻散乱下来,她不慌不忙,矮着身子移到了车辕上,牵住缰绳想要拉住马匹,可是她气力不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马匹冷静下来,只见马匹踢烂了前面的小摊子,再往前些便是一个老妪站在那里,陈姝急了,她不断拉动缰绳想要让马匹转向,却纹丝不动。

正是危急时刻,只见一个男人从侧面跳上来,夺过了陈姝手上的缰绳,不过几下动作,便让马匹转了个方向,只是马匹依然受惊,脚下动作不停。

这时,车驾一晃,陈姝身子一歪险些掉下去,那人铁臂箍住了陈姝的腰,嘴里用不太标准的汉话道:“贵人坐好。”

陈姝愣了,看向对方,只见这男人脸上带着些粗硬的胡茬,腮边有些细碎的伤口,陈姝自然知道,这是他用腰间的弯刀刮胡子的时候不留神伤到的。

她甚至能够想起,这个男人用她的铜镜刮胡子的时候那不耐烦的神情,有时候伤到了,脸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也不过是挑眉,然后抬起头朝她笑。

陈姝望着他,记忆神奇般的让她想起了这个男人的每一次笑容,最后定格在他心口插着那把杀猪刀的时候,那带着痛意的微笑。

这时,阿于提笑了,他眼角隐隐有纹路,粗黑的长发在风中打在陈姝脸上,带着些汗味,他嘴里道:“驾,我的好马儿。”

就这样一路奔驰,他们闯过了洛阳的城门,终于在一片青草地上停下,陈姝看着阿于提,只见阿于提坐在一旁,放下缰绳,冲她笑了。

此刻的陈姝,高高挽起的长发散乱下来,神色却很镇定,阿于提跳下了马车,朝着陈姝伸出手来,道:“请贵人下车吧。”

陈姝挑眉,看了看阿于提的手,那是双粗糙的大掌,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阿于提顺着陈姝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陈姝的那双细嫩修长的手,笑了笑,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揽住陈姝的腰。

只听陈姝凉凉道:“我乃魏帝之女,大魏公主,你该称我殿下。”

呵,竟是个真正的大贵族,阿于提心想,想到中原女子都是看重什么名节的,他挠了挠头,看着车架上陈姝带点冷意的玉色面庞,他咧嘴一笑,居然弯下了腰。

陈姝伸脚,踩在了阿于提背上,轻盈地从车架上下来,仿佛蜻蜓点水,正点在了阿于提的心头。

陈姝站在一侧,看着阿于提检查这四匹马,只见他在这四匹马身边转了好几圈,又看了看他们的蹄子,道:“公主,这些马匹回去关上一阵子,暂时不能用了,待确定没有发生疯狗之症才能继续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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