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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人这样问,是怀疑我讹你们兄妹了。”李逾拿出那块绣有兰花的帕子,道“我有此物为证。那日她推我之时,我为了稳住身子,当时又不知她是女子,所以扯了她一把。结果没扯住她人,却从她袖中扯出了此物。过后发现玉佩摔碎,再想找她,她早不知去向了。姚大人与她既是兄妹,此物,你应当认得吧?”

姚征兰:“……”原来昨天她吃面的时候南阳王并非无意中拿错帕子,而是在试探她。而她那一呆愣,恐怕已经露出了破绽,此刻若再扯谎,太容易被识破。况且,若真是她摔碎的,她理应赔才是。

“郡王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此玉看上去异常珍贵,恐怕一时之间难找与之价值相当的赔给郡王。郡王可否宽容一些时日?”姚征兰有些脸红道。

“找不到便罢了。只要姚大人以后不要见着我就躲,我便当送给朋友了也无妨。”李逾身子刚微微往姚征兰那边一倾,姚征兰便急急地后退两步。

其实他那只是个凑过来说话的姿势,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姚征兰知道这时候如果露怯反而不妙,于是便挺直了腰杆道:“多谢郡王抬爱,下官不敢高攀。”大不了就将外祖母和舅母给她留作嫁妆的所有店铺庄子田地都变卖了,断不能让哥哥为了这么一块玉,做别人眼中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之人。

“姚公子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那你承过我的情,又如何算?”李逾抱起双臂,姿态闲适地往书桌沿上一靠,斜睨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莫名所以:“不知郡王此话怎讲?”

“虽说在来燕居那一出让你受了伤,却也给你免却了许多麻烦。如若不然,就你这般面若春葩身段柔弱的,只怕十个人见了有九个都要怀疑你是女扮男装。有道是福兮祸之所伏,说姚公子你承了我的情,此话一点都不为过吧。”

姚征兰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是哥哥在此,南阳王这席话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无耻之尤。可她确实是个女扮男装,事实也许也确如他话中所言,正是因为有了来燕居那一出,所以旁人看着她像个女子,也不会真的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的。

她没这个胆色和底气去与他争辩。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结交,无非是担心旁人说你趋炎附势巴结权贵,连累你在官场上的名声。可你若真是个正人君子,又岂会做这等以宫笑角以白诋青之事?莫非贫寒之人就一定品行高洁,我等出身贵胄的,便一定道德败坏?若是如此,那我还就跟你较一回真了。这块玉佩原是御赐之物,虽已过去了十多年,圣上再提起此物的可能性不大。可他若万一提起来,我却拿不出,却是不美。既无私交,那我们公事公办,令妹摔坏了此玉,你便回去捎话给她,让她赔我一块一模一样的。念此玉难得,就以半月为期,半个月后,我来向你拿玉。”李逾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转身便走。

姚征兰目瞪口呆,见他快要走出门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作揖道:“恭送郡王。”

半个月,还要一模一样的……虽说欠债还钱欠玉还玉乃是天经地义,可是这么稀罕的玉,她上哪儿去找个一模一样的给他?

姚征兰六神无主了片刻,猛的想起现在是在大理寺,不该把时间花在个人私事上。可是昨日她一来便在顾璟面前暴露了身份,从米行回来后又一直在顾璟那儿帮他写批注,还不曾有人来跟自己交接过相应公务。

想起顾璟,她不禁又担心他去刑部会不会有事?想到他的出身,心中才能不那么揪着。

看了看蒙尘的房间,她准备出去要盆水来,先把屋里打扫干净了再去找人询问交接公务之事。

不曾想刚走出房间便看到丁奉公朝她这里走来。

“姚评事,方才丁某为求自保不曾为你说话,你不会怪我吧。”丁奉公满脸赔笑道。

姚征兰道:“怎么会呢?此事本也与丁评事无关,是我一时情急,让你为难了。”

“姚评事不愧是伯府出来的公子,这气量就是大。是这样的姚评事,在你之前那位庞评事因病辞官,所以未能等你过来亲自与你交接,他将此事托付给我了,要不咱们现在就交接一下?”

姚征兰遂将丁奉公引进屋内。

却说李逾主仆出了大理寺,三槐道:“郡王,姚大人今日身上好像不曾佩戴表少爷的香囊了。难不成表少爷这么快就问他将香囊讨回了?”

李逾志得意满地笑了笑,道:“那谁知道呢?”

“郡王,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自是进宫,去陪皇祖母聊聊天。”

午前,顾璟终是回到了大理寺,着小吏叫姚征兰去见他。

姚征兰来到他房里,见他毫发无伤,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顾大人,今日之事真的谢谢你了。”姚征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

“不必放在心上,这原也不是针对你个人的事。”顾璟似乎从来不笑,虽然说话语气还算平和,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峻不可亲近。

“不是针对我个人……”姚征兰疑惑,“难道是针对这个案子?”

顾璟暗含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身为女子,虽然她对于在官场上与同僚如何交往逢迎一窍不通,但在某些方面感觉却是十分灵敏的。

“难道孙掌柜并非死于自尽?”姚征兰问。

“你觉得他会自尽吗?”顾璟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望住她,不答反问。

姚征兰有些无措道:“我不知道,再精明的人也总会有脑子犯浑想不开的时候,这个无法凭主观臆断。”

顾璟又问:“你兄长说话行事,与你相似吗?”

姚征兰道:“他自是比我好多了。”

顾璟点点头,不再言语。

姚征兰见状,试探问道:“顾大人,是不是我方才的回答不妥当?”

顾璟道:“你方才的回答,从做人的角度讲,那是少有的磊落与诚实。这样的事,摊在十个人身上,怕是有九个都会回答‘不像是会自尽的人’,或为推卸责任,或为宽慰自己。所以你这样的回答,是难能可贵的。但是若从为官的角度讲,你这样回答,无异于授人以柄。”

姚征兰想了想,哥哥也不知何时能醒,在自己替代他的这段时间里,总不能因为自己说话做事不懂得转圜给他以后的仕途埋下隐患,于是厚着脸皮向顾璟求教:“那依顾大人看,我该怎样回答才好?”

“平民百姓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何况是入仕为官的?不想害你的人不会问你这种暗设陷阱的问题,若是问了,你便要提高警惕谨慎言辞。遇到这种问题,你尽可反问一句‘某大人,你觉着呢’,他若回答‘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你怎倒又问起我来了’,你便可说‘连某大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我亦不知如何回答’,他若发表什么意见,你便点点头以示赞同便可,无需多言。”

姚征兰恍然,忍不住眉眼一展,但想起以后哥哥居然要在这样需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的官场为官,神情不免又有些黯然。

“多谢顾大人提点,那这个案子,咱们还管不管了?孙掌柜到底是不是自杀?若不是,那问题可就大了。”她道。

“此案因与我大理寺有关,按律我们大理寺所有官员都得回避,不得介入此案的查办。我只去看了眼尸首,其尸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面带赤紫色,喉下有赤紫色勒痕,直至左右耳后,痕长尺余1。乍一看是自缢的情状没错,但孙旺财身材矮小,若有两个彪形大汉将他控制住强行挂上绳索缢死,也不是没有可能。”顾璟左手纤长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颇为遗憾道“可惜事实究竟如何,除了孙旺财本人,怕也只有刑部的仵作知道了。”

“若真是被杀害,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真的与米行的案子有关?可他连凶犯的模样都未看清,对方又为何要灭口呢?且若是灭口,那遗书又是怎么回事?还牵扯到大理寺,难不成,是为了阻止我们查下去?”一涉及到案子上的事情,姚征兰的反应立刻灵敏起来,“大人,我们不能去孙家调查孙旺财究竟死于自缢还是他杀,那我们可以去菜市桥那边喝茶吧?昨日我看了,在离米行和锦缎庄半条街的地方,就有间不错的茶楼。”

“喝茶?”顾璟眉头微拧。

“顾大人,您出身世家,怕是不知,市井百姓最爱瞧热闹,也最爱谈论热闹了。米行与锦记绸缎庄两日之内接连死人,此刻茶楼内定然都是在议论此事的。我们若便装前去旁听,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姚征兰道。

顾璟问:“你可有带便装?”

姚征兰道:“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恰好带了。”

顾璟瞧着她脸上那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道:“那便回去换上吧。”

姚征兰出去之后,顾璟去屏风后脱下官袍换了身家常的长袍,整理好衣冠出门一看,发现姚征兰居然已经换好衣裳在外头等他了。

她头戴儒巾身穿长衫,做书生打扮,除了容貌太过明丽略显女气之外,还真是让人雌雄莫辨。

顾璟看着她头上那顶半新不旧,她戴着大小正好的儒巾,便知这女子在闺中恐怕也没少扮作她兄长偷跑出去游玩。

不过此乃别人的家事,与他无涉,他自然也不会多嘴去说。

“顾大人,方才忘了把这个还你了,谢谢你。”姚征兰双手呈上他昨日借给她的香囊。

顾璟接了,看向她腰间的荷包,问:“那上面绣的,可是獬豸?”

姚征兰点头:“正是。”

“可以借我一观吗?”

姚征兰解下荷包递给顾璟。

顾璟细细看了。

上回在米行她说范氏的绣工好,可在他看来,这个绣獬豸的人,才是真正的技艺无双。受他母亲影响,他也挺喜欢精美刺绣的,但是他又有些特殊的癖好,不论多好的绣品,只要让他看到一处针脚走向僵硬抑或绣线之间有交接冲突之处,他便弃之不要了。而他所在意的这些,旁人往往都看不出来,经他指点看出来了,也说无伤大局。总之不会像他那般觉着难以忍受。

可是这个荷包上的獬豸,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自然不圆满,看得他心中大为舒畅,简直爱不释手。

院中人多眼杂,他也就没问姚征兰这荷包是何人所绣,看过之后便递还给了她。

两人没带旁人,就这般结伴去了菜市桥,将米行又从上到下地勘查过一遍后,确定无所遗漏,这才来到半条街之外的如意茶馆。

作者有话要说:

1:部分借鉴《洗冤集录》

顾大人:这枚荷包完美迎合我这强迫症,需设法得之。

第19章

“二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顾璟与姚征兰刚刚踏入茶馆,馆内小二便极有眼色地上前招呼道。

“不了,我们只是走路累了进来歇歇脚,就在大堂里随便找个桌子就可以了。”姚征兰递给小二几个钱。

这还没坐下就给的钱一般来说都是赏钱,小二喜笑颜开地将两人引至大堂角落一处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又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殷勤地用搭在肩上的布将桌椅擦了又擦。

“这跑堂的倒是有眼色。”坐下之后,顾璟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道:“茶馆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是那机灵的,干不长。”

没一会儿小二便给两人送来了茶果点心。

姚征兰知道顾璟右手有伤,自觉地拿热水将他的杯子烫过一遍,然后斟了杯茶给他。

两人坐下这会儿,耳朵里已满是周围茶客议论米行与绸缎庄命案之声。

“……他会自缢?就算他舍得那万贯家财,他也舍不得那新纳的娇滴滴的小妾啊。”茶客甲大喇喇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口无遮拦道。

“那你猜猜,这孙掌柜到底是怎么死的?”茶客乙问。

茶客甲调笑道:“要我说,定是他那河东狮看不惯他纳妾,伙同奸夫将他谋害了,这还有几分可信。”

“可信什么呀?你怎的和孙掌柜说米行的康老板一般?我问你,若真是这河东狮伙同了奸夫谋杀亲夫,那遗书哪来的?难不成她自己谋害亲夫,还敢伪造遗书诬告大理寺的官员?那胆子岂不是比天都大了?”茶客丙反驳道。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难不成,这孙掌柜的真是想不开自缢身死?”茶客乙道。

“我看还是不像,实话跟你们说,昨日这孙掌柜挨了杖刑之后啊,我去他家看过他。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说他这一受伤,恐怕要耽误了十天之后去桑县进货之事,少不得又得托付他那贪得无厌的妻弟,也不知要被昧了多少钱去。你们听听,这像是个要寻死的人说的话?”茶客丁道。

“这么说的话是不像,命都不要了,谁还记挂着钱啊。”茶客乙道。

“我看啊是咱们这条街的风水坏了,所以才接连出这人命案子。”茶客丁道。

“风水坏了?这皇城脚下,风水怎么会坏?”茶客甲瞪着牛眼道。

“皇城脚下是不假,但从咱们这条街的走向来看,这个……不好说,不好说啊。”茶客丁呵呵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嘛!快说说,咱们这条街走向怎么了?以前都好好的,现在怎么风水说坏就坏呢?”旁人着急催问道。

“关风水屁事!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有人在抢人!在掳人!让人做伪证,然后当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你如何鸣冤叫屈,只说你家的人是自己跟人私奔了!然后就不了了之。”在姚征兰与顾璟对面的角落里,一名落魄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突然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醉醺醺道。

姚征兰立刻竖起了耳朵。

众茶客也是疑惑地向他投去目光。

书生转过身来,额边散落几丝碎发,唇边冒着青髭,一副不修边幅潦倒度日的模样。

他捏着纤瘦的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姐姐也是这么没的,三年了。我去县衙报案,县太爷不受理,只因有个地痞说,看着我姐跟人跑了。我父母早亡,我姐姐为着养育我供我读书,蹉跎到二十二岁都未嫁人,而我刚刚考中秀才,她却跟人跑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那姓孙的为什么死的,我知道!这就是报应!他做伪证,却不想遇着个明察秋毫的,不仅没有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还当众打了他板子。那掳人的恶人见势不妙,这才灭了他的口!就像这三年来我四处奔告,他们也想灭我的口一般!”他说到这里,猛的一扯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来。

胸膛上明晃晃的一道刀疤,就在左胸口,看着真是险要至极。

众茶客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书生掩好衣裳,依然是醉醺醺地伸着手指比划道:“你们知道吗?就我们真定府,就我走过的那几个县,类似的案子有多少件吗?这个数,足足二十二件!二十二名女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人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有牵挂,有畏惧,所以宁愿相信自家女儿姐妹夫人跟人私奔了,也不去寻找。可我不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捅破了天,我也要找到我姐姐!”

“哎哟!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茶馆,不是酒楼,您怎么就给喝醉了?”正在别处忙碌的小二察觉异动,忙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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