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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玉农是个残疾人,他的残疾程度还不是一般的严重,即使有轮椅,他也无法自己操作。所以,当阿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戴玉农却笑出了声:“警官先生,怎么啦?我这个样子,可都是帮你们干活落下的啊!”
阿城心里不由得一动,他掏出了那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放到戴玉农的面前:“这些,都是寄给你的,是吗?”
戴玉农瞥了一眼:“没错,你们后悔了,是吗?”他的目光朝阿城和小陆身后看去,“欧阳呢?他怎么没来?”
阿城和小陆面面相觑,这才略显尴尬地说:“他死了,自杀。”
“这怎么可能?”戴玉农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那你们以后谁负责我的待遇?”
阿城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戴先生,你是他的线人?”
阿城很清楚,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几乎每一个缉毒警都会培养一两个专门属于自己单线联系的线人,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曾经是。”戴玉农撇了撇嘴,“如果不是为了给你们卖命,我的脚筋手筋还有第四根脊椎骨,都不会被那帮混蛋给活生生地打断!我的下场也就不会这么惨!以至于厚着脸皮靠你们警局那些施舍过日子!我现在和死人相比,只是多了一口气罢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警局根本就没有给线人福利待遇这一说。”小陆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严肃地说,“戴先生,这些钱,都是欧阳景洪用他自己所挣得的钱寄给你的,你好好给我记着——这不是施舍,这是承诺!十多年的承诺!你做得到吗?”
这一番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地、用力地扇在了戴玉农的脸上。他愣住了,满脸惊讶的神情,半天都没有开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还在警局吗?不不不,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给那帮混蛋给害死的?”
那帮混蛋指的当然就是贩毒团伙的人。
“他早就已经辞职了。”阿城说。
“是吗?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戴玉农急了,追问:“那个内奸呢?他有没有说出来?”“‘内奸’?”阿城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啦,我跟他说在你们警局内部有个内奸,贩卖情报给贩毒团伙,所以你们的行动才会有几次落空啊。年轻人,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戴玉农越说越气。
“没有,我看过那段时间的督察报告(警局内部专门对警员设立的调查部门),没有提到过‘内奸’。你是不是记错了?”
一听这话,戴玉农的脸色顿时变了:“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有说出来?”“你可以跟我们说。”阿城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所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我们警察中的败类的话,我答应你,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无论过去多么长的时间,我一定会亲手送他进监狱!”
可是,当一个名字最终从戴玉农的嘴中被说出来以后,阿城的心都凉了——马云。
“怎么可能是他?你确定吗?”小陆忍不住追问。
“每次他从马仔手里拿钱,我都看到的,每一次,至少有这个数!”戴玉农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监狱里问‘潮州帮’的人。当初,整个‘潮州帮’被欧阳景洪抓进去许多,没那么快放出来。”
走出戴玉农家以后,小陆问:“薛队,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来糊弄我们警察玩,犯得着吗?”说着,阿城掏出手机,拨通了下属小安的电话,“马上给我查马云的财务状况,越快越好,包括他名下和他妻子名下的所有账目,一个都不能漏掉。”
“薛队,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回去。对了,先去一趟体育馆,我要拿样东西。”天长市体育馆在有比赛项目时,它的功能是体育馆。而平时,它又是全市唯一的一个展览中心。
结果,在回警局的路上,小陆看见阿城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大堆有关各种各样展览的海报广告纸,正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翻看着。
“杀死李丹的凶手是一个个子比她矮小的人。”章桐一边说着,一边把新的尸检补充报告和一个u盘递给了阿城,“我仔细登记了所有能在李丹骸骨上找到的刀痕所产生的力度和方向,根据三维模拟程序,我做了一个简单的凶案发生复原过程,你可以看一下。”
阿城点点头,把u盘插在电脑上,虽然整个模拟过程才只有短短的一分多钟的时间,真正行凶的过程比这个持续的时间要长很多,但是却已经非常逼真地再现了当时现场的冷酷与残忍。
谋杀是从背后开始的,当死者背对着凶手时,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死亡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一刀直接从背后深达死者的肺部,使得她当场因为肺部汹涌而来的鲜血变得呼吸困难,从而迅速失去了抵抗能力,她扑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刀刀瞬间刺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凶手是看准了位置下手的,而到最后,那几乎就是一场毫无目标的大屠杀,凶手疯了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刀痕遍布死者的全身……
“天呐。”阿城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我也难以想象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普通的女孩下这么狠的手。除非,她知道了不该让她知道的秘密。”章桐说。
“那个东大的清洁工曾经说过,李丹的心事很重,以至于很不合群,再加上她内向的个性,所以,如果说她知道秘密的话,她不一定会说出来,但是最后,那老人说李丹做了决定,说‘一定要去做那件事’,说她‘想通’了,我就怀疑可能这个时候,被凶手知道了。而不久后,李丹就失踪了。”阿城叹了口气,“我后来打电话问过李丹的家人,询问她在失踪前是否给家里打过电话,她家里人说没有,但是有人去找过她。”
“谁?”
“是李丹父亲接待的,因为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脑子不是很清楚,一时说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是李丹母亲说,可以肯定是认识的。不然的话,李丹父亲不会放那个人进门。”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了。”章桐一脸的无奈。
“是啊,但是没办法确定身份,只知道对方问了,李丹在东大哪个学院进修,以及联系方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来的时间,李丹父亲记得很清楚。”
“是吗?”章桐来了兴趣,“不过按照医学上来说,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是很有可能会记住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发生的事情的,但是概率不会很大。”
阿城哭笑不得:“我的章大医生,这回,你可是犯了个逻辑性错误。李丹父亲因为脑子不太记住东西,所以,每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办法记下来。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装满了纸片,所以,我们才能够知道,那人拜访的时间和李丹失踪的时间,相差无几,都是三年前,不过一个是4月2日,一个是4月4日。”
“李丹失踪的日子,你怎么查出来的?”
“她的正常离校时间是4月5日清明节假期,所以,4月4日,按照惯例,她还会去食堂用餐,但是总务处的老师后来查了刷饭卡的记录,证实那天李丹没有去吃午饭,而以前的几乎每一天,李丹都会去吃午饭。起先,她们还以为李丹已经提前离校了,但是一个月后,她还没有归还饭卡换取押金,而同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李丹的身上,所以,校方就扣除了李丹的饭卡押金,没有再进一步地去追究。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时候李丹已经被害了。”阿城叹了口气,“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李丹失踪并且报案的话,不会这么难处理这个案子。”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访问学者,校方不会像管理学生那样去管理她的,你也不能怪别人。”章桐说。“对了,章主任,李丹的死因,能判断出来吗?”
“虽然说骸骨还没有被找全,但是按照这个模拟三维立体复原过程来看,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这个死因是可以肯定的了。”
“如果按照男性犯罪嫌疑人的犯案方式来看,一般不会采取这种激情杀人,因为男女肌体的不一样,男性在体能上占有完全的优势。所以说,如果我是男性凶手的话,我会对死者来个一刀毙命,或者说别的比较干脆的方式,而不是这种多处锐器伤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章桐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所以,根据凶手是个个子矮小的人这个条件来判断,凶手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女性!”
话音刚落,章桐的心里不由得一沉。
她暗暗告诫自己,在这件事情有任何定论之前,以后都不应该再继续跟刘东伟谈起这个事了,不管怎么说,司徒敏毕竟是他的前妻。
“我们的女儿不见了,警官先生,我们是来报案的,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眼前的这对中年夫妇面露难色,神情疲惫。
今天轮到重案组的小安值班,因为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所以他的精神也是很差,桌上的咖啡已经是从早上到现在的第四杯了。
小安一边在记录本上刷刷地填写着,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孩子多大?”中年夫妇互相看了一眼,孩子父亲叹了口气:“还差一个礼拜就满二十岁了。”
小安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都这么大了,那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啊。你们确定她不是和你们闹矛盾而自己离家出走的吗?”
一听这话,中年夫妇急了,孩子母亲赶紧抢着说:“警官先生,我女儿子墨是个很听话的孩子,非常听话的。她不可能离家出走的。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谈男朋友。要是有什么事,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和她爸爸的。再说了,她失踪前,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根本就没有闹过矛盾。”
“那她从失踪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四天!我们本来是去派出所报案的,后来他们说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吗?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人,肯定出事儿了,所以建议我们到你们市局重案组来报案。”中年男人忐忑不安地看着小安。
“特殊时期?”小安愣了,可是随即就明白了派出所的苦衷,那个电影院的案子虽然说已经知道了死者的具体身份,也在安排死者家属的确认手续,但是案子没破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面对相同类型的年轻女性失踪案件,如果无法确认案件的发展方向,为了不耽误调查,下属的派出所都会在直接报给市局的同时,建议失踪者家属去市局重案组报案。
“你们把女儿的相片带来了吗?我是指正面大头照。还有她的私人用品,比如说发梳。”小安拉开抽屉,拿出几个塑料证据袋,同时给自己戴上了手套。
他接过中年夫妇递给自己的一些私人物品和相片后,径直把它们装入了证据袋,填上标签。
看着小安忙个不停,中年夫妇不免有些担忧了:“警官先生,我们女儿不会有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别太担心,我们马上安排人手寻找。”
“那这些东西?”
小安微微一笑:“这是正常的接警程序,只要我们重案组接下的失踪案子,都会这么处理的。有备无患,你们不要太担心!”
虽然说小安是在努力装着轻松的样子,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所以,在登记完一切相关手续后,拿着这些证据袋,小安就直接来到了技侦大队,找到了章桐,提取dna留档。
“你确定这个叫叶子墨的女孩,也是案件中的潜在受害者之一吗?”章桐问。
小安点点头:“年轻女性,喜欢画画,生活中没有异性朋友,社交圈子非常单纯。自己开了一个简单的绘画班,收学生,收入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维持生活还是可以的。偶尔出去打打工。失踪已经四天了。她平时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听她父母说,失踪前也没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
“打工?”看着相片中一脸阳光的年轻女孩,总感觉有些眼熟,章桐问,“什么类型的工作?”
“我问过她父母,好像说什么是给人做展览现场的规划设计等一些辅助工作,给人当助手。”
“是吗?”章桐仔细端详起了相片中的女孩,皱眉说,“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因为我对她面部下颚骨的结构非常熟悉,这女孩应该在小时候做过整形手术。你帮我打电话问问她父母,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小安面露喜色,他掏出了手机,按照报案记录上叶子墨父母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章主任,你看得很准,这女孩确实在小时候做过整形手术,原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在学校表演时从舞台上掉下来了,正好磕到下巴,导致下颚骨粉碎性骨折。”
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安:“马上通知你们薛队,就说失踪者叶子墨曾经在体育馆打过工,她的雇主是司徒敏。这女孩凶多吉少。”
“司徒敏?就是那个著名的雕塑家?”
“就是她。那次窃盗案,值班员搞混了,以为是碎尸案,就通知我去了现场,结果,是司徒敏的一尊雕塑被人砍去了头颅,而报案的就是这个叶子墨,她当时的身份是司徒敏的助手。”
“我明白了,章主任,我这就过去通知薛队。”
随着一步步接近真相,章桐越来越感觉到内心深处阵阵的不安。她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叶子墨脸上那一记狠狠的耳光,女孩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自责。让章桐至今都难以相信的是,叶子墨所挨的那一记耳光,竟然只是因为她报了案。
虽然说已经过去了四天的时间,尸体还没有被找到,但是依旧还活着的希望已经逐渐变得渺茫。
那晚稍后,被暴风雪吹得剧烈摇晃的树枝上空,一片黑漆漆的,仿佛无数个幽灵在风中拼命哀嚎。章桐坐在床上,翻阅着几份报纸,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今晚的暴风雪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势汹汹,电台里早就已经通知了明天的交通可能会出现极大的拥堵,也就是说,明天要比往常提早很多时间去警局上班。但是章桐却无法入睡。她的目光一次次地扫过床头柜上的电话机。
丹尼早就已经呼呼大睡,它根本就不会明白自己主人的心事。章桐给它在玄关的地方弄了个窝,这样一来,只要有人经过门口或者短暂驻足,丹尼都会警觉地守候在门边。玄关离卧室很近,所以章桐只要一抬头,也能看得到,两者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米。
丹尼不是馒头,它还年轻,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只不过才十多岁。但或许因为是公狗的缘故,丹尼完美地继承了它的父亲黝黑健壮的体格。
此刻,丹尼突然从睡梦中站了起来,只见它警觉地来到门边,双眼死死地盯着门,一动不动的样子如临大敌一般。
“丹尼,怎么啦?”章桐压低了嗓门。
丹尼却充耳不闻,低低的嘶吼声从它的咽喉部位发了出来,后背弓着,尾巴也停止了晃动。
时间似乎已经被凝固住了。
章桐顾不得寒冷,掀开被子,也没穿鞋,光着脚迅速来到门口,她伸手拍了拍丹尼的头,表示安抚。然后从门背后拿出一根结实的高尔夫球棒。
透过猫眼看出去,外面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章桐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装的猫眼是可以看到180度空间的,根本就不用担心有人会躲在门口的死角等着对自己下手。可是,回头看去,丹尼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难道说自己遗漏了什么?
章桐想了想,重新拿起高尔夫球棒,然后猛地打开门,眼前确实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可是当她低头看去时,心里不由得一沉。
门前的踩脚垫子上,多了一个棕黄色的马尼拉纸信封。十多天前恐慌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因为章桐可以确信这个信封里装的并不是一封信,它很厚,厚到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在里面塞上一只装着两只眼球的小木盒!
该死的!
章桐赶紧捡起纸盒,迅速关上门,然后来到窗前,探头向下张望。很快,她就失望了,窗外风雪漫天飞舞,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14.完美的结局
案件分析会是在半小时前召开的。阿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在场的每个人的手中都分发了一份海报,海报的内容就是司徒敏在天长市的个人雕塑展。
章桐并没有出现,原本是她坐的位置,现在是空着的。
小陆低声告诉阿城:“章主任说要等个dna检验报告,一会儿就过来。”阿城点点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示意打开投影仪,上面正是两天前警局询问室的监控记录。
“大家注意看,马云把手中的书推到欧阳景洪面前时,刻意没有打开外面的海报,而欧阳景洪也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几本书,他唯一所做的,就是盯着这张海报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就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做了一个系统的交代。”阿城神色凝重地说,“而在这之前,他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作为一个曾经的缉毒卧底警探,欧阳景洪的心理素质非常过硬,而这段监控录像所证明的正是我所要告诉大家的——欧阳景洪知道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是谁,而马云所要向欧阳景洪表示的,就是自己也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剩下的,叫欧阳景洪放心,他会替他去完成所有的一切。”
“那凶手和这张海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凶手就是司徒敏?”
“目前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指向司徒敏,不过我已经派人对她进行了24小时的监控。现在我要给大家看的是,当时在书的正上方,并不是司徒敏的头像,你们看。“说着,阿城指着后面投影壁上显示出的两幅截图,左手边一幅,是司徒敏身旁的那尊雕像头部,而右手边的一幅,则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正面相片。
“左面这一幅,是司徒敏出道时最成功的作品,荣获过无数奖项,名字叫——爱人。作品完成的时间,是十二年前。而十二年前,司徒敏还名不见经传,她也只有十八九岁。而右面这一幅上的相片,如果熟悉十三年前那件迟迟未破的阳明山中学女生被害案的话,就应该很容易把她认出来,这人就是死者欧阳青,欧阳景洪的女儿!你们说,谁才会对一个人这么熟悉?答案是:她的父亲!”
“可是不能光凭借相像,就说司徒敏是凶手,对吗?薛队,你还有什么证据?”
“这个,我已经派人送去法医处等待面部骨骼对应测量的结果。如果能有三个到五个基准点相吻合的话,那么,就可以肯定这幅作品的模特原型就是欧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