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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毕竟跪了太久,走得一瘸一拐的不太快,却是被一个侍卫喝止问道:“什么人!”
侍卫举了灯笼照他面容,双林抬了头勉强露了个笑容道:“小的是东宫内侍,应皇后娘娘传召到坤和宫办个差,如今方回。”
那侍卫忽然笑道:“原来是你啊傅小公公。”
双林抬头看到居然是裴柏年,也微笑起来:“今儿居然是裴侍卫您值夜班?”
裴柏年低头看他的腿道:“是啊,你的腿怎么了?这是——被罚跪了?”
双林苦笑了声道:“奴才命罢了。”
裴柏年看了看周围道:“我身上带有活血的药油,替你揉开吧,你还小呢,拉下病根可不成。”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他坐在一旁的山石边上,不由分说替他卷起裤腿看,灯笼下看到双林膝盖上通红的两块,咂嘴道:“你也膝盖上弄点垫子才是。”说罢从怀里拿了一支瓷瓶来,果然倒了一些药油出来往双林膝盖上搽。
双林喜他爽朗直接,也不和他客气,只是低头看他使劲揉搓,一边道:“跌打油一般味道都大,你这药倒没味道。”
裴柏年笑道:“有味道的效果才好,只是我们在宫里当差,若是有个跌打损伤的,熏到主子了可怎么得了,所以这是家里给专门配的药油,没什么味道的,只是效用上也有限了,你回去还是另外去御药房抓点药的好。”
双林道:“我也是天天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哪里敢用那味道大的,也罢了——上次还要多谢你给的消息,一直没找到机会谢你,今儿又劳烦您了。”
裴柏年笑了声道:“不值甚么……我知道小公公你嘴紧,我家里与洛太尉那边有些拐弯的亲戚关系,当时家里有长辈隐晦的提醒我若是在宫里有赌钱的那些日子注意些不许耍钱,我一贯是不赌的,但是那日见了你,想着你年纪小,正是好玩的时候,白提醒你一句,还你上次提醒的人情罢了。”
双林笑道:“可多谢你了。”心里明白这是极大人情了,他既然生在勋贵之家,哪有不知道洛家与皇后太子这边的微妙关系,却冒着风险来提醒他,可见为人厚道,他嘴上多谢,也绝口不问裴柏年那日到底撞见了什么。
裴柏年却想是憋得紧了,大概憋在心里太久了,忍不住和双林轻声道:“那天……我看到福王把瑞王按在树上,瑞王打了福王一巴掌……好生吓人,好在我得了你提醒,走得慢了些,看到不对,远远避开了。”
双林暗自想着,嘴上道:“想是两位王爷有甚么小口角吧。”
裴柏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是吧。”
二人心知肚明,没有继续说下去,裴柏年替他揉开双膝的淤血,替他放了裤管道:“你年纪小,要好生保养身子,莫要轻忽了。”
双林含笑道:“多谢裴侍卫。”裴柏年也不多说,将那瓶药油都递给他道:“你留着吧,你们要带药进宫不容易,我们就方便多了。”
双林也不和他客气,道了谢,裴柏年还专程提了灯笼又送他走了一程才分手,双林原本心情大起大落,却在遇到裴柏年以后,心里奇异般的平静了——这人,居然是自己在宫里生活多年见过的难能可贵的,没有被生活扭曲的一个人,知恩图报,潇洒磊落,善解人意,作为一个寄居在这样残破身躯里阴暗灵魂来说,裴柏年就像是阳光里健康成长的柏树,浑身都洋溢着清新自然,令人不由自主的喜爱。
回到东宫,还有知道他去领赏的小内侍们围上来打趣讨赏,他只是拿了几个铜钱打发了他们,往自己院子走去,才进了院子迎面便看到几个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眼尖早已看到领先的是太子服色,背后跟着的是雪石,慌忙垂手侧身低头让路,楚昭却在他面前停了下问道:“母后召见你了?”
双林垂眼答道:“是,娘娘让我好好服侍殿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双林到底心里有气,毕竟被上位者玩弄在手心的感觉并不好受,也并没有继续表忠心,若是平时,他好歹要说几句好听话的。
楚昭看他低着头垂着睫毛,面色青白,并无喜色,倒似隐隐有些气的样子,再低头看到他双腿微微颤抖着,心里却有些明白,这怕是被母后罚跪敲打了,他不知为何微微觉得有些不满,他一贯对母后是视若神明的,双林这些时日跟进跟出,渐渐地位重起来,母后关心自己,怕身边人轻狂了,敲打一二也是常理。但……楚昭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自己人要敲打也是自己来的感觉,他轻轻咳嗽了声,声音放温和了些道:“母后……端谨严恪,规矩上严一些,但也是看重你才教训你,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好歇息吧。”
双林有些讶然,楚昭这番话着实有些出格,楚昭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轻轻又咳嗽了声,抬脚便走了,雪石跟在后头服侍着,给双林投去了复杂难言的一瞥。
第37章 雨露雷霆
第二日双林不当值,去了御药房和柯彦拿了些药,柯彦也不以为奇,毕竟莫说是宫里,便是外头,这年头长辈教训儿孙,主子教训奴才,都是简单粗暴的罚跪挨打,似乎这才能昭示出权威来,只是笑着安慰他又说了些宫外的趣事来。
双林越发想逃离这牢笼,哪怕是自己做主呢,也比这样天天卑躬屈膝的好。
他开始筹划出宫需要准备的东西,按因喜的说法,到时候王皇后会找个由头发落他,然后想办法送他出宫,宫里除名,那么大概他出宫的时候时机会非常突然,兴许东西也不太好带,为免到时候乱了阵脚,自然是早作打算的好。
他一是悄悄让苏州商人李子涵在苏州替他物色了一所宅子,不需要太大,能安身便可,倒也不怕王皇后知道,反正李子涵欠了他的情王皇后早已知道了,如今他早作安排也是情理之中。江浙一带即便是后世也是商业兴盛发呆之地,如今也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近着出海口,本朝并不禁海商,但是航行技术以及大自然恶劣的海上风暴是天然的障碍,因此虽然海商暴利,却也是极险的,他要行商,自然是要往那边看看有什么机会,至于京城,自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当然,商不空走,既然要从京城到苏州,这样的路,总要办些货去苏州卖才好,然而他一个小内侍,易妆出门在外,又没什么本事,办的货不能笨重不便,也不能太过贵重否则遇上匪徒便要白白折了去,利太薄的话又不值当了,这么想来,着实需要好好考虑。
他有了出宫的门路,又想着办货的事,不当值的时候时常出宫在市场闲逛查看询问货物,在太子身边自然就淡了些,他平日里低调谨慎,做事机灵,如今虽然仍是谨小慎微,敏感如楚昭,依然感觉到了双林的冷淡出来。
楚昭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他才重用了双林几日,这就不经心了,然而想想又觉得双林这人心思重,只怕是母后敲打他叫他灰了心,想了想倒有了些歉意来,又有些好笑,果然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时再怎么稳重有城府,被母后敲打后,也露了形迹出来。
俗话说赏罚有道,既然母后那边给了棒子,自己总要给个甜枣,楚昭这么想着,正好今儿元狩帝问功课赏了好些物件,几位亲王和楚昭都得了些进贡的好东西。
回了东宫,按例接了赏后楚昭都要看过赏玩一番,他自幼得元狩帝的宠爱,得的赏多了,也没怎么在意,顺手便拣了个琥珀赏了双林,那琥珀却是个稀罕物,里头包的非虫非物,却是包了一汪清水在内,俗称水胆琥珀的,整个琥珀约有鹌鹑蛋大小,通体莹澈,透着温暖的蜜金色,内里一个气泡里波光潋滟,轻轻一晃,气泡内水液缓缓涟漪,令人咄咄称奇。双林接了赏,他前世并不留意这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稀罕物,十分意外,和冰原雾松赏玩许久,雾松啧啧称奇道:“这东西听说外头作价十分昂贵,说是招财的,又有说是贵重药品,佩着可少生病的,可惜主子赏下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变卖,不过也可以做个传家宝了。”
冰原笑道:“咱们是什么人呢?还传家宝呢,不过今儿雪石那脸色可够叫人痛快的,平日里殿下有了什么好物件,都是可着让他挑的,结果今天居然直接拣了这稀罕物件儿给霜林,雪石之前还拿着透着日光看了一会儿,看到殿下赏给霜林,那脸色啊,活该!殿下后来看他脸色不好,拿了那和田玉把件给他,他还不稀罕,硬说让殿下留着赏人,殿下事儿多着呢,哪有空和他磨叽,看他不要也没勉强,就写字儿去了,我看他那神色,真真儿的不知是不是如今又偷偷在哪里怄气去了,只怕今晚的饭都吃不下了。”
雾松听他说得好笑,轻轻叱道:“又瞎编排人,雪石哪里惹了你了?也是个可怜人。”
冰原冷哼了声道:“谁不是一样的?偏偏做出一副贵公子模样来,我就看不惯这点,霜林如今也得殿下宠爱,你看我们哪一个有话说?都是各凭本事在主子面前挣饭吃,谁比谁更高贵些呢。”
雾松摇头,知道冰原和雪石一向不睦,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过来的,也不和他分说,只细细叮嘱了霜林一番才又去做了别的事。
双林接了赏,之后楚昭又亲带他出了几次宫办差,重用之意甚浓。冬节将至,宫里前朝都忙碌起来,楚昭又承了元狩帝的旨意到户部接了几个颇为轻省的差使,这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元狩帝这是在让太子六部历练了,先从工部修园子开始,工部上下对太子已是赞不绝口,如今到了户部,之前户部为难太子银子拨不足的事尚历历在目,如今太子又到户部当差,上下人等无不捏着一把汗,只怕要遭到报复。楚昭却不愧多年养成不徐不疾的风范,仍是一派稳重,勤俭谦恭,并不以之前被户部拒给银而就报复那当差的官员,也并不故作市恩收买人心之态,宽严有道,泰然自若,朝臣不免又都高看了太子一分。
转眼天气渐冷,已下了一场大雪,东宫这边上下也都换了冬衣。这日却又有户部递了文书进来,双林接了交到书房里,便又被楚昭支使紧着出宫给庆安侯那边送礼,等回来的时候,却有个小内却守在门口,看到他回来立刻道:“殿下有事找你,请哥哥快去书房。”
双林快步走去书房,一进去便感觉到不对,书房前是一个户部的小吏,今日送了文书来的,看到双林进来,也不看他,只垂头跪着,楚昭坐在上头面沉似水,雪石雾松冰原几个人都站在一旁伺候着,雪石看到双林进来行礼,已是怒斥道:“霜林!你可知罪!”
双林看了眼楚昭,楚昭脸上神情不太好,却也没喝止雪石,双林便跪下道:“小的刚从外边办差回来,不知罪从何起?还请殿下明示。”
雪石冷冷道:“今儿户部送进来的文书,这一本山西送来的呈子里头,西字变成了酉字,按例是要发回重改重责的,我要发回的时候,殿下心细,说西酉两字相近,却意义甚远,如何能写错,叫拿了那文书来看过,那一笔细看墨色果然是新添上去的,叫人来问过,果然户部说此文书之前核过并无差错,今儿经手送此文书的却只有你一人,分明是你要借端生发,居中取利,结果正好殿下临时有差使叫你去办,没来得及敲诈别人,若是叫你得了逞,岂不是要教殿下白白背了这黑锅,坏了名声?”
双林一听本要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却忽然心下怔了怔,这事要辩白不难,但是,这会不会是皇后安排的由头让他借机出宫的?
这念头一起,他本就离宫之心甚炽,原本要说的辩白之语便吞了下去,想了想只道:“小的今日有差使在身,接了文书送进书房便出去了,确实不曾做此事,还请殿下明察。”
雪石冷冷道:“还想抵赖?书房是我当值,你的意思是我改的?我经手的文书这样多,样样稳妥,这文书从户部差人手里到我手里,只有你经手过,不是你是谁?殿下,这事还需狠狠惩戒才是,否则今后人人效仿,狐假虎威,居中取利,殿下清名有损!”
一旁冰原却有些忍不住了,他虽然对双林也是有些含酸的,但对雪石却意见更大,早抗声道:“既然要审个清白,自然是有干系的人都要审一审,既然这文书只经过霜林和雪石,那殿下总要一视同仁一起审一审,哪能偏袒至此非要将这帽子扣在霜林头上?霜林年纪还小,哪里就知道这些道道了,焉知是不是有人嫉妒霜林得了殿下青眼,悄悄改了硬要将这罪名扣在他身上逼走他?”
双林默声不语,雪石却大怒满脸通红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为何要攀诬于他?若不是殿下心细,我早已发回那公文了!”一边又愤怒地转向楚昭道:“我是什么人,殿下自有明断!我若有一丝半毫亏心之事,立时叫天上劈雷把我打死了!”他极少被人当面贬损,气得身体都微微有些抖了起来,双眼也通红起来,似乎只要楚昭不信他,他立时便要以死剖白。
冰原冷笑一声还要说话,雾松忙忙道:“殿下,此事只怕还有内情,还是不宜太早下断语……”楚昭挥手止住了他们的争辩,低头看地上的双林,雪石性冷,被无端污蔑,仍是气得失态,双林比雪石年纪还小些,却不急不躁,仿佛不知道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是多么严重一般,欺下瞒上,勒索官员,这样的内侍一旦被抓住,重则直接杖毙,轻也是要杖责后发去守皇陵或是做苦役,他却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垂着头,脊背自然放松,并不紧张,从上头看下去,只看到他睫毛垂下,遮住眼睛,眉目平静,仿佛不知道如今他的生死就在自己一念之间,是问心无愧处变不惊,还是恃宠而骄认为不会被受罚?
楚昭看了一会儿双林问道:“你还有什么辩解的吗?”
双林抿了嘴不说话,心里却飞快地计算着,虽然时间不太对,但是即便不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大概也不会随意改变人选,若是听闻他被发落,兴许会借机安排他离开宫廷,能离了这鬼地方才好,更何况他对这种尔虞我诈的事实在很厌倦,不过没有真凭实据,楚昭一贯不会轻易直接杖毙奴下,如果还想用自己,大概只是打上几板子,若是不想用了,直接发到慎刑司,总之只要不会当场被打死,王皇后总能安排下来,所以认罪是肯定不能认的。
合计定了,双林只道:“小的无可辩解,只是此事委实不是小的做的,殿下发落小的没关系,只怕倒放过了那个算计殿下的人。”
第38章 清白
事情似乎很明了,结果楚昭却只是让人将双林带下去看守着,也没有交给慎刑司,也没命人用刑审他。
这让双林有些意外,不过他被关在空屋子里被侍卫看守着,每日有小内侍送饭来,虽然也没虐待他,却也无人敢和他说话,所以他也不知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三日后他却被人带到了书房里,书房里并没其他人伺候,只有楚昭一个人坐在桌前。他看楚昭脸色仍是沉着的,他心里想着,跪下来行了礼,楚昭也没说话,只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户部那边的人已查明,是山西那边上京的官员得罪了户部当差的胥吏,他们便想了这方法,想借孤之手发落他们,孤已禀明了父皇,惩治了他们。”
双林一怔,低了头道:“殿下英明。”这事当然不会像太子说的这样简单,户部胥吏真的有这么大胆?中央官吏不如地方官吏有油水,少不得有时候弄些花头,书吏将文书上的字略添笔画,驳回质问原省,以便勒索外省,此事常有听闻,但多半是在六部里就结了,把这事弄到年少的太子跟前来,这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如果太子真退了折子惩戒了山西那边的官员,会有什么后果?若是户部到时反口说是太子这边动的手脚,为了报复前些时日户部不拨银的呢?将来太子当差,六部官员又会如何?官场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谁知道谁的后头站着谁,如今推出个小吏背锅,大概也是元狩帝出面的缘故,这也就不必追究下去了。此事算是了了,但他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经此一事,他出宫之心越发急迫,如今却不能立刻就走,他不免觉得失望起来。
楚昭看他又深深低了头,这是宫里内侍宫女们一贯以来表示顺服的卑微姿态,他却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神情,为何被冤枉不恼怒哭诉辩白,被昭雪也不觉得惊喜庆幸侥幸感恩。
他走过去伸了手强制性的抬起了双林的下巴,少年显然被楚昭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眼睛猝不及防和楚昭对视后仓促地转开视线,却足以让楚昭看清楚,他眼里的的确确是没有那种后怕侥幸喜悦的神色……反而眉心微微蹙着,倒像是烦恼失望一般,下巴尖尖的,触手冰冷……大概被关的这几天房里没有炭冻到了。
他手上不由用了些力,看着那眉心终于因为疼痛皱了起来,才放了手,有些十分恼怒道:“你和雪石都不可能是做出那当事的人,问题既然不可能出在你和雪石身上,那必然就是户部那边有问题,孤想到这点,命人找了户部经手的胥吏来一个个分开审问,果然就问出来了,只是为何你那天不辩白?是太信得过孤,还是信不过孤能还你一个清白?”
双林一怔,他知道楚昭一向都对雪石信任有加,绝不会怀疑他的,这话的意思……却是他也是对信任雪石一般的信任他吗?这是在示恩?
他心里一直是明白自己的忽然受重用和雪石太过出挑引人注目有关,只是他也是人,无端做了另外一个人的挡箭牌,就算他再如何豁达,也不可能心里毫无怨言,也因此他一直渴望着能赶紧逃出这宫廷的藩篱。
大概他眼里的怀疑太明显,楚昭居然看明白了,有些恼怒,却吸了一口气,居然难得降贵纾尊和这个小内侍剖白道:“孤确实有时候不太喜欢你心机过于深沉,年纪小小,却不见天真,过于依赖旁门左道,这些小道可以取巧,却到底不是正道,也希望你慢慢在孤身边待久了,能知道孤一番教诲之心,这次的事情,孤相信你,并非相信你的人品,而是相信以你一贯的谨慎周密,不致于出这么蠢的漏子,所以孤才想着再查一查。”
双林听着这也不知是褒是贬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沉默,太子却道:“这事不论是不是你做的,你不肯辩白,是不是已安排好了退路,想借此离开孤身边?”
双林胸口一跳,眼睛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楚昭锐利的眼神,楚昭淡淡道:“你算准了孤一贯不会轻易处罚人,所以顶多只是将你小惩大诫一番,退回内务司,然后以你平日里人缘甚好,想必又找好退路……兴许是御茶房,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是不是?”
双林默然低头道:“殿下明察,绝无此事,小的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将来出宫,也算是另外一种效劳的方式吧,这么说也算不得欺心,他心里默默地想。
楚昭冷笑了声,走了几步,道:“这些日子孤待你甚重,你却还是一心想离开孤,办事明显敷衍不上心,你当孤看不出来吗?”
双林哑然,楚昭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双林,那种对这个小内侍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又涌上来,他心里其实明白,自己虽然不断赏他,心里其实确实有些看不上他,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小内侍竟然如此敏锐,并且立刻着手要离开他,自己身为太子,但要人效忠,谁面上不敢奉承,这人却……他心里吁了口气,终于尽可能放温和了口气道:“你办差伶俐,替孤办了不少事儿,孤心里也是很器重你的,雪石是我伴读,虽然因为家里进了宫,孤没当他是奴才看待,这次他也是心直口快,并非刻意对你,他为人孤高,绝不会构陷于人,也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今后该怎么办事还怎么办事。”
双林磕头道:“谨遵殿下钧命。”
楚昭微微叹了口气,总觉得对双林用上那些恩威并施的手段经常没什么用,只好打发他退出去。
他得洗刷清白,雾松和冰原都十分高兴,去御膳房专门花了点银子点了一桌子的席面并一点子清淡的梨花酒,在下人房里给他庆贺,并去去晦气。雾松道:“还是殿下明察秋毫,不然你这次可真的要完了,这罪名一扣上去,只怕都要被罚去做苦役呢。”
冰原本就极崇拜太子,这时道:“要不怎么咱们都死心塌地跟着这主子呢,但凡随意些的,咱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多亏殿下一直护着咱们。可恨那雪石血口喷人,偏偏殿下护着他……”话音才落,门口却一人掀了门口的棉门帘进了来,却正是雪石听了个正着,雪白的脸登时涨了通红。
雾松一看如此连忙站起来道:“雪石来了?我们正给双林庆贺呢。”正要打圆场过去。
雪石绷了张脸硬邦邦对双林道:“前儿的事是我不对,没有查清楚便指摘你,今儿特意来给你赔不是的,这是赔礼。”说罢将一个包裹塞到双林手里,转头便走。
冰原本来被人撞破背后说人,有些尴尬,看到雪石道歉也如此倨傲,火又起来怒道:“赔礼?若不是殿下信得过霜林又去查了户部,只怕霜林如今尸首都给拉出宫去烧了!好歹也是一同当差的,偏偏如此糟践人!便是甚么好出身,如今不也和我们一样?如何偏就引着殿下猜疑我们!以为错了拿点东西来赔礼便算揭过去了?”
雪石一张脸变白了,站了没走,嘴唇都在哆嗦着,雾松见状连忙和缓道:“雪石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前儿那事也怪不得大家猜疑,如今既说开了,将来咱们四人一条心的将差使当好才算还了殿下深恩了……”
雪石终于张了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同进的宫,又是一同上的内书堂,感情原比别个好,这几年来你们都看不上我,我又何尝计较过,你们只道殿下重感情,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怕辜负了殿下的深恩,前儿霜林这事,是我求全责备了,害怕我们内侍中出了害群之马,今后我们几个如何在殿下跟前立足?这事是我错了,我认,错了只管任你们发落便是了,只是说我引着殿下猜疑你们,那是断没有的事!旁的不说,冰原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说过多少风言风语,我可曾在殿下面前提过一句?都是为了殿下当差的,这我分得清!我也不指望你们以后怎么看我,只望大家齐心协力都给殿下效劳便是了。”
冰原被他揭了使绊子的黑历史,有些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殿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殿下,咱们谁不是对殿下忠心耿耿?合着只你一个人念着殿下,我们都是吃白饭的?不说别的,前儿殿下为了修园子的事伤脑筋,不是我们霜林给殿下出的点子解的忧?话说回来你天天在殿下身边,又做了甚么?咱们这些贱役你是肯定不会和我们一样低头弯腰去做的,哦……帮殿下温书习字?殿下那学问连大学士都夸的,大本堂也自有伴读,护卫殿下?那是侍卫的事儿,给他出主意?东宫自有官署幕僚清客在,给殿下弹弹琴画个画陪着殿下说说话解闷儿?啧啧,眼看着殿下就要迎太子妃了,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内侍服侍啊?我倒是说您啊,可到底想清楚了自己对殿下有什么用没?我们这等好歹宫里宫外的给殿下当你看不上眼的差呢?您呢?就指望一辈子让殿下为着小时候的那点儿情分哄着你养着你?”
这一番话嘎嘣嘎嘣的犹如冰块落在地板上,又刻薄又尖利,雪石整张脸都迅速褪去血色,几乎透明一般,牙齿将下嘴唇都咬出了牙印来,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起来,雾松一看不好早呵斥冰原道:“喝了一点酒就胡沁什么呢!殿下既是重用,自然有他的道理,也是你能瞎咧咧的?”
雪石早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看着他不时抬袖拭面,远远有小内侍迎面走来慌慌张张给他让路,显然被他脸色骇着了。
雾松看他走了,嗨了一声叹了口气,转过头骂冰原道:“你这脑袋长在头上只是为了长高的?平日看你是个聪明的,如何今日喝了点酒就冒失了?皇家哪怕是养个猫儿狗儿呢,那也比你我贵重百倍!殿下只要看到他心情愉快了,那便是最大的功劳了,你还真当他和我们一样的?你去招惹他做甚么?真惹恼了他,你以为你真扛得起殿下发火?”
冰原骂完看雪石气走了也有些悔意,又有些嘴硬道:“我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他也没去殿下面前说过甚么。”
雾松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他从来没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过,你这不是欺软怕硬吗?他目无下尘,禀性刻薄严厉、多疑仔细,爱看不起人,却也不是个心尖记仇的人,并没什么坏心眼,便是这一次也是气急了为了殿下才冤枉了霜林,你何必揪着人家伤疤不放?”
冰原嘀咕了两句,也有些害怕起来道:“他不会真的跑去殿下面前告状吧……”
双林安慰他道:“我看雪石不是这样的人,明儿哥哥想办法给他赔个礼想是就能揭过去了。”他是知道内情的,却有些希望冰原这一番骂能教他看清楚些,把那无谓的期望给掐灭了。他想起雪石拿来的包裹,便打开,看到雪花绫流苏汗巾里头包了几样颇为贵重的物件儿,一对羊脂玉玲珑,一包龙团凤饼,一对金灿灿的小狮子,一个金点翠盖子琉璃瓶儿,里头黄澄澄,雾松过来在他手内看了下道:“龙团凤饼不说了,那可是大红袍,都是主子们才用的茶,那瓶子里是前儿殿下才得的菊花露,这宫里有的宫室就没几处,只那瓶子就是稀罕物,因他喜欢那菊花的清香殿下就整瓶子都赏了他,也算是下了功夫要给你赔情了,你也莫要怨恨于他了,这礼还是收下,才表示不介意,倒是不要推拒的好。”
冰原看了眼,捏了那小狮子掂了掂道:“倒是实心的,成色还行,这一对儿大概也有六两金子了,而且没有宫里的印记,随时可以拿去化了用,算他懂规矩知道送实在东西,倒不是一味清高送些不能换钱的东西。”口气软和了许多,不再是之前一提起他就贬损刻薄的样子。
双林笑着拣了那一对金狮子给冰原和雾松道:“这对金狮子就给两位哥哥拿着,这次亏得两位哥哥替我说话,将来若有双林帮得上的地方,定不敢推脱。”
冰原雾松推辞了两下在双林坚持下还是接了,之后又用了些饭,因着还要当差,到底不敢用太多酒,只抿了几下也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省文书上增添笔画以敲诈勒索,这是借鉴张廷玉的历史典故:张廷玉坐在堂上办公,官吏拿来一份文件,说:“这份文件中的'元氏’县被写成‘先民’县,应该驳回质问原省。”张廷玉笑道:“如果‘先民’被写成‘元氏’,那是外省的错误,现在’元氏‘被写成’先民‘,那是书吏略添笔画以便勒索外省罢了。”于是一并处罚并驱逐那个狡猾的官吏,然后将文件的错误更改。 话说张廷玉这人一生很牛,超得雍正器重,可惜换了皇帝后,到了末为了个能不能配享太庙和乾隆闹不高兴,最后还被乾隆拿这来压制议罪,虽然死了以后还是进去了,但是看的时候感觉特别悲剧,干了那么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居然是死后配享太庙,然后还差点进不去……难怪有些文臣能为了个文忠的谥号奋斗终身……所以有时候古人的理想,我们是很难达到那种精神境界啊……
第39章 选侍
那日过后冰原一直捏着一把汗,后来发现雪石果然没有向太子告状,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只是雪石平日里仍是不爱理人,脸上更冰冷了,时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庭中看雪,比从前更抑郁了几分。
双林一贯缜密,从不愿得罪人的,找了个空子还是和雪石说话,委婉道明并未介意当日之意,又给冰原描补了几句道是酒后无心。雪石笑了笑,神情有些凄恻道:“你虽然年纪小,却办事点水不漏,你是怕我和冰原和你计较吧?你放心,我如何敢与他计较呢。其实他的话也没说错,你替太子殿下办了这许多事,太子殿下器重你,娘娘却偏偏找了你去敲打,这是要重用你的意思……你倒看看我,在殿下身边这许多年,殿下待我是不错了,娘娘却从未见过我,如今细想起来,娘娘这是把我当成猫儿狗儿一类的玩意儿,哄殿下开心呢,自然我如何都不会入了她的眼,反是你这般的,才入了她的眼,正儿八经叫去训诫敲打。所以你的前程还在后头,细想起来这些年……竟是我自误了。”
双林有些语塞,雪石原不是笨人,奈何雪石的确和一开始就低在尘埃的他们不同,他的腰弯不下去,因为一弯,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所有人都会踏上一只脚,不过硬顶罢了,更何况他待太子还另有情,这情之一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勘得透,最终也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正旦是大节,楚昭一直忙到朝廷大宴后,朝廷开始放了假,这才松快了些。东宫这边也松了下来,因着才过了大宴,东宫里还张灯结彩,看着热闹得很。
只是这一次宫中大宴,王皇后依然称病不出,最后是洛太后带着惠皇后、洛贵妃接见宴请的三品以上内外命妇,虽然如此,楚昭也并没见到面上有什么难过的,十分安之若素,仍然每日都去坤和宫请安,过节的时候还厚赏了一番东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