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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病已缓过神来,许平君小声询问。病已望着门外,幽幽道:“二百多臣子死于非命,到底是死有余辜,还是杀人灭口?到底是太后旨意,还是大将军矫命?”
昌邑王刘贺被废,昌邑国大臣被诛杀,消息传到广陵国,刘胥大喜。立刻招来女巫李女须等人,赐钱巨厚,笑道:“巫师法术果然了得,汉帝终于被废了,哈哈……接下来总算轮到我出山的时候了!”
刘胥是武帝第四子,是燕王刘旦的弟弟,两人一奶同胞,但刘旦多智有谋,刘胥力能扛鼎,二人是一文一武。只不过刘旦与刘胥都有帝王之志,向来不和,所以刘旦图谋造反,压根没有联系刘胥,自然也没有牵连刘胥。刘胥自信依仗巫术咒死了孝昭帝,咒废了刘贺,如今更命巫术作法,祈祷能坐上皇位。同时命广陵群臣收拾行装,准备随时应诏前往长安。
废黜了刘贺,霍光重新夺回了大权,并命亲信子弟接管了两宫兵马。虽然大权在握,但拥立谁为新君让霍光犯了难。武帝六个儿子,太子刘据一门被灭,二皇子早卒,三皇子燕王谋反被诛,四皇子广陵王刘胥荒诞不经,霍光自忖难以驯服。五皇子儿子刘贺刚被废,六皇子正是孝昭帝,死后无嗣。废帝一时爽,可拥立谁为帝却令霍光十分头疼。
霍光召集群臣商议新君之事,众人不知道霍光心意,因此纷纷不语。这时宗正刘德起身道:“禀大将军,前廷尉监丙吉有奏疏,托我转呈大将军,事关拥立新君之事。”
霍光一惊,忙接过奏疏。奏疏道:“将军事孝武皇帝,身负托孤之重,社稷之任。孝昭皇帝早崩,更无子嗣,海内忧惧,天人共悲。为延续宗庙祭祀,不得不拥立昌邑王,然所立非人,又无奈以大义废黜,废立皆为了江山社稷,天下臣民无不叹服。方今社稷、宗庙、万民之命都系于将军之一念之间,故不得不审慎再三,以免为人蒙骗。微臣替大将军考察诸位王侯,无人在民间有特别声誉。唯独孝武帝曾孙刘病已恭良贤明,年十八九岁,既精通经术,又沉稳能干,且恪守礼仪。望大将军仔细考察,并参考占卜,如果合适,可先让其入宫奉养太后,让天下人知晓其秉性,再决定是否拥立。如此则天下天下幸甚,大将军幸甚!”
丙吉曾担任车骑将军市令,后来升任大将军府长史,霍光向来对他十分看重。丙吉也不负所望,既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又不多嘴邀功,低调性格深得霍光赏识。霍光于是上书调任他为光禄大夫,后又迁为给事中,辅佐昭帝参议大事。即便到了昭帝身边,丙吉也从没有怂恿昭帝与霍光为难,反倒耐心宽慰,从中协调,霍光得知后更为赞赏。
如今丙吉上书推荐皇孙刘病已,霍光才陡然想起表弟刘据还有一个孙子。霍光与霍去病为同父异母兄弟,而霍去病的母亲叫卫少儿。卫少儿的妹妹叫卫子夫,霍光依照霍去病叫法,也称呼卫子夫为姨母。
霍光扬声问:“诸位大臣,你们觉得拥立谁为新君合适?大家不妨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见众人一言不发,太仆杜延年起身道:“眼下有一人十分合适,他就是皇孙刘病已。刘病已是卫太子遗脉,之前养在卫太子良娣娘家。良娣的娘家是齐鲁史家,世代耳濡目染孔孟文化,听闻皇孙贤良忠孝,深受儒学熏陶。长大之后,身材伟岸,样貌俊秀,颇有武帝遗风。这样的人如果能承继大位,必能够使我大汉再创辉煌!”
霍光疑惑道:“太仆为何对皇孙这般了解?”杜延年大笑道:“大将军误会了,我与皇孙毫无交情,只不过我儿杜佗游离四方,曾听闻皇孙在民间事迹。”霍光稍稍松口气,欣然点头。
宗正刘德趁机附和道:“太仆说的没错,皇孙容貌秀美,有孝武帝遗韵;而其品行高洁,忠孝仁德,又有孝文帝遗风。如果他能够成为大汉天子,必能够延续先帝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政策,为国家积蓄力量。待水到渠成时,又能够效仿武皇帝北击匈奴,扬我国威。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更是天子的不二人选!”
霍光见两人与丙吉意见不谋而合,暗暗吃惊,又迟疑不决。无奈询问张安世道:“右将军,你觉得他们的意见如何?”张安世见时机成熟,扬声道:“两位所言极是,下官也听说皇孙为人谦虚谨慎,从不骄狂,而且乐善好施,名声远播。如果选这样的人为天子,不仅是天下臣民的幸事,也是大将军的幸事。大将军请细想,皇孙既没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没有强悍的外戚势力,如果拥立他即位,朝廷既没有外戚纷扰,又全力仰仗大将军,岂不是一举数得?”
张安世一句话说到霍光心坎,霍光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扫视群臣,霍光扬声道:“右将军说的对,当初吕氏被诛,太尉周勃、丞相陈平联手拥立孝文帝,就是看中了孝文帝母亲没有强悍的外戚,不会擅权干政,重蹈吕氏覆辙。如今皇孙与孝文帝相似,确实是难得的人选。不知道杨丞相和蔡御史是什么意见?”
丞相杨敞笑道:“听闻百姓对他赞不绝口,皇孙确实是难得的人选,可立为天子。”蔡义也附和道:“齐鲁大地多人才,想必是合适人选。大鸿胪,你说呢?”大鸿胪韦贤想起儿子韦玄成的话,陡然一惊道:“哦,民间确实对皇孙评价不错,依我看,人才难得啊!”
霍光欣然点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先上奏皇太后,再派宗正、太仆与侍郎丙吉前往。不过皇孙现住在何处?”张安世笑答:“就在大将军府弟旁边尚冠里。”
太后准奏,于是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侍郎丙吉率侍卫前往尚冠里迎接病已入宫。来到尚冠里,丙吉回头一拜道:“宗正、太仆阁下,皇孙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如让我先进去安抚,再迎二位入内。”刘德欣然点头,杜延年自然也无异议。
病已听丙吉在外喊,忙出迎。见刘德身后护卫众多,心下暗惊。丙吉忙拉着病已入屋,细细叙说。病已又惊又喜道:“立我为帝?当真?”丙吉小心翼翼道:“皇孙先不要高兴,看似你就要成为大汉天子,但有一点你千万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保持对大将军足够的尊重。大将军能废了昌邑王,也能废了皇孙。第二,只要大将军还活着,皇孙千千万万不能想着亲政,除非大将军主动让权。”
病已瞬间收了笑意,面色更加凝重,摇头道:“不,万万不可!大将军即便主动让权,我也必须三辞,看看大将军心意。如果他只是虚言客套,我决不能贸然夺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丙吉大喜道:“有皇孙这句话,微臣就放心了!”病已握着丙吉手,泪湿眼眶,哽咽道:“多谢少卿,当初是你救了我,如今又是你扶我上位。如果我能够承继大位,必不会亏待少卿!”丙吉也泪眼婆娑道:“皇孙是卫太子遗脉,卫太子仁慈,这是天意眷顾皇孙。”
不久丙吉迎刘德、杜延年入内,刘德宣读太后诏命:“苍天不佑大汉,先帝早崩,废帝无道,内忧不绝,外患不断,社稷危如累卵。凡我汉室子孙,人人当奋发图强,匡扶江山。闻先帝皇孙病已贤良恭谨,品行高洁,忠孝仁爱,有孝文帝遗风。又勇冠三军,弓马娴熟,能言擅辩,勤谋善断,有孝武帝遗韵。大将军与众卿商议,一致推举皇孙承继先帝大业,延续宗庙祭祀。哀家顺应天下臣民之心,封皇孙病已为阳武侯。若天命所归,望皇孙能承继大位,延续汉家香火!”
杜延年命人奉上朝服,许平君忙接过服饰,到里间为病已沐浴更衣。黑色冕冠为九旒,旒珠为玉制。冕冠两侧,各有一孔,用以穿插玉笄,与发髻(ji)拴结。笄的两侧系上丝带,在颌下系结。丝带在两耳处各垂一颗珠玉,提醒戴冠者切勿听信谗言。上穿玄衣,下穿朱裳,衣服上绘有纹章。另有蔽膝、佩绶、赤鞋等。
许平君从后面环腰抱住病已,喃喃笑道:“夫君总算熬到头了!”病已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摇头道:“这才刚刚开始,苦为尽,甘未来,还早着呢!贤妻放心,我安排好一切就会派人来接你入宫!”
待病已出屋,杜延年扶着他上了軨(ling)猎车。在刘德、丙吉护卫下,入了宗正府。按照礼仪,除了沐浴更衣,病已还要在宗正府斋戒三日,以免冲撞太后。
秋七月,在刘德、杜延年、丙吉护卫下,病已入了未央宫。望着四周巍峨的建筑,病已暗暗震撼。虽然以前生活在掖庭近十年,却从未到过前殿。前殿东西五十丈,周围宫殿近五十座,青窗碧瓦,金门红柱,飞檐斗角,处处威严肃穆。穿过前殿,来到宣室殿,只见殿门上镶嵌金色花纹,门上有玉饰。入了殿门,大殿上以杏木作梁柱,以香木作栋椽,梁栋上都有壁带,同时挂着珍奇的玉石,清风吹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大将军霍光先上前迎接,恭敬道:“微臣拜见皇孙!太后有诏,请皇孙上殿!”霍光扶着病已上了大殿,病已抬眼望去,卷帘后正端坐一女子,虽然看不清,但猜测必是上官太后,忙跪地叩拜道:“孙儿病已,参见太后!”太后娓娓道:“大将军,宣诏吧!”
霍光忙接过诏令,抑扬顿挫宣读:“皇孙病已,年十八,受业齐鲁名师,学《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仁孝善良,文武双全,恭谨贤明。曾游历三辅,为百姓济危解困,万民多有赞誉。后议之朝堂,诸大臣皆称皇孙有孝文、孝武遗风,堪当大任。哀家顺天下臣民之心,立皇孙为帝,望尔承继宗庙,不负哀家期许,不负万民所望!”
霍光亲自奉上皇帝玺绶,病已即皇帝位,群臣纷纷下拜。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群臣再拜。随后拜祭高祖庙,上告列祖列宗。四周都是霍光亲信,病已只觉喘不过气。幸而右将军张安世在侧,让他稍稍安心。返回宣室殿,太皇太后归长乐宫。
病已初即位,第一次坐在宣室殿议政,扬声道:“朕初即位,政事一概不懂,今后还要仰仗大将军和列位公卿大臣,希望你们辅佐朕内治国家,外御贼寇,承继先帝之宏业,再创大汉之辉煌!听闻先帝在位时,朝廷政事全部委托大将军执掌。朕承继先帝宏业,自然不能废先帝之法,今后朝廷大事全部交由大将军处理,再禀报朕。望大将军忠心辅佐,不负先帝厚望,不负朕之重托!”
霍光感激涕零道:“老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望陛下继承先人遗志,奋发图强,与臣等共襄盛事!”病已笑道:“右将军与大将军拥立有功,朕以为可擢拔为车骑将军,不知道大将军意下如何?”霍光一惊,只觉骑虎难下,不得不同意。
病已亲自前往尚冠里接许平君,同回后宫,封为婕妤。由于后宫暂时没有皇后,病已便让许平君暂摄后宫事。
许平君性格文静而矜持,刚入后宫便前往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虽然太皇太后比她小两岁,但许平君仍然礼仪周到,像对待祖母一样侍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心中苦闷,拉着许平君絮叨半日,宛如姐妹般,无话不说。许平君暗暗心惊,没想到后宫的女人也这般凄苦,心中更同情三分。
听说病已继承了皇帝位,广陵王刘胥大怒,咒骂道:“寡人是孝武帝四子,难道没有继承权?凭什么太子的孙子也能骑到我头上?霍光这王八蛋,之前拥立我五弟的儿子刘贺为新君,如今又拥立我大哥的孙子为新君,他就是要办寡人难堪!寡人诅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刘胥请来女巫李女须,怒问:“巫师,你不说先帝托梦,让寡人为君吗?现在小小的刘病已承继了大位,你怎么解释?”李女须不慌不忙道:“大王息怒,这是变数,也是劫难,只要能渡过这一劫,自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登临九五之位指日可待!”刘胥无奈,只好请李女须再度施法诅咒,希望能咒死病已,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