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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孟家的重责大任,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我早就说过了,会有孟蓟处理的。”

被他打断,辛四四心中不甘,也气愤。明明掌家的位份说好了是要交给她的。

“二叔说话不算话。”打开孟扶苏的手,撅着嘴不去理他。

语气不好,心中生气。这些都在孟扶苏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生气,负手过来眺望着枯木溪波光粼粼的水面,随口道:“不要闹脾气,近段时间我会尽快让你和慕容冲撇清关系。待我出兵之日,便让子詹带你离开这儿,暂且到广陵行馆。”

广陵行馆是子詹先生的住处,子姓在南朝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行馆的名字叫做广陵,不用猜也知道是取自嵇康广陵散中的广陵二字。子家历代为孟氏琴师,几乎与孟氏共富贵,但子家人丁却零落的很,几乎是百年单传,每一代娶妻必生一子,其后不再有嗣。这就像是个诅咒般存在着。

到了子詹先生这一代,祭祀之时竟在祭祀的大铜鼎上出现异象铭文,子姓嗣绝。便在歌行山为子詹修建广陵行馆,以此来纪念子家在孟家几百年的辛劳。

这是建造这座行馆的初衷,但是辛四四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广陵行馆景致磅礴,依据塞北云山胜地规模而建,有“瞰群峰,夕霭朝岚,顷刻变化,不可名状”的意趣。她早就很想去看看,目睹这天下奇景。今天孟扶苏主动提起,她就被勾引了,立时满脸五光十色,偏过身抱住他的臂弯,软软偎在上面,“全听二叔的。”

“你打算,就称呼我二叔一辈子么?”

她心中窃喜,像小时候那样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可是除了叫二叔,我不知道还能叫什么啊。”

他挑眉,望着她饱满的唇,“扶苏。”

辛四四是委实叫不出口的,叫了那么久的二叔,乍一改口,还是直接唤名字,心里总觉得别扭。便岔开话题,道:“我们快去找瓦罐陶盆吧,悯夙去找鱼杈,约莫也快回来了。”说完不给孟扶苏接口的机会,跑着走开了。

他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看她那么高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悯悯夙借来的鱼杈倒是很好用,两个人挽起裤子站在没膝的溪水里左插右插,悯夙留在岸边上生火。

辛四四在山中的时候,就经常摸鱼捉虾,眼下抓寐鱼竟然不输孟扶苏,很快两人就拎着满满的鱼篓从水里上了岸,将鱼穿在木棍上架起火来烤,那边悯夙生火用陶罐清炖,未过多久,香味四溢。

孟扶苏扯下块烤的金黄酥脆的鱼肉递给辛四四,“尝尝二叔的手艺。”

辛四四点点头接过去咬了口,只觉得鱼香齿间流窜,不禁叹道:“没想到二叔你深藏不漏,太好吃了。”

孟扶苏正想再给她一块,忽听远处马车疾驰的声音,抬眼望去,是辆青顶红身,车檐挂着明晃晃流苏根的马车。他扫扫袖袍,站起身来,朝马车停下的地方走去。

悯夙立即扶起坐在地上的辛四四,小声道:“那车是慕容王爷的车,看来王爷是知道小姐和世子在这里了。”

辛四四点点头,心中暗自琢磨,若是慕容冲问起,孟扶苏应该早就想好如何解释了,肯定用不着自己费口舌。

马车上下来的人果然是慕容冲,小黄门挑开车帘,将踏脚放在地上,此时孟扶苏已经走到他面前。小黄门安静的给孟扶苏行个礼,慕容冲挑帘望着跟在孟扶苏后面的辛四四笑,“丫头,你倒是害我好找。”

辛四四报以微笑,“王爷找我可有急事么?二叔他新给我布置了作业,这次是要我画晚夏出游图,还要写篇心得体会。所以我才央求二叔带我来枯木溪捉鱼的。”

慕容冲下来马车,对孟扶苏道:“丫头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以后她就是我的王妃,你可不许再这样折腾她。”

孟扶苏牵动唇角,淡淡回道:“阿蓁她性子自然,最不喜欢拘束的生活,我倒是担心她嫁到王府,做个侧王妃不得自由。”

慕容冲被他噎了噎,打开扇子摇两摇,“侧妃不是可以扶正的么?再说,若是你这个做二叔的保护得好,何至于她会被单家掳去糟蹋了清清白白的名声?”

孟扶苏脸上没有表情,点头道:“的确怪我,若我发现的够早,何至于劳烦太妃登门为阿蓁和单家说亲,到让单家将她扣住做了人质。”

慕容冲脸色有些发黑,质问道:“你说什么?我母妃她……”

他看那半落的浮光,一脸的肃杀,“究竟如何,王爷何不回府亲自问问太妃娘娘?”

慕容冲从未想过,自己的母妃造就了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若不是母妃为她给单家说媒,若不是母妃在当中掺和,她怎么会做自己的侧妃?而他若早点知道,又怎么可能费劲心思想着以后怎么将她扶正?

不知为何,慕容冲现在竟有种无法面对辛四四的羞愧之感,她今天沦落至此,原来都是拜他的母妃所赐,世间所有的阴差阳错怎么都让自己给碰上了!他还觉得求太后赐婚,让她做自己的王妃是救了她。

他抬眼,切切的望着辛四四,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孟扶苏刚才说的兴许都是假的罢。怀着些不确定,迟疑开口,“孟世子说的,可是真的?我母妃她真的做过这件事?”

辛四四只是老实的点点头,怕慕容冲太过自责,又补充道:“其实,是三婶娘拜托慕容太妃的。三婶娘她也是为了我好,我本来想写信问二叔的意见的,可一想,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同我娘去得早,婶娘于我算半个娘亲,也不好说什么,便由她做主了。”

☆、第34章

慕容冲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一时无法言语,随行的小黄门提醒他,“王爷,太后娘娘七月初七宴请各家郡主到艮莨小聚呢。”

艮莨是皇家园林,是南朝多少郡主向往却又惧怕的地方。一个郡主能到艮莨园林去就意味着会有无上荣耀,但同样的,那里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相当的自由。踏足艮莨的郡主们,要么作为皇家维护皇权的牺牲品,要么成为止戈战事的人质和亲他国。

慕容冲责备小黄门的话说的不合时宜,瞪了他两眼,“太后那里自由我说项,你先退下吧。”

孟扶苏皱皱眉,把辛四四护在身后,寡淡非常的看着慕容冲,“太后意欲何为?你即已经向太后陈情,要纳侧妃,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辛四四一脸茫然,不知就里,但看孟扶苏严肃做派,觉得是件大事,且是件同自己相关的大事。

慕容冲无奈,“此事,我不想在丫头面前提起,等回去你府上,我们单独谈罢。”

*****

回到府上,天色已晚。

辛四四被孟扶苏送回房,他嘱咐她安静的呆着,等与慕容冲谈完就过来陪她。说完这些话头也没回的走了。

孟扶苏走后,辛四四怔怔坐了很久,突然对悯夙道:“你去挑上灯,我们去二叔的书房。”

悯夙握过她的手,试着劝解她,“小姐,世子和王爷想必是再商议重要的事情,虽然悯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路上听世子和王爷言语间的话,想必是太后动了要把小姐送去和亲的念头。世子对小姐好,一定不会让小姐去和亲,王爷又是小姐要嫁之人,更不会让太后毁了小姐的。小姐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世子和王爷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样的安慰并没让辛四四的心放下来,太后既然动了这种心思,想必就是当今圣上默许的。孟扶苏和慕容冲怎么都是朝臣,天子有令朝臣岂能不从?不从则杀之的道理,她读了这许多年书,怎么会不明白。

眼下她只觉得浑身起栗,再不敢多想下去。惊恐的喊悯夙,“快挑灯,这就去。”

悯夙只得应个是,转身去挑灯。

走廊渐行渐深,这泱泱庭院掩在月色朦胧里,人影虚幻缥缈。辛四四畏冷的裹裹披风,望着大片扶苏花木,已经开始出现颓败的迹象。

随侍挑着灯在前头行,边开了口,“世子,四爷暗中已经有动作了,几个族老的庭院都增派了四爷的暗哨,方才子詹先生让小的转告世子,广陵行馆那边已经布置妥当,随时听候世子差遣。”

孟扶苏停住脚,抬手摘下片扶苏树叶,仔细打量着上面泛黄的纹路。广陵行馆不胜在风景绮丽,而是胜在里里外外三百七十八道机关,擅自踏足者,还未到行馆就已经变成具死尸了。孟扶离自负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接下来,且看看他怎么让已经只有个空壳子的孟家风生水起吧,他倒是乐意给他助助兴。

随侍打灯站在旁边,笑着问他,“四爷那边……”

他扔掉手中的树叶,负手道:“继续盯着,不用限制他的动作。看他这么兴起,我们配合着就是了。”言毕,抬头往前走去。

借着月色,辛四四眼尖的瞅见迎面过来的孟扶苏,提裙疾走两步迎上去,模样急切。“二叔,慕容王爷可说了什么对策没有?”

孟扶苏拧拧眉,他承认做个男人,他的喜欢确然小心眼了些。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只要是动心喜欢上了,总能对她身边出现别的男人耿耿于怀。他自小善于伪装,能把朝堂和府中的事情处理的很好。在她面前,却装不起来,连丁点不悦的情绪都隐藏不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占有欲,他喜欢她,想保护她,免她惊免她苦,想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凡事有我,不需要他来出面解决。”他脸色铁青,顿了顿又道:“你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就好。”

他其实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孟扶离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几个族长全都幽禁了就为逼他就范,所以他才说要送她去广陵行馆。皇上借太后之口下令让四四出使暨国和亲,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他却觉得正逢时候。他自然不会让她去和亲,抗旨不遵这种事情,只好麻烦四爷亲自担当了。

满门抄斩的大罪,不知道孟扶离到时候会如何面对呢?

辛四四只觉得有些懊恼,她何时不听他的话过?但见他面色不好,知道约莫是提起慕容冲让他生气了,遂过来粘着他,抱着他的手臂晃,“二叔莫生气,我以后不提慕容王爷便是。只是,七夕七巧,太后的鸿门宴还需想个对策才好。”

孟扶苏到底对她的撒娇没法子,笑意进到眼底,刮刮她的鼻子,“我会想到办法的,你这几日老实的呆在房里就是。”

一连几日,孟扶苏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辛四四窝在房里无事可做,难免就胡思乱想的更甚。

离七月初七还半月光景,她想,要不然干脆艮莨的宴就称病不去的好。

悯夙看她整日叹声叹气,说她杞人忧天,就算世子不管,到底还有慕容王爷。要同自己大婚的侧妃却被勒令到别国和亲,就是为了做为王爷的一张脸,也不该让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辛四四本来还指望孟扶苏真的会有什么对策,迟迟几日孟扶苏那边都没消息,她已经在房里如坐针毡了。

未时,孟扶苏让随侍过来传话,问她去艮莨要穿什么衣服,佩戴什么首饰,还嘱咐她,一定要仔细挑选,穿着得体,若缺什么直接告诉随侍置办。顺道送来套据说是用十二斤上好蚕茧层层抽丝捻线织就的百鸟朝衣。

她看着托盘中绣着百鸟的华丽衣衫,都快气哭了。他说他有办法,结果这个办法竟然就是让她去赴宴。而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发挥穿着不得体,谈吐不文雅,怎么村姑怎么来么?他还送来这么华贵的仙女裙,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要让太后一纸令下,送到别国去吗?

尽管孟扶苏说凡事有他,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可她觉得孟扶苏只会嘴上说,根本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她开始觉得他说的话不真,连带他说的喜欢她都值得怀疑。

她哭,问悯夙,“二叔是不是铁了心的不要帮我?他一定是想让我去和亲是不是?”

悯夙只得安慰,说不会。

辛四四打翻托盘,衣服蓬松的掉在地上,她趴在桌子上哭,说“二叔这般对我,是我糊涂了,偏偏他说两句好话,我就信以为真。他若真的要把我送去和亲,我就……”

悯夙骇了一跳,忙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命只有一条,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小姐你还有悯夙,悯夙都会陪着你的。”

辛四四擦擦泪,握着悯夙的手,“我是不会寻死的。”她即便再想不开,只怕也不想去死了。死过一次的人,遇事总不会再往死处寻。“悯夙,你跟我逃吧,我们逃出去,往北去。听说帝朝现在江山易主,是比较混乱的地方。你若不怕吃苦,就跟我去帝朝。书上说,大隐隐于市,我们去最繁华的都城,对,昊城,我们就去昊城,昊城那么大,找个人就同大海捞针,我们就去那里。”

悯夙回道,“苦悯夙倒是不怕的,可是小姐,我们能出的去这孟府吗?你看,”她指指外面,“到处都是护院。上次小姐遇刺,世子担心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派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只怕我们才出屋门,那边护院就禀报给世子了。”

辛四四松开她的手,有些泄气,撑腮坐在桌子上,望着院外像是陶俑般的护院。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弯腰拾起地上的百鸟朝衣,道:“晚上我会想办法说服二叔撤掉护院,况且,慕容王爷也在府上。”她转转好看的眼睛,“我们可以搭他们的马车偷偷溜出府。”

悯夙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那我这就去找慕容王爷。”

辛四四忙拉住她,“不,连慕容王爷也不可以告诉。你听我的,等晚上你去马厩,把马车下面的木头锯掉两块,好用来抓着。”

悯夙觉得,跟自家小姐在一起,每天都像是家养的杀手,现在逐渐又向着逃亡犯靠拢,幸好她也不是个胆子小的。点点头:“我省得了。”

辛四四既然有了主意,便十分开心起来。立时又把花烛和水莲叫进来,吩咐道:“你们快些给我穿衣梳妆。”

水莲和花烛面面相觑,方才在门外听到四姑娘嚎啕大哭也不知所为何事,怎的这会子竟是欢天喜地起来。但主子吩咐了,二人也不敢懈怠着,疾走几步开始替她梳妆。

她望着镜中长开的姣好容颜,忽然意兴大发。想要让孟扶苏撤掉护院,她得好生勾引勾引他才行,让他高兴了,事就差不多成了。孟扶苏的养母宣华夫人喜爱扶苏花,时常在眉心以初绽的绛色扶苏花点缀妆容。她想,或许点缀这种妆容,会让他开心。便对花烛道:“你取妆笔与朱砂来,快些去。”

花烛应是,匆忙自床头取来妆笔与朱砂与她,问道:“姑娘要朱砂作什么?”

辛四四转而递给水莲,道:“你平素里最擅长点妆,初绽的扶苏花想必画来也十分美丽,在我眉心画上一朵吧。”

水莲半是愣怔,省过神接了妆笔和朱砂,在她眉间轻轻点缀着。姑娘平时不喜欢在脸上装扮什么,就是整个南朝的姑娘们都以桃花妆为美的时候,也不曾见姑娘眉间多加个朱砂胭脂。她一直以为姑娘喜欢素面朝天。

辛四四到底是个美人坯子,尽得母亲当年的姿色,待水莲收笔,施过胭脂的粉面恰似开在三月的樱花,眉心红艳艳的扶苏绽的娇艳动人。再称上这身蚕丝织就的白色百鸟朝衣,直让屋子里三个婢子看呆了眼。

悯夙心中有些埋怨,世子知道姑娘的容色,这样去艮莨,能全身而退才是怪事。她起步,过来替辛四四整整领襟,“婢子陪小姐去世子那里。”

她穿着这么一身华贵,直到了孟扶苏的书房外。守门的下人见她先是叩拜,继而回她,“世子在偏殿接待贵客,已经过去多时,并不在书房。姑娘若是有事,小的过去禀报。”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亲自过去找二叔。”

偏殿外空无一人,只在门口有孟扶苏的随侍守着,见她过来,随侍忙堆了笑脸,心中暗自感叹,世子实在有眼光,四姑娘穿着这身衣裳,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及。

“四姑娘,这身衣裳穿着可还合称?”他笑的合不拢嘴,“老奴瞧着甚好,世子一定会喜欢的。”

辛四四只是笑笑,“我穿过来给二叔瞧瞧。”又从袖中掏了一阵儿,拿出个藏蓝色香囊,“前些日子在颍川郡无事可做,给二叔绣的香囊,也一道送过来了。”

随侍点头,道:“四姑娘有心,世子一定很喜欢。老奴这就去通禀,四姑娘在这里稍待。”未几,随侍出来,对她笑,“姑娘进去吧。”

辛四四点头,对他道谢,提步进门。

随侍道声:“四姑娘。”

她回头,问:“还有旁的事情吗?”

随侍上前两步,嘱咐道:“殿中有客。”

她明了,随侍是让她对孟扶苏疏离些,当着外客的面更需注意。便答应着,转进殿中。

孟扶苏坐在上座,下座处坐着两个人,一人着白衣曲裾罩白色儒衫,一人穿深紫黑紫劲装。

辛四四低垂着眉眼,先给孟扶苏见过礼,道:“二叔,这身衣衫穿着去赴太后的宴,可还合称?”

孟扶苏倚着扶手喝茶,竟有些形单影只的模样。他平时就冷眉冷眼,今日却比平时多了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他搁下茶盏,半是疏离的看着她,“这身衣服很合宜。”说完便没有了下文,只是盯着她的眉心似乎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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