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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焘冷眼看着元丕,声音不善:“本王来的路上遇见了一条狗,专门挡道。本王瞧着它碍眼,心情不好,不想去了。”

元丕本来唇角正噙着一丝笑,听了元焘的话,忽然左右看看,察觉自己正站在路当中、挡着不让马车走,堪堪正是元焘口中那条让人生厌的拦路狗。

他不由得把脸一沉,目光越过元焘,灼灼地盯着车里的云溪,勾唇笑道:“原来如此!那不如皇兄先行离去,反正皇兄本就没打算来……你只不过想借这翡翠池温泉水,帮皇嫂治疗顽疾!到时候皇兄不必担心天色晚了,因为丕必定亲自驾车送皇嫂回去!”

“王爷不要被他激将!”

云溪被元丕看得浑身不适,放下车帘,想了想,道:“王爷的白玉膏,再加上孙太医的汤药,这几日,妾身感觉身上已经好多了。”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元丕那双眼睛生的和元焘有七八分相似,却总能让她想起从前在秣陵行宫时黑夜里曾见都过的野狸猫眼睛,以及偶尔那一两次并不愉快的、被它们惊吓到的经历。

元焘却是暗咐自己本不打算沐浴之事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个人知晓,甚至就连云溪也是蒙在鼓里的。也不知是谁这样大胆,居然胆敢在自己眼皮下作祟。他不由得眸中精光一闪,目光如剑地看向元丕,朗声道:“也罢!既然皇弟有此雅兴,本王当然要奉陪到底!”

云溪微微蹙眉:按理说他不应该这样莽撞才对!

同时也想起前两日褚冲打听到的消息:前几夜,乐平王妃、杜府千金杜芊月携同婢女一众数人,在清溪河畔邂逅乐平王,乐平王心疼爱妻有孕,不忍其徒步而行,故而横着将乐平王妃抄起,一路抱回了王府。此事皇城之中人人皆知,人人都道乐平王夫妻伉俪情深,真乃恩爱典范。

算算时间,可不就是她去清溪河畔见姬四娘的那一晚?

云溪暗咐:有道是你方闹罢我登场,莫非今日如同春耕那日,又是个让人难以消停的不宁日?

汤池

“皇弟现在是否可以让出道路?”元焘冷眼斜睨元丕,声音不善。

元丕闻言唇角微勾,往旁边稍稍欠了欠身,正好将方才挡住马车的位置让了出来。然后振臂轻挥团扇,其锋遥指甘泉宫门,另一只手却慵懒地理了理湿发:“皇兄莫不是暗指丕不如犬?”

云溪强忍着笑,目光落在元丕正兀自淌水的发梢上,心道普通人若被骂做是狗,恐怕早就恼羞成怒,这元丕不怒反笑,处处透着邪.魅,果然也是个非同寻常的角色!

“怎会?”元焘星眸微眯,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皇弟比犬强!”

元丕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云溪也差点忍俊不禁:说来说去,还是在和狗比!

她不禁暗暗地给元焘竖起大拇指,当再看向元丕时,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多了一道意味不甚分明的同情。

转过头再瞧元焘,却是怎么瞧怎么顺眼。

元焘扶着云溪蛮腰,两人并步而行,双双白衣诀诀飘飘,却是一个身材修长气质卓然,一个腰肢轻盈妙曼婀娜,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妒煞冷眼旁观的元丕。

望着两人比肩背影,元丕恨恨折断扇柄,冷森森道:“终有一日,本王自会让你知道,谁,才是丧家之犬!”

却说元焘领云溪从内庭经过,来到一排坐北朝南的高大房屋前,见两个粉裳宫娥守在门外,便扯住其中一个问:“乐平王今日歇在东西暖阁哪里?”

宫娥哧一大跳,赶紧跪下回话:“在东暖阁‘碧落池’!”

元焘与云溪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旋即穿过弄堂,径自往西暖阁而去。

云溪一路留心细看,只见沿途宫娥众多,各个粉裳双螺髻,或捧衣物,或拎茶水,多半是常年在此服侍的低阶使女。她们之中,间或有几个服色稍深的,应当是此间女官。

元焘有心和元丕离远一些,领着云溪一直往西,一盏茶功夫后,方驻足停在最后一间雕花镂窗的屋舍前。

云溪抬起头,见匾额上书着三个苍遒有力的大字“太欢池”,不由得微微好奇:“怎么不是翡翠池?”

元焘斜睨她一眼:“甘泉宫可不是只有‘翡翠池’一个池子!不过是因为昔年香榭夫人入宫为婢,在翡翠池邂逅太.祖皇帝,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帝王宠爱于一身,‘翡翠池’这才名声大噪,风头更胜一筹。”

云溪赞叹:“这香榭夫人真真是好福气!太.祖皇帝后宫粉黛三千,却唯独只宠她一人,可见是真心喜欢的。”

元焘眸光微闪:“你羡慕那香榭夫人?”

云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微红:“妾身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垂下头,却忍不住腹诽:昔日父皇为母后虚设后宫,虽然有大臣以太子来逼迫父皇纳妃,父皇却道,“朕和皇后相守数十年,膝下只有两位公主,虽未曾诞下太子,有些遗憾,但是若此遗憾要以另一女子来弥补,那朕宁愿不要太子,只要皇后一个!”虽然天下男儿皆薄幸,但父皇却是为数不多的长情的那一个。他与母后间的爱情,那,才真正值得艳羡!

不知云溪另有所想,元焘推开屋门,顷刻间暗香浮动,有氤氲热浪扑面而至。

云溪美目微动,隔着雕花屏风的镂空处往里看,依稀瞧见一长方深池赫然在卧,池内碧波微荡,漂浮许多片许花瓣,水汽自上徐徐缭绕,一时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元焘却眼尖地发现某些微妙,有些后悔带云溪选这间。

但事已至此,再临时调换,反而有些不合适了。

元焘拎起博古架上的两坛酒,嘱咐云溪:“孙太医说了,你一定要在汤池里多泡一阵子,方能去除病灶!”边说,边往外走,“里间水汽蒸腾太闷了,我在外面透透气!”

云溪见他果然信守承诺并不趁人之危,一时心宽,不禁对元焘好感倍增。

然而待她绕过屏风,看清屋内装饰格局时,面色一红,登时明白为何元焘连屋都未曾进就红着脖子匆匆找借口出去了。

原来,此间陈设华丽别具一格,风光旖旎不说,奇思妙想相映成趣,各种陈设和用具造型大胆而放肆,既香艳又春光四射,真真让人遐想连篇耳红面臊,就连地上那一汪池水四壁蜿蜒流水的龙阀,也被别出心裁地被塑成神情举止惟妙惟肖的和合二仙搂抱姿态!

找了一块轻纱遮住和合二仙龙阀,云溪缓缓除下衣衫,走下汤池。

这汤池水果然是暖融融的,她大不一会儿便感觉整个身子舒服异常,又泡了片刻,倏地把头扎进水里,任由一头青丝长发如瀑般落下,在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缓缓绽放,最终散落成一朵如墨染过的黑色幽花。

不远处,三五瓣颜色正鲜妍的玫红花瓣顺水打旋,有两条细长青影在水下若隐若现。

云溪无意撩起的水花似是惹得它们不太高兴。

下一刻,只见两条三角蛇狭目中凶光涌现,似两道蜿蜒曲折的碧波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朝云溪游去……

交易

然而云溪进屋后,元焘却脸色倏地一寒,目光如电地看向树后隐约漏出半个头的身影,怒斥道:“滚出来!”

说着,手腕一扬,随身佩剑登时明晃晃地向前飞出,斜斜刺入耳房旁边一棵经年老树。

下一刻,有个哭丧着脸的青衣小厮立即颤颤抖抖地自树后跌跌撞撞滚了出来,一露面,就屁滚尿流地胡乱叩首道:“小的斗胆也不敢偷窥王妃,求王爷饶命!”

皇家别苑,自是不可能有不想干之人混入。

如今甘泉宫除了他和云溪,还有谁和谁在,用脚丫子想想都能知道!

元焘面染寒霜,拔出长剑架在那人脖颈上:“滚!告诉你家主子,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刺探消息,本王绝不姑息!”

说完重重踢了一脚,将那人一脚踢了个人仰马翻。

然后身形微跃,舒适地躺在一棵树上,顺手揭开一坛酒的红泥封,饮了一口。

不多时,却又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摊开在手心,唇角微勾。

这丝帕洁白如许,角落处以金丝银线织就天际流云,散发着淡淡清香,正是云溪几个时辰前方才用来包紫玉来仪箫的帕子。

刚刚云溪关门时不慎掉落,他眼疾手快捡起,本想马上就还给她,可捡到后却又不想马上还回去,总想着随身带着,权当是她送他的好了。

将丝帕拿出来闻了又闻,元焘拎起酒坛咕咚咚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这才觉得酣畅淋漓。

这时,元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西暖阁外传入,他远远地看见元焘躺在树上喝酒,慵懒地走下树下,阴恻恻一笑:“皇兄真是好雅兴!大冷的天,一个人在这里饮酒,莫不是被皇嫂赶出房门,故而才借酒消愁?殊不知,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些时候过于逞强好胜,未必能笑得长久!”

元焘扔了半坛酒给他:“你放起屁来,总是是如既往的……刺耳和难听!”

随后,想起斋宴上元丕看见云溪给自己挑刺时那酸楚楚的眼神,忽然觉得满意极了。

于是心念微动,狭眸微眯,对元丕勾唇笑道:“再说了,皇弟阅历太浅,焉知被老婆管的乐趣?”

两人针锋相对的功夫,杜芊月轻手轻脚,伺机潜入太欢池内。

元焘和元丕竟是谁也没有留意到。

云溪正兀自撩动水花,忽闻门“吱呀”一声打开,她以为是元焘食言返回,有些羞恼,顺手用水舀子盛满水泼过去警告:“有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王爷说过的话到底还做不做数?!”

谁料水花落处,杜芊月提着个食盒被淋了一头水没好气地踱步走出。

云溪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是你?”

杜芊月狼狈地用衣袖擦掉满头滴答的水珠,神情不大好看。

她盯着云溪脸上水洗不掉的半边胭脂色,喃喃道:“居然遇水不化?看来你也是为了隐瞒大表哥,着实没少费心思!”

云溪知道她口中的大表哥自然指的是元焘,颜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杜芊月阴阳怪气地道:“什么意思?你故意涂花半边脸,不就是为了大表哥讨厌你?”

云溪沉默不语,暗咐自己先前确实是这个用意,但被拆穿后,却是不好意思一下子扮回去。

杜芊月又道:“你和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溪愣怔,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元丕,秀眉微蹙:“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我!”

“不要牵扯到你?”杜芊月忽然冷声嗤笑,把一幅画扔到云溪跟前,“如果我没有认错,画里的女子是你吧?”

云溪打开,见画中女子明眸善睐,不是自己却又是谁?

她不禁心下大奇:“这画上确实是我,但我,先前确实也不认得乐平王!”

杜芊月死死盯着她,眼睛渐渐眯起:“真的?那你可敢起誓,今生今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准勾搭王爷?”

云溪叹了口气,马上依照葫芦画瓢:“我保证破坏你和乐平王,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杜芊月登时像是松了一口气,银牙一咬道:“若你信守誓言,我答应日后助你离开北邺!”

云溪的心猛然往上提了提——这件事,除了凌翠、褚侍卫,没有旁人知道,杜芊月又是如何得知的?

杜芊月像是一眼看穿了云溪的心思:“你别看我!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然后指了指云溪的脸:“你明明美过我,却故意扮丑。试问一个女子明明很好看,却不想让自己的夫君看到,若她不是计划着离开或和离,还能有什么?”

云溪被她提醒,蓦地想:之前向元焘坦白时,两人避重就轻,全都将她为何扮丑匆匆带过。然而,连杜芊月都能想到的事,元焘他难道真的就没有思考过?

正思忖着,杜芊月突然阴恻恻一笑,打开食盒,朝她诡异地勾了勾唇:“难得与你化干戈为玉帛,这里面,全是我特地托人从南朝带回的点心。以及,诚意!”

相救

却说太欢池内云溪被杜芊月纠缠,庭院外元焘早已挑着剑和元丕缠斗在了一起。

元焘把酒坛掷向元丕,声音冷凛道:“你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元丕侧身巧妙接住酒坛,一指托住坛底,顺势拨动酒坛转了起来:“皇兄不是最善于揣摩人心?我倒是也想听听看,皇兄有何高见。”

元焘还想再掷一个酒坛过去,忽然太欢池内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元焘脸色微变,以为是云溪出了事,却不料元丕动作比他还快的跃到了太欢池门前。

元焘俊脸一寒,飞身跃下拦在元丕身前,用剑指着她:“不准进去!”

元丕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是……芊月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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