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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怡恍然记起下午本该买对联纸找袁秀才的,这个时辰已经晚了。
薛氏笑道:“不急在这一时,明天去也不晚。”
袁秀才上午教七八个弟子读书,下午会有空闲时间。
吃过午饭,严清怡听从薛氏吩咐,买了大红对联纸和二两白糖往府学胡同去。
原以为袁秀才会歇晌觉,严清怡正打算在偏厅等一会儿,没想到书僮很客气地说:“严姑娘来得巧,先生正有事跟姑娘商量。”
严清怡颇为意外,随书僮走进书房。
书房点了炭盆,非常暖和,虽说炭不如她前世用得好,但比起犹如冷窟般的涌泉胡同来说,无疑于天上地下。
严清怡恭敬地朝袁秀才行个礼,“先生找我有事儿?”
袁秀才递给她一只信筒,“你的信,刚送来不久,否则就要青昊带回去了。”
严清怡道谢接过,只见上面写了袁秀才的名讳,再里头另有只略小点儿的信筒,写的是“烦请转交涌泉胡同严家三娘”。
字体柔媚秀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除了何若薰,严清怡再想不到会有别人,忙抽出信纸。
信果然来自何若薰。
上面写她费尽心思好容易得来一坛秋露白,只是京都大雪不断,难以出门,所以还未曾到丰台去。现在只盼望年前天气能好转些时日,再打照殿红的主意。
严清怡看着落款,自写信那日到现在足足半个月之久,想必真是大雪封路耽搁了驿站。
还好,何若薰不曾忘记她,也不曾忽略应许过的话。
严清怡笑笑,问袁秀才:“我想写封回信,可否借先生笔墨一用?”
袁秀才指了书案,“你自便即可。”
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
砚是易水砚,墨是松烟墨,有大小两种毛笔架在湘妃竹的笔山上,旁边摆着竹根雕的笔洗。
严清怡吸口气,往砚台里注上半砚水,执起墨锭研磨片刻,待墨成,铺平一张宣纸,两边用竹根镇纸压好,选了那支细毫笔,稍加思索,便落笔如飞。
一系列动作娴熟而优雅,像是做过千遍万遍般。
袁秀才颇觉诧异,慢慢踱到案前,瞧见纸上工整的小楷,问道:“你师从何人?”
严清怡思量片刻,诚恳地道:“先生问询本不该瞒,只是我另有隐情不便相告,请先生恕罪。”
袁秀才点点头,因见她带来的对联纸,便笑道:“如此,便由你伺候笔墨吧?”
严清怡欣然答应,再研了些墨,铺开对联纸。
袁秀才约莫着纸的长短,问道:“要五言联还是七言联?”
严清怡笑答:“难得求先生写一次,还是字数多点合算”,扫一眼架上悬着的毛笔,学着袁秀才的语调问,“先生用京提还是大楷笔?”
袁秀才笑眯了眼,指着紫狼毫的京提,“这个顺手些。”
严清怡取下来,双手呈给他。
袁秀才蘸了墨,屏住气息,忽然运笔飞舞,一鼓作气写下上联,稍停,待严清怡换过另一联纸,重新蘸墨写出下联。
趁着等墨干的空隙,严清怡问道:“阿昊跟先生就读已一年有余,不知学业如何?”
袁秀才面色变得肃然,“我找你正是因为此事。青昊算是机敏,书读两三遍便能记住,释意也讲得通,在八个弟子中算是佼佼者,只是他过于急功近利,心术有些……”
似是在斟酌用语。
“最近我也有所察觉,”严清怡低声打断他的话,“所以想先停两年,养养心性,否则读书读得多反而更坏。”
袁秀才捋捋胡子,长叹一声,“也好,学可以不来上,书仍是要读,年前我把论语中的学而篇和里仁篇给他讲讲。”
学而是《论语》开篇,主要讲务本,《里仁》是第四篇,说得是仁德。
严清怡连忙道谢,“有劳先生。”
出得门来,严清怡没回家,转而去了当铺。
当铺都黑,两支银簪只给了一两银。
严清怡并不嫌少,反正当得是活当,半年之内可以赎还。
途中经过四海钱庄,严清怡停了数息,终是没有进去。
过得三日,便是腊月初七,刚过辰正,严青昊就背着铺盖卷回来了。
原本说好的每十日回家一天,因过年要歇大半个月,加上年底差役公事忙,便没让他们休息。
这次足足在外头待了大半个月。
薛氏见到他就没移开眼珠,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好在严青昊脸儿虽变黑了,却是没带伤,连处青紫都没有。
薛氏这才放下心,乐呵呵地去买大骨准备给严青昊炖汤喝。
等她离开,严青昊跑到严清怡跟前,请功般道:“姐交代的事情我都做了,他气得眼红,三番两次挑衅我,我没搭理他。”
看着他老实憨厚的样子,又想起严青旻怀疑审视的目光,严清怡摇摇头,亲昵地揽过他,低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谁都别告诉,阿旻也不告诉……我又做了些绢花,明儿咱们先去文庙街,然后到水井胡同。”
严青昊连声应好。
第二天,两人吃过腊八粥,帮薛氏收拾碗筷清扫了院子,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严清怡没有像上次似的进绸缎铺,而是在杂货铺门口摆了个地摊。
严青昊疑惑不解,指着不远处的瑞祥问道:“怎么不进去?要是再能赚到银子就好了。”
严清怡笑着解释,“大户人家里冬月就开始选布料做过年衣裳,今天已经腊八,再做衣裳早就来不及了。上次李家姑娘出手大方,也是因为你说要读书的话。不管哪朝哪代,读书人总是被人尊敬,咱们家中清贫,却要省吃俭用地读书,所以她们才愿意接济一二。现在天冷,千金小姐们哪里会亲自出门?倒不如这里好,大家添置器皿用具,少不了从这边经过。”
严青昊敬佩不已,“姐真聪明,姐想得真周到。”
严清怡轻笑,见他耳朵冻得通红,忙把他的耳捂戴好,嘱咐道:“让你穿了厚衣裳你偏不,快往太阳底下站着去,别把耳朵冻掉了。”
姐弟俩有说有笑,欢乐不断。
此时,后街的胡寡妇家里,田二胖正吸着鼻子哭诉,“……他得了炒栗子,一个屋子里住的十个人都给了,唯独略过我。他家里还送去新鞋子和新棉袄,他说他爹最近生意好,给家里人都添置了衣裳,等回家还能天天吃肉……你不是说严家小子的爹就是我的爹,凭什么他能有新衣裳我就非得穿破烂,他能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他还骂我没爹养没爹教,娘,你可得替我做主。”
胡寡妇咬咬银牙,“好你个严其华,竟然说一套做一套,敢骗老娘?二胖,你等着,娘也让你穿上新衣裳啃上肉骨头……那个小兔崽子不是说你没爹吗,娘让他也尝尝没爹养的滋味……”
第20章 狼狈
胡寡妇说到做到,第二天起个大早,收拾好屋子开始拾掇自己。
因要俏,便没穿厚棉袄,只穿了件夹棉的,外面套上银红色收腰袄子。袄子做得紧,束得腰身堪堪一拃细,显得胸脯鼓胀胀的。
头发倒简单,梳成紧实的圆髻,鬓边碎发用桂花油抿在而后。
出门径直往严其华那木匠铺子去,见门虚掩着,胡寡妇轻轻推门,探进个脑袋,娇娇唤一声,“冤家。”
严其华正没精打采地锯木头,闻得此声,抬眼一瞧,立刻丢下锯子,一把掐住那把细腰,伸手就要往衣襟里钻。
“急什么?”胡寡妇斜睨他两眼,往屋中条凳上做了,“这屋子真是冷,难为你竟耐得住。不是说你那婆娘贤惠吗,怎不见送只火盆来,就由得你受冻?”
严其华“嘿嘿”笑,仍是凑上来,隔着衣裳在她胸前揉。
胡寡妇打落他的手,瞧地上矮凳不错,伸手拿了,“我去打壶酒置办两样菜,二胖往他表姨家了,你早点收工,回去喝两盅酒暖和暖和。”
严其华再没有不应的,还没到晌午,急巴巴地关了铺子往后街走。胡寡妇住处甚是偏僻,拐得几拐才到,刚进门就闻酒菜香。
胡寡妇半喜半嗔地将他迎进门,“要是我不去,你是不是就不登这个门了?”
严其华讪笑着,“这不最近忙?”
“你忙——”胡寡妇拉长声音,“我知道,你现在有了财路,只想着家里能读书写字的婆娘,哪里还记得起苦苦惦记着你的外室?”声音一颤,眼圈就开始发红。
“哪里的话,你要不叫我,我也是要来的。”严其华揽住她肩头,因觉察屋子烧的热,又缩回手解衣裳扣子。
胡寡妇拦住他,“炕上暖和,上炕再脱,别受了风。”
严其华进得次间,见炕桌上已经摆出来四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酒,心中喜悦,忙脱鞋,迈腿上了炕。
他这几天在家里吃得素,正觉嘴里寡淡,见到酒菜已是食指大动,更兼胡寡妇殷勤相劝,两人一杯接一杯,把酒喝了个干净。
腹中已饱,酒正酣处,两人就着热乎乎的大炕,宽衣解带,纠缠在一处。
出过一回,余兴未尽,又换了姿势再出一回。
胡寡妇赤条着身子俯在严其华胸前,泪水无声无息地往下滚。
严其华刚酣畅过,心里正柔软着,便扳起她的脸问:“怎的了?”
“没事儿,”胡寡妇摇头,身子越发贴得他紧,“只是想到今儿过了,又得好几日才能在一处,心里难过,要是能天天跟你一个被窝儿睡觉,我这辈子就没别的要求。”
严其华感动不已,亲着她略带薄汗的额头,手自发自动地捏上她胸前雪白的面团儿,“不用难过,我隔个三五日就过来看你,保准不让你旱着。”
“切,”胡寡妇心中鄙视,面上却不露,仍是一副情深状,“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哪里有许多工夫,还不是守着正经的婆娘孩子过?只可怜二胖,昨儿回来还说惦记着亲爹,要给亲爹磕头。”
提起二胖,胡寡妇不免委屈,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得急了,“按说,二胖这身份,是没法跟阿昊相比,可两人在府衙住一个号房,阿昊脚上是十层袼褙的新鞋子,穿着两斤棉花的新棉袄,那边还隔三差五往里送栗子,送板糖。一个号子十几人,阿昊每人都让了,独独略过二胖,还领头骂他没爹养……二胖长得个子比我都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我膝头上哭。”
严其华面色沉了沉,“你待怎样?”
“没想怎么样,就是替二胖委屈。都是一个爹养的孩子,凭啥他被人这么作践……是我的肚子不如那薛氏金贵,还是我伺候得不如她好?”说着,抹把泪,抬了头倔强地望着严其华。
胡寡妇之所以能勾搭人,长相自然不难看,更重要的是打骨子里带着股骚劲儿。
这般泪眼婆娑的盯着严其华,腿弯却正压住严其华的命根子。身子动一动,腿弯便揉搓一次。
严其华正当壮年,怎耐得住,心头开始发痒,面上自然便绷不住,软了神情道:“她哪里比得你,跟块木头也没什么差别。”
胡寡妇打蛇随棍上,“那你愿不愿意休她娶了我?”
严其华犹豫了,他还真没生过休妻的念头。
胡寡妇却容不得他犹豫,索性整个人趴在严其华身上,绵软的胸口抵着严其华的胸,“娶了我,咱们便可以夜夜歇在一处,你不是总嫌涌泉胡同窄吧,往后就住到这里,夜里随你怎么闹腾,我总会依了你。”
这话结结实实地砸中了严其华的心坎。
胡寡妇这宅院小归小,地角也不好,可总算是独门独户,又是三间正房。二胖住西屋,东屋就是胡寡妇一个人。
不像涌泉胡同,南屋跟北屋就隔着一堵墙。
每次他兴致上来,薛氏总是推三阻四,要么怕吵醒孩子,要么怕孩子听见,败兴之极。
如果真能住到这里,就可以把涌泉胡同那两间卖出去或者赁出去,又是一笔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