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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刹那间没能回过神来,她埋怨般将他的下唇咬出了血,他的理智便失灵了。不甘心这样被她所压制,他想从她手中抢过主导权,可是她却不让,不管不顾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带着绝望的黏腻,带着末日的冰冷,带着痛苦的沉醉……

他终于感觉到了这个吻与以往并不相同。她拉扯他的衣带,纤纤的手倏忽探入他温热的胸膛,仿佛妖物的触角。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你怎么了?”

她停下了这个疯狂的吻,远开几分看着他。

陌生的迷醉的眼神。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发生。”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致,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子临。”

“傻子!”他狠狠地道,“我怎么会离开你?成天都在瞎想!”

“那,”她的嘴唇动了动,“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他脑中轰然一响,好像被一个闷雷砸晕了,陡然升腾出来的全是欢喜和恐惧。“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你……你愿意……”

她拉过他的手,将它覆在自己的脸颊上,“好不好?”她不懈地追问。

他看着她的眼,醉意是那样明显地漂浮在她的眼中,让他看不清自己在彼处的倒影。他莫名忐忑起来,“你醉了。”

她笑了,“不好么?”

他心神一凛,好像迷途的人终于察觉到危险,“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却很直白:“你不肯要我?”

“不是……”他这才知道她也是个很难缠的女人,“你醉了,这样,不好……马上就大婚了,我想……”

她此时此刻糊里糊涂给了他,要是酒醒以后反悔怎么办?他总觉得不该这样囫囵过了洞房夜,然而她却径自往他身上一倒,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低低呻-吟一声便往他身上胡乱地蹭,他只觉全身都“噌”地一声燃了起来,饶是他定力超群也再不能自持,声音都哑了:“阿暖,你当真……”

然而她将头枕着他的肩,却是闭眼睡去了。

他呆住了。

他在心中哀叹,一万个懊恼自己方才不解风情顽固不化,这会子烧得不轻却不得纾解,直将肠子都悔青了!低下身子将她毫不怜惜地扛在了肩上,大步冲进了殿里去,撩过重重帷帘,将她放在了床上。

她已睡熟,呼吸清浅而均匀,灯火香泽之中他伸手为她捋了捋鬓发,却又听见她皱眉“嗯”了一声,仿佛是疼痛,又仿佛是欣喜。

他一咬牙,再也压不下那团火,腾地起身便往殿后浴汤去。孙小言恰在这时往内殿里探头探脑:“陛下去沐浴?”

“废话!”

远远地抛来皇帝陛下不耐烦的吼声。

大正二年六月甲子,册后大典。立薄婕妤为皇后,受玺印,赐居椒房殿。大赦天下,赐丞相以下至郎吏从官钱帛无计,吏民赐爵一级,户赐牛酒。

顾渊一定要拉着薄暖登上凤阙。年前她来过这里,送走出征滇国的振振军旅。然而今时今日,她再度与他一同站在这浩荡长风之中,却是来见那百官俯首、山呼万岁,日月苍茫山川辽远,唯有身边人掌心的温度是那样地恒定而踏实。

高高台阙下,冯吉宣诏的声音远远地飘散出去——

“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有莘兴殷,姜嫄母周,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其可以忽哉!唯薄婕妤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德冠后廷,乃可当之……”

“皇后,”他斜着头看她,微微笑,似乎还在琢磨着这个称呼,“这大典如何?”

像个献功邀宠的小孩子。她在心中想。

“都好。”她轻声回答,又补充,“诏书写得不错。”

他笑起来,“又取笑朕?”

她低声,“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原来我是这样子的。”

他握紧她的手,“你有许多种样子,有一种叫母仪天下,莫非你还不省得?”

她静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只是陛下……不必太惯着家父家兄。”

顾渊眸中有冷光掠过,转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偏是你会扫兴。”

她顿了顿,“还有长秋殿那边,十月怀胎不易,陛下是读《礼经》的人,莫忘了为人子的道义。”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嗯。”简短地应了。

“帝王之术,有曲有直。”她轻声道,“妾希望陛下用曲而贵直。”

他侧首看着她,饶有兴味地勾起了唇角,“才刚当上皇后,就等不及来劝谏了?”

她抿了抿唇,涩涩地道:“大约是有感而发……”

“这么紧张作甚。”他朗然一笑,“你说的有理,朕自然会听。你说的无理,朕便当是小狸儿在闹。”

她皱眉,“怎么将我比作狸儿?”

他漫笑不言,她羞恼起来,倒将方才的伤感都抛在了脑后:“贵为靖家天子,在九重凤阙之上,还尽说些闲话!”

他剑眉一轩,“那你听着,接下来的可不是闲话了。”

她一怔。

他倾身过来,咬着她耳朵轻声,撩人的气息将她耳垂都染红了:“今晚大宴过后,就圆房。”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调戏小顾还挺好玩的。。。陛下息怒,息怒!下一章真的要圆房了!!!

——————

1、薄暖与寒儿、孙小言一起玩的是六博棋,盛行于汉代,现在考古发现已经基本理清了这个棋的玩法,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

2、这一章的立后诏书参考了《汉书》《后汉书》所记的汉武帝立卫皇后诏、汉和帝立邓皇后诏、汉灵帝立宋皇后诏。

☆、第68章

大典之后,例有大宴,设在未央宫前殿。入夜时分,已是灯火通明,乐声缭绕,殿外的奉常官扯着嗓子一个个通报着宾客的到来,诸人喜气融融,各怀心思,殿中钟鼓齐奏,俳伎倡优翩翩起舞,一片安宁、优雅而温柔的帝王大婚风景。

今上虽然年轻,性子却端谨好礼,在这样的场合最讲究仪节。百官伏首席前,一个个以尊卑序列去御座前祝酒,说的吉利话都大同小异,皇帝冕旒齐肃,一一应了。太皇太后与新册的皇后都坐在皇帝下首,面容沉静,偶或有人来敬酒,也会和气地饮下。好事者啧啧地嚼起舌根,只道两个月前梁太后彻底失势,这偌大后宫里竟只剩下了姓薄的,也不知今上到底是率性还是愚蠢。

酒过九行,礼节都走完了,殿中公卿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便皇帝的脸上也现出了些微的不耐。协律都尉瞅准这时机上前道有一支河间新曲,让陛下赏鉴赏鉴,顾渊挥挥手准了。李都尉往后使了个眼风,舞姬便翩然滑入了殿中,长袖交横,络绎飞散,歌声亦悠扬而起——

“上客何国之公子?吾家兰室之幽人。不敢托身兮篽外,乃得娱心兮池中。……”

原是一个上天仙子与下界凡人相恋却不能相守的故事。顾渊听着听着,望了薄暖一眼,后者却坐得身躯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并不在意这曲子里的悲剧之意。薄太后的神情却渐渐冷了下去,笼在灯火阴影之中,教远处的臣工都看不分明。

歌姬唱了数叠,声音陡然拔高,却是煞尾的拍子——

“薄日熹,宜酒食,君富贵,永无事。

“素所好,久不遑。思美人,奉君王。

“常与君,相欢幸。毋相忘,莫远望!”

——

“哐啷——!”

薄太后手中的青玉盏狠狠摔在地上,裂成了千片。她腾地站了起来,冷声发问:“谁作的曲子?!”

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手刹那抹掉了所有的声音动作,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都傻在了当地,大殿灯火的光遥映殿外苍穹,而那苍穹,那苍穹仍是黑得永无尽头。

只有薄暖,神容似水,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歌姬乐工们粗服乱头慌慌张张地跪下来,李都尉跑到殿前拼命叩头:“太皇太后恕罪,这是乐府自度的新曲子,微臣送呈大鸿胪、奉常、宗正诸所都看过,确认合仪了才敢献丑……”

这人名还没抖,就先摆了一堆的谱,拉了不少高官来垫背。薄太后心中冷笑,也不知一向愚钝的李都尉是从何处学来这些说辞。

“合仪?”她慢悠悠地道,“你们乐府写词之前,难道都不知查查讳例?还是说大鸿胪、奉常、宗正诸卿,全都不记得本朝有什么该避讳的了?”

群臣哗然。有人开始细细琢磨起方才几句唱词,才陡然惊省那里头嵌了太皇太后的名讳——

“薄素”!

李都尉愣了半晌,又叩首道:“这是乐工们从河间地采上来的新词,词句不够审慎,微臣自领死罪,还请太皇太后息怒!”

“死罪?”薄太后笑了,“你领得起么?来人,将这群倡优全拿下,下廷尉!”

******

笙歌散尽,薄暖先行回了椒房殿,顾渊在其后不紧不慢地跟随。

迈入殿门的一刻,他突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殿中灯火通明,明晃晃映出一片华榱璧珰,幽香氤氲,重帘漫卷,一眼望不到尽头。那是他为她备好的黄金牢笼,她正安然坦然地要踏将进去,他却拉住了她。

“今晚的事,与你有没有干系?”他压着一双凛冽剑眉,眸光森冷而透亮,沉声问。

她微微一笑,宛如暗夜绽放一朵幽丽的毒花,那样地美,又那样地危险——

“这样查下去,大鸿胪、奉常、宗正诸官,少不得要一锅端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顾渊却听懂了:这三卿恰恰都是薄氏族人所掌控,大鸿胪一职更为广敬侯薄宁盘踞多年……顾渊眼皮猝然一跳,“你——你放肆!”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眸中雾气愈浓。

他不敢相信她竟藏了这么深的心计,更不敢相信她之所为全是为了帮自己铲除薄氏,连声音都在颤抖:“大鸿胪……大鸿胪岂会不知太皇太后名讳,岂会当真放过这样的曲子?”

薄暖笑了,夏末夜风之中,她的笑声里似乎是真带了几分愉悦,“你还真当公卿百官都与你一样,每一桩事体都亲阅亲审?蒙混一下,顶容易的事情。”

他呆呆看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般,不觉放开了她的手。“李都尉……”

“他是陆氏旧臣。”她仍是微笑,一身繁重的深青翟衣艳色逼人,发髻上副笄六珈,一爵九华,堂皇得仿佛与他远隔山河。“你还记得那一回,太皇太后收回了将梁太后遣返睢阳的成命?我便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的笑容优雅迷人,“她想拿文绮来害我,却没有成功,反而让我发现了……”

他眸中的光亮渐渐地隐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一怔。

夜中风冷,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他忽然强硬地拉着她走入了椒房殿,根本无暇让她去看那些他精心为她准备好的陈设,就径自将她拽进了寝殿,殿中等候得昏昏欲睡的宫婢如鸟雀惊起跑了出去,他哗啦一声合上了门,臂膀钳住她的腰,低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冷冷地,再问。

她别过头不肯与他对视,“你不能牵涉进来。若是让太皇太后怀疑上你……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静了。

许久,许久。

风过瑶窗,吹起一室迷丽华光。她发髻上的凤凰金翅轻轻颤动,簌簌地抖落刺眼的金色的锋芒。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看我一眼,好不好?”他的话音闷闷地响在胸腔里,竟似是柔软的。

她没有动。

“乖,”他悄声诱哄,“抬头,看我一眼。”又一本正经地保证,“一眼就够了。”

她终于转过头来,双眸竟已蓄满了泪,连他清俊的轮廓亦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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