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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阁那位怎么想的,大半夜起身散步,折腾到这么晚。眼看都要四更了!”

吩咐把牢里那位拖出来,趁夜里无人晒晒月亮,吹吹风,最后再给邢以宁看一次。

两个禁卫奉命下去,片刻后,把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从暗道里拖上来。

邢以宁看得心惊,没忍住说,“慢点,慢点。想要人活着,不能这么个拖法。”

被拖上来的犯人发须蓬乱,头低垂着,看起来已经没了活气。

被扔在地上,动也不动。

凉亭附近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气的极难闻的味道。

邢以宁接过疮药布带,蹲在犯人身侧,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就要解开伤处绷带,包扎换药。

原本一动不动的那人,突然张开了眼睛。

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邢以宁。

嘴巴开合,吐出一个字来,“不——”

值守小头目骂骂咧咧地过来踢了一脚,“难得有个御医给你医治,你还有胆子不要!不要就给老子滚回去!算了邢医官,时辰不早了,别再耽搁,该上路了。”

邢以宁沉默起身,双手上了木枷,又用黑布蒙了头,去了脚镣。

四名禁卫前后看守着即将流放的囚犯,值守小头目亲自领路,沿着小径走出凉亭。

黑暗夜色里无人提灯,只凭借天上月色和地下泄露出的微弱灯火,辨认方向,往宫门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修竹般的纤长身影从背后的黑暗小径处缓步走出,隔着几步距离,出声唤道,

“邢以宁。”

被黑布蒙头的流放囚犯猛然停步回头!

梅雪卿!

梅望舒独自站在暗处,看够了。

走上几步,挡在几人面前,声音沉了下去,“把他头套去了。”

朦胧的微光下,那几名禁卫僵站在原地,表情慌乱,不知所措。

梅望舒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回应,自己走过去身穿囚服的犯人面前,自己动手解下了头套。

邢以宁的嘴拿布堵了,出不了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邢以宁就像埋进棺材的死人又活过来似的,突然开始挣扎,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呜呜,呜呜呜!”

小头目见势不好,脚步开始缓慢往后退,退到几人身后,拔脚就往山下狂奔。

他要赶紧去告诉周头儿!

梅望舒目送他离去,并未阻拦。等小头目跑远,对剩下几个禁卫淡淡道,“把机关打开,让我下去。”

回应是一片寂静。

被丢下的几名禁卫无措地僵立原地,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说话。

对着群龙无首、神色惊慌的几名禁卫,梅望舒轻声缓语地把厉害关键说给他们听,

“我的身份,你们都是知道的。

你们几个的相貌,我也都记住了。

听我的吩咐,打开机关,周玄玉那边或许会罚你们。

但你们若抗命不开机关,今晚得罪了我……我保证,周玄玉一定保不住你们。”

那几名禁卫的脸上浮出惊惧的神色。

彼此互看几眼,闷不吭声地挨个过来行礼,退去凉亭后。

片刻后,铰链声响起。

密室机关打开了。

—————

寂静的石道里,只有梅望舒自己的脚步回声。

石壁两边都悬挂着火把,火光明亮。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极度难闻的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顺着甬道走过,两边的石室里,有的摆放着各式刑具,有的简单放几口木箱子。偶尔一两名不当值的内侍,坐在石室里茅草铺的石床上,麻木地抬头看过来。

她信步走进一处石室。

石室里靠墙放了个木架,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书架。只不过木架上没有放书,而是放了许多相同形制、大小不一的红木箱。

她拿起离她最近的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红木箱,在甬道透进来的光线下打开。

只看了一眼,心跳停滞了瞬间。

猛地合上木盖。

小红木箱里……整整齐齐,放着一口牙齿。

明显是成人的牙齿,臼齿磨损发黄,一颗挨一颗地整齐摆放,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排成了两列。

她扶着木架晕眩了片刻,把小红木箱放回去,以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这处看似寻常的木架。

深吸口气,弯腰打开木架下层摆放的一个长红木匣。

里面放着七八根雪白腿骨。

鼻腔里隐约的血腥气,似乎突然浓重了起来,血色铺天盖地涌来,她头晕目眩,难以呼吸,扶着木架,艰难地喘息着。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仿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从地上爬行过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停留在这处石室外,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喘气声。

梅望舒猛地转头望去。

一具血肉模糊的残缺躯体,须发蓬乱,遮住了整张脸,几乎看不清曾经为人的模样。

那人却仿佛认识她似的,挣扎着挪动残肢,挣扎着向她爬来,嘴里呜呜有声。

跟随下来的几名禁卫急忙冲过来,上前要把那人拖回去甬道尽头的暗处。

那人剧烈地挣扎,浑浊的眼睛睁到最大,透过披散乱发,死死盯着石室里的梅望舒。

“梅……”嘴唇缓缓开合着,气声沉浊,“梅……”

梅望舒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你认识我。”

她阻止了禁卫的动作,走过去几步,蹲下去,拨开那人的灰败乱发,仔细地打量他。

“你是何人?”

那人在火光下看向她,扭曲的五官缓缓露出一个奇异笑容。

他大张着嘴,残肢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以气声道,

“我——郗——有——道——”

眼看梅望舒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郗有道倒伏在地上,无声地狂笑起来。

“明君……”

破损的喉咙里发出最大的气声,他无声地大笑,

“你总算看到了……尽心辅佐的……好一个明君……”

郗有道原本死气沉沉地扑倒在地上,突然回光返照般,聚集了最后的力气往前一冲,丑陋的残肢伸展,碰触到梅望舒身上月白色的衣裳下摆,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用尽力气,死死压着她的衣摆不放。

以残肢为笔,以血做墨,一笔一划,在素雅干净的月白衣摆上写下——

“求速死!求速死!求——”

禁卫再度冲过来,扯着郗有道身上的锁链,就要把他拖出去。

梅望舒冷声喝道,“放下他。”

天色将明时,凉亭外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洛信原瞠目欲裂,连衣袍都没有穿好,疾步奔跑直冲下密室,

“雪卿!”“别看!”

“随我上去!雪卿——”

梅望舒站在石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柄剑。

那剑一看便是从挂满刑具武器的石壁上摘下来的,剑身宽大沉重,握在她的手里,和那素白纤长的手指极不相衬。

剑身滴滴答答流着血。

郗有道的尸身倒伏在旁边。

他终于得到了解脱,丑陋扭曲的五官带着最后的满足笑容。

梅望舒握着剑,听到密道入口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还疾步冲过来的洛信原,被对面平静的眼神扫过,整个人仿佛被定住,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他的步伐定在原地。

在他的对面,甬道火光的映照下,根本不应属于这里的人站在腌臢密室里,原本干净素洁的月白袍子上溅满血迹。

洛信原终于意识到今夜发生了什么,被她发现了什么,黝黑眸子里渐渐涌起恐惧和绝望。

梅望舒的身上手背都溅了血,雪白脸颊上血色褪尽。

她注视过来,双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喃喃地道,

“信原……”

洛信原浑身都在颤抖,一步一步,挪动到她的面前,发抖的手接过那柄滴血的长剑,远远地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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