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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收回手中匕首,直起腰,放开了沈夫人:“我话说完了,走了。”
沈夫人:“你能去哪里?!天大地大……”
沈青梧:“天大地大,我随便走走。”
这天地广阔,山河浩荡,烟雨滂沱,她似乎无处可去。可是她心中已决定去走一走。人生于世岂能没有归依之地,她总要给自己找到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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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梧背过身,在卫士们一一忌惮让步后,她向圈外走去。
夜雨萧瑟。
少女身形单薄,脸色冷得发青,却站得挺拔,走得干脆。
沈琢喃喃:“青梧,你去哪里?你不回家了吗?”
背对着他们的沈青梧不吭气。
张行简望着她,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心间在这一瞬的长久触动。他清楚无比地意识到自己血液沸腾,情绪扬起,只因为看到这个少女叛逆耀眼的一面。
他知道自己在为此心动,为一个不好相处的沈青梧而燃起兴趣。
他体会着这种前所未有地的情绪波动。
而在短暂的迷惑与欣喜后,他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张月鹿是不应该被情绪掌控的,更不应该对一个不合适的人产生任何多余的想法。情感会扰乱他的心思,毁掉一家的功业,张家已经为此吃尽了苦头。
张行简决不允许自己变得像那位未曾谋面就早逝的兄长一样,更不允许自己带给家族任何污点。
情感初初起头的时候,正是掐断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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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走在雨中、向着未知路前去的沈青梧,听到了身后唤声:“沈二娘子。”
她定住了脚步,回头,看到所有人同样诧异地扭头,看着那位突兀开口的张行简。
有一瞬间,沈青梧望着那人,心里生起模糊的期待。
也许是期待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期待他说她不必这样,他愿意和她在一起,愿意认她这个救命恩人,带她离开沈家。
沈青梧清亮灼热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了。
包括张行简。
长林握伞的手背青筋颤起,他低下头,几乎不忍心看下去。他不忍心看到沈娘子眼中的光熄灭,他期盼三郎叫住沈青梧,是改变了主意。
张行简噙着笑的眼睛凝视着沈青梧,烟雨下有一种迷离的深情假象。他声音清润:
“沈二娘子,你发的誓,到底是口上轻轻几个字。口上誓言,当不得真,我也不信。”
沈青梧眼中光落了下去。
半晌,她低声道:“我没有夸夸其谈,我发誓发的是心里话。我非常认真。”
张行简:“上天不会真的降雷劈谁的。”
这一次,就连站在巷口观望的张文璧,都将目光长久地落在张行简身上,目露疑惑。
沈青梧问:“你要我写字画押?”
沈琢在后怒道:“够了,张月鹿。我妹妹心悦你,也不是你这样羞辱人的借口!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馍馍,我妹妹非你不可?”
张行简并未理会沈琢,他只和沈青梧说话:“在我看来,誓言可以背叛,画押可以不认,只有生死纠葛深仇大恨,才能确保两人走不到一起。”
他彬彬有礼:“沈二娘,是我配不上你。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不妨多走一步,让张某更心安一些。”
沈青梧:“听不懂。”
张行简微笑:“刺我一刀。”
——当众抽刀,断绝两人任何修好的可能。
沈青梧蓦地挑目,森然的冰雪一样的眼睛被天上的电光照得更亮。
巷这头的沈家震惊。
巷口的张文璧厉声:“张月鹿!”
他们反应都没有沈青梧快。
张行简向前走一步。
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他胸前擦过。
他既自轻,她便抽刀。
擦肩之时,他看到沈青梧如雪的面颊,睫毛上淋漓滴答的雨水。她手上滴血,眼睛黑如夜雾,什么也不看,却有几分惶然。
众人惊叫:“三郎!”
沈青梧手中匕首直接刺入张行简胸口,避开了要害,并没有不让他流血。大片血花渗出,张家那清隽无比的郎君倒地,周围人前呼后拥去救。
沈夫人发抖:“他让你刺你就刺吗,沈青梧,你真的疯了!”
她颤着嘴,想骂张行简也是疯子,但是她抬头看到巷口摇摇欲倒的张文璧,到底没敢说出来。
沈青梧笔直地站了一会儿,扬长而去。因卫士们不知道该不该拦她,他们要忙着救张家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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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从昏迷中醒来一瞬,看到的是马车中张文璧白如纸的面色,通红的眼睛。
张文璧声音沙哑:“张月鹿,谁也比不过你心狠。”
纵是她不喜欢沈青梧,她不希望沈青梧和张家有任何联系,她也做不到张行简这种程度。
马车中虚弱的张行简保持着微笑,煞白着脸。他越是如此,越有一种凋零的美感。
他闭上眼,说:“沈青梧呢?”
张文璧:“不知道。”
张行简咳嗽几声,轻声:“我想给她在金吾卫安排一个职位,沈家埋没了她的习武天赋。她不适合回沈家了,她该做些其他事。”
他说这话,是征求她的同意。
张文璧闭目。
张文璧涩声:“你为了断绝你们之间的可能,都做到如此地步了,难道我还会拦着你再小小照拂她一下吗?张月鹿,你姐姐没有那么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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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沈青梧似乎并不领情。
受伤后回家养伤的张行简,托人与沈家说过许多次,说若是见到沈青梧,转告给沈青梧,他可以帮她换种活法,她这样好武艺,不该耽误自己。
沈家人只告诉张家,那夜后,他们都没见过沈青梧。
日子便这样挨着,东京第一场雪的时候,张行简与沈青叶定了亲事。
定亲这日,沈青叶不吃不喝,怔坐室中,比她初来东京时更加羸弱。
嬷嬷们在帘外劝她梳妆:“娘子,张家郎君与他姐姐一同来纳吉送茶,你就是不露面,也得在帘后回个礼。请娘子莫为难我们。”
一道轻微的“砰”声,被呆坐在屋中的沈青叶捕捉到。
一贯体弱的她,对所有异常声音都比旁人敏感。她抬起头寻找声音的起源,看到了一枚小箭插在房柱上,箭上摇晃着一张纸条。
沈青叶急匆匆过去打开纸条,看到纸上是一列简单的字:
“我去从军了。”
沈青叶捏着纸条,泪水倏地眨落。她再顾不上什么,推开门就疾奔入长廊,趔趄而行,跌跌撞撞。
她要摔倒时,被一人扶住。
她抬头,看到是张行简清减了很多的面容。
张行简低头看到了她手中的字条。
沈青叶泪落发抖:“可我姐姐才十六岁,可我姐姐才十六岁……”
就要被逼到这一步!
张行简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骑在马上,向出东京的方向追去。他不知为何,手心捏汗,心如鼓擂。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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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与沈青叶登上城楼,夜火阑珊,天上星河蜿蜒,他们看到了夜空下骑马远行的伶仃身影。
沈青叶扑在围栏上,喘着气哭泣高呼:“姐姐,姐姐——”
城楼外,沈青梧伏在马背上,听到细微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高楼灯火,天上的银河如流。
一轮硕大的皓月悬于天际,月光清辉覆盖万里山河,壮阔又圣美。沈青梧想叫身边的人一同看,却想起自己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
张行简站在月下高楼上,衣袂翩飞,月色朦胧夜如霜。
他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她是雨地水洼中的泥点。
月光照在旁人身上。有一瞬,月亮看到了她,但她不在月亮眼中。
……她很不甘。
第10章
天龙二十年初夏,益州,大雨。
十七岁的沈青梧穿着士兵们最通用的破布衣甲,跪在雨地中。
军营内外,将士们进进出出,时不时有人偷看她一眼。
这是益州军中出的第一个“女扮男装”从军的人。被发现后,主将逐她出营,她却不肯走,即使跪在这里连续三日,也不露出一丝退缩之意。
这样的意志,自然让人敬佩。但是军营岂能收留女流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