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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之颇为无奈地听耳边同僚七嘴八舌地开口,突然觉得身上落下一道沉甸甸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她望向这道视线的来源。
顾云嵩随意地坐在她的对面,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眸里是让人看不清的黑沉深渊,隔着人群遥遥望来的目光,炽热而深沉。
丞相被他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难不成……他想帮自己解围?
觉得自己猜中了的崔锦之暗暗点头,心里感叹,不愧是她多年的至交好友,就是仗义!
她拱手行礼,不温不火地应对:“多谢陛下关心,若真说到娶妻,不如陛下先给定远将军赐婚吧。”
“若臣没有记错,顾将军还要比臣年长几分,臣居于京城,婚事尚可慢慢挑选。可顾将军不久就要远赴边疆,边关苦寒,身边又无知冷知热的人照顾,陛下难道忍心?”
噗嗤——
好几位大人的酒还没入喉,听见了这话,悉数喷了出来,一时间席间咳嗽声不断。
他们不禁暗暗咂舌,崔锦之可真是胆大啊,这全京城都知道丞相与定远将军不和,直接将这把火烧到了顾云嵩身上,他会不会直接砸了酒盏走人啊?
目光交汇中心的顾云嵩慢慢捏紧了手中的白玉杯,暗骂崔锦之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他缓缓吐了口气,刚想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只见令和帝已经目光炯炯地望向他——
得,彻底完了。
崔锦之憋笑着听了足足一刻钟令和帝絮絮叨叨地说着“你都二十六还不娶妻生子,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以及“朕将来怎么面对顾老将军”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一同拉扯后,终于问到最后一个环节——“有没有心仪的女子?有什么样的要求?”
诸位大臣已然悄悄地竖起耳朵,就算嫁不了丞相,嫁这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也是好的嘛!
只见顾云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学识、容貌皆不得低于丞相大人即可。”
众官员:……
连令和帝都干笑了一声,“顾卿的要求属实、属实是不低啊。”
崔锦之此刻已没有心情和他们打闹说笑,方才她悄悄让清蕴出去看了一眼,清蕴回来后只说营帐里没有人。
她略微皱起眉,本来宴请群臣,除了他们这种在陛下面前叫得出名号的,其余人偶尔躲懒也是常有之事。崔锦之只扫上几眼,就知道这筵席中有不少的勋贵子弟没来。
这倒也正常,看似闲聊嬉笑的群宴,实则内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心眼子,有的人觉得无趣,自然不想来,无非就是在帐中打牌赌钱,或是山脚下随意走走。
祁宥向来听她的话,先不说她叮嘱过让他不得误了筵席,就算他不想来,怎么清蕴找了这么久,居然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她心头的不安愈发浓厚,只好装出酒醉无力的模样,悄悄退出了席面。
崔锦之于营地的最外缘站定,系好了淮胥递来的披风,开口问他:“这四周都已经查探完了?”
淮胥着暗红窄身紧衣,腰间还配着一柄长剑,闻言低头答道:“按公子吩咐已经看过一圈了,都不见踪影,不过深处的密林还未查探。”
她伸手拿过淮胥手里的灯笼,烛火摇曳,泛出朱红明亮的光晕来。
“我进去看看。”
“公子!”淮胥猛地抬头,“如今更深露重,密林中泥泞难行,让奴一人去就行了。想来殿下不过是和两个伴读一时贪玩,不会出什么事的。”
崔锦之摇摇头,“我进东南面的林子里看一眼,你去另一个方向看看,记住,不要惊动其他人。”
虽说带来的侍从仆人不少,可真要是大肆搜查,难免惊动皇帝。
这片树林里白日明明还春光明媚,一片盎然生机的景象,到了晚上便好似变了个模样,树枝摇曳,在夜风中发出飒飒的声音,听的人后颈发凉。
她提起朱红色的小巧灯笼,不带一丝犹豫,一步步踏入了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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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祁宥双手抱胸,百无聊赖地看着霍晁上蹿下跳地忙着捉鸟蛋,到底是孩子心性,连陈元思平日里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真玩起来了,也是满头的青草叶。
要不是因为崔锦之的叮嘱,他才不会在这看这两个傻子上山下水的。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祁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打算让他们收拾一番准备赴宴。
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背后传来一道贱嗖嗖的声音。
“哟,这不是四殿下?”
半个身子还挂在树上的霍晁听见了动静,伸出头来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下,“高天纵,你来做什么?”
只见不远处站在一个身着宝蓝色蟒纹圆领袍少年,他下巴高高昂起,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三个人,“你这话倒有意思,我是殿下的伴读,怎么不能来见他?”
他拖长声音道。
霍晁被这人烦得不行,从树上翻身下来,也盛气凌人地抱胸看他:“这会子想起自己是殿下的伴读了?”
“平日里不是总和二皇子的那些人混在一起,若旁人看到,还以为你是二殿下的伴读呢?”
高天纵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祁宥,心中不屑:“若不是皇后娘娘点了我来,你以为我愿意做他那个劳什子伴读?”
“平日里偶尔来看一眼,便算是给你们面子了。”
“……你!”霍晁上前一步,满脸涨红,高高举起了拳头。
陈元思及时拉住了他,瞥了眼高天纵:“若高公子说完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言罢,又压低声音冲着霍晁道:“别给殿下惹事。”
“等等!”高天纵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谁,允许你们走了?”
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恶意。
第二十二章 暴虐
陈元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但还是耐下性子:“高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高天纵不禁笑起来,“倒是你们二人,还真是有趣啊,跑来给这样一个异族所生的杂种当走狗,还骄傲起来了?”
“杂种”二字一出,霍晁和陈元思齐齐变了脸色,陈元思提高了音量:“放肆!殿下是圣上亲子!岂由你置喙!”
他沉下脸色,冷着声音开口:“今日你胡言乱语,殿下不与你计较,还不快退下!”
高天纵却狂笑起来,他笑得弓起了身子,好半天才缓了缓,拭去眼角被逗出来的泪水:“一个从冷宫里爬出来的污秽东西,还敢、还敢称皇室血脉。”
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就是因为你,才让我被他们嘲笑。”
他满怀恶意地挑唇冷笑:“四殿下,不如今日你给我磕个头,我便去二皇子跟前美言几句,日后他继承大统,赏你个王爷玩玩,如何?”
霍晁被他这狂妄之语气得发抖,他上前狠狠将高天纵的衣领提起来:“你今日是疯了不成?我竟不知二皇子已是储君了?现下诸位大人就在主帐,不如我提了你去,你当着陛下和丞相的面,把刚刚那些话再说一遍!”
高天纵一惊,猛地推开他,“我可没说过这话!你胡乱攀扯什么!”
霍晁从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皮的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又跟他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了起来。
祁宥却在一旁毫无波澜,前世今生,这种人他倒是见多了,不过是挑衅几句,不加理会罢了。
他懒洋洋地看了会他们吵架,刚想打断,鼻尖突然萦绕着一股异香,他耳畔突然炸裂开似得轰鸣作响,胸口血海翻涌,来势汹汹地席卷过他全身。
指甲深深地钳进肉里,血丝已丝丝缕缕地染上指尖,祁宥重重地咬了口舌尖,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才换来几分清明。
他顺着香气的来源看了过去,只见高天纵还在同霍晁推搡着,腰间一个月白色香囊不住的晃动着。
祁宥体内的毒像是被点燃般爆裂开,化成无数暴虐和恶意游走在他周身的每一寸经脉,眼前是纷乱的幻觉与现实纠缠翻涌着——
梁上悬挂着颤悠的惨白双足、死前灼烧撕咬着他肌肤的熊熊烈火、无休止的欺辱咒骂之声,似附骨之疽般翻云覆海地向他扑过来,不遗余力地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的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旁的陈元思察觉到了不对劲,伸出手扶他:“殿下,您怎么了?”
祁宥脸上的血色尽褪,指尖还在不住地颤抖着,耳边的声音已然飘远了,眼前的幻觉骤然扭曲,隔着月影憧憧,他恍然看到了无尽雪地中开出的那只孤洁修高,傲雪欺霜的红梅。
老师……
一旁的两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瞧他,霍晁被祁宥的模样吓了一跳,高天纵更是笑起来:“哟,我们殿下莫不是要气疯了?”
他似深渊中的血盆大口,带着数不清的恶意,想要将祁宥吞下。
“你这幅沉不住气的模样,和你那位老师可不一样啊。你们说这崔锦之平日里谁也瞧不起的样子,却这么得陛下赏识,难不成是个娈宠佞臣之流……”
话说到一半,高天纵便被人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他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的泥,刚要抬头咒骂,又硬生生地被人提离地面几分。
祁宥扣住他的后脑勺,又将他重重地撞向布满碎石子的土地上,高天纵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挣扎地还想要开口说话,祁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接连撞了两三下,这才丢开手。
他蹲下身来,单手擒住高天纵的下颚,微笑着问:“你刚才说老师什么?”
“你这么会说话,那奖励一下你好了。”他抓起地面细碎的石子,混合着脏污的泥土,就往高天纵的嘴里塞去。
高天纵眼神涣散,额头上的鲜血淅淅沥沥地顺着面颊留下,又被人强迫着塞进石子,喉咙间发出一声哀嚎。
陈元思直接被吓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霍晁更是软了软腿,虽说他从小被他父亲抓住操练,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这般暴虐的打法。
这样下去,高天纵会、会死的吧。
他勉强咽下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开口:“殿、殿下……”
祁宥转头看他,霍晁狠狠地吃了一惊——
只见面容清俊的少年此刻脸色惨白,双眼却通红无比,瞳孔泛着匪夷所思的金色,眼底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霍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极尽缓慢地攀岩上来,在这一刻,他甚至连抵抗之心也生不出来。
少年丢开手中的人,站了起来,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高天纵此时像是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上,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
他打量着地上之人好一会,就在陈元思二人以为他就此收手时,祁宥猛地抬脚踩上了高天纵的脸,含混不清的惨叫声立刻响起,高天纵痛苦地扭动,起初还能微微挣扎一二,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不动了。
祁宥撤回脚,高天纵仍是没什么反应,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面容之下逐渐汩汩流出一片暗红之色。
森冷的月光打在祁宥精致的脸颊上,却衬得他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脸上还挂着笑,看起来心情极佳。
陈元思看着祁宥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心里慌地要命,脸上却沉静着开口:“殿下,高天纵怕是已经没气了,趁着夜色,咱们得快些将他处置才是。”
祁宥的脚步顿住,他抬起眼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陈元思。
霍晁瞪大双眼,很难想象这话是从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陈元思口中说出来的。
不、不是,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感受到祁宥那双毫无波澜,冷得似冰刃般的眸子望了过来,他急急忙忙开口:“我、我来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