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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飞凤舞的几列字全都金光闪闪,不知道由什么术法篆刻上去,诗词是由灵语写就的,司吉月眯着眼艰难辨认,只认出个“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她很快对这些诗句没了兴趣,转眼去慢慢端详林林总总的峰林奇观,还有波澜壮阔的云海美景,白鹤山的景色称得上巧夺天工,而且透着一股古朴,比青云派更有修仙的感觉,也更符合四大陆话本子里对修仙界的描述。
这里的建筑和飞舟上一样都是亭台楼阁,白墙黑瓦,覆盖了三百多里地,惶惶看去几乎遮蔽了天日。从最北面山头建起,一路曲折地向西延伸。两条川流,浩浩荡荡地流进城墙。
白鹤山完全复建了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阿房宫,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而这些宫殿最奇特之处则在于浮空而建,至少司吉月完全没有找到它们的依托之处。
垄钰城看出她的不解,主动给师妹解释道:“这些建筑都是在凡间直接建好,然后数万修士一起将其整个运上白鹤山的,最后由百位合体期大能设下结界,将其固定在山顶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跟着引路的小学童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上,她抬头仔细端详像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的高挑屋檐,又对师兄问道:“师兄,白鹤山的修士和凡人不住在一起吗?”
“这个……应该是。”垄钰城也不太确定,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没错尊者,”领路的小学童出声道,“修士和凡人是不在一起生活的,不过您想下山去玩的话随时都可以。”
司吉月“哦哦”地点点头。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晚上就寝的房间,白鹤山为了这一届五宗大比下了血本,提前一年赶工为所有来参加比赛的弟子准备了房间和一切所需场地。
垄钰城和司吉月的房间紧挨着,司吉月刚走进里面,就情不自禁“哇”了一声——因为白鹤山给的暂时居住房间实在是太奢华了,刚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精致的雕花窗桕,柔软的木床,被面锦丝云绣,窗面朝南,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桕中投射到床上——看上去比青云派有钱得多。
小学童临走时,告诉他们今晚山下有中秋夜会,感兴趣的话可以下去看看。
于是司吉月和垄钰城换了身衣裳,一起下山去了。
街上的游人实在太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路上,司吉月依旧叽叽喳喳地在说话,“师兄,为什么和白鹤山一比,青云派就显得奇形怪状的呢……?”
她话说完,没听见垄钰城的声音。司吉月扭头去看,结果回头以后,依旧没有看到垄钰城的身影,垄钰城好像突然消失了……
司吉月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蹙眉,攥住那只手往后用力一拧,刚满眼怒意地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剑眉星眸、鬓若刀裁的脸——是裴倨。
第26章 秦明河
“你……”司吉月嘴巴张合几下, 撇开目光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烦人!”
她这样说着,但是施加在裴倨手上的力道却松了。裴倨一见到她就微微笑起来, 此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站在司吉月身后,慢慢俯下身, 用瘦削的手摸了下她扎起来的小辫子,裴倨冰凉的指尖流连到她柔软的耳垂上,笑声直直地扑在她耳畔:“好久没见到你了,小月儿,别来无恙?”
司吉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接着迅速从裴倨虚拢的怀抱中走出来。
裴倨怀里一空, 垂在身旁的手掌伸直又攥紧,他嘴角挑着笑,忽视心里的焦躁和失落, 沉默而寂静地一寸寸看着司吉月,配上那张白玉似的脸,裴倨的目光在街上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显得很复杂,带点轻慢, 又带点缱绻。
但是他偏偏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像是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再一次见到了这时候的司吉月。
裴倨的外表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别无二样, 上身白衣,下身墨绿色的群襦, 长到腰际的漆黑长发用玉冠束着,打扮并不出挑, 但是因为高挑的身材和优越的外貌,在这条街上还是太惹人注目了,路上的男男女女止不住地回头看向他们。
司吉月没由来地生气,她一扭头,说:“我才不想理你,我要去找我师兄了。”
“三……垄师兄?”裴倨第一个字只说出了一个气音,就被吞回他那张薄薄的唇里。
司吉月左右张望着,担心地说:“我师兄好像走丢了……”
裴倨微不可见地扬了下眉,上前几步并肩走到司吉月身边,目光不知望向哪边的小巷里,忽然莫名地说:“一时片刻恐怕等不到了。”
“小月儿,”裴倨看着她,半垂下眼看着司吉月圆圆的脑袋,眉眼舒展开来,“我们一起去逛坊市吧。”
“不要!”司吉月还在生气,毫不犹豫地扭头直接走开。
裴倨在原地站着,在司吉月身后看着她怄气的、鲜活又生动的背影,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用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一点点远去。
司吉月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裴倨脸上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的呼吸声里仿佛都透着一股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闷不作声的难过。
……
“啊!好烦!”
已经走出五六米的司吉月忽然扭头,三步并作两步,像个炮仗一样冲到裴倨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回避着裴倨的视线,恼羞成怒地喊:“好吧!跟你一起逛还不行吗!跟你一起逛!”
司吉月没有看向裴倨,好像还在生气一样直直地往前走,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裴倨被她紧紧地拉着手,他浓密的眼睫毛慢慢地上下扇动了一下,像是一种轻微的颤抖。看着司吉月死活不肯面对自己的身影,裴倨忽然上前,用力地把司吉月整个人拥抱进自己怀里。
“小月儿……”裴倨微俯下身,不顾周围的一切,不合时宜地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愉悦,“我的小月儿……”
“你好麻烦,”司吉月被包裹在裴倨宽阔的怀抱里,甚至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鲜活跳动的声音,她难得没有挣脱裴倨的手,只是别开脸,别别扭扭地说:“路上人很多,你可不要走丢了……不要放开我的手!”
裴倨留恋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放出来,他用力地回握住司吉月的手,手上的青筋微微浮现出来,滚烫的掌心攥着她的小手,烫得司吉月不知所措地缩了缩手。
裴倨陪着司吉月,两人如同初春的蝴蝶略过湖面,牵着手逛过从西街街头逛到街尾。东街更是热闹,司吉月被几处零食铺子吸引了视线。
店家用吹出嫦娥奔月的糖人,司吉月站在一堆小朋友中间,兴奋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糖人。她对一切都很好奇,在等待糖人的过程中,喋喋不休地跟店主聊天,一堆充满孩子气的问题把店主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倨始终牵着她的手,笑着替司吉月向忙乱的店主赔礼:“抱歉,吾妻年幼,您无需在意。”
“……”司吉月听见裴倨的话以后,就仰头看向他,她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片刻,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松开裴倨的手。
店主的妻子在店铺旁边卖胭脂,因为觉得司吉月可爱,送了她一个描画的花钿。等她在司吉月眉心用朱砂笔细细画完之后,司吉月就笑着抬起头让裴倨来看,眼睛亮晶晶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裴倨一边笑一边轻抚了一下她柔软的脸颊。
笑完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再次沉溺在这种细琐、平淡的幸福感里了。
司吉月看到裴倨的笑容后晃神片刻,刚刚那个瞬间,裴倨脸上的阴鸷一扫而空,依稀可见几分从前的明朗模样,让司吉月骤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东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裴倨和司吉月走在人群中,灯火阑珊间两个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什么修炼、修仙,全部都能抛开,他们将来可以这么平平淡淡地成亲,一起变老,死亡……就这样平安顺遂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像街上的大多数人一样。
这种虚幻的幻想沉溺越久,就越是让人对现实感到难过。
但是低落的情绪在两人身上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四周的喧哗声吹散,他们在落花一样绽放的烟花下,一直并肩走到了灯火通明的秦明河边。
到处都是人,穿着袄裙的姑娘,提着灯笼的夫妻,移步吟游的才子和佳人,捧着花灯的孩子,还有闪闪的、发光的秦明河,白鹤山下这一切,都美得像幅画。
司吉月只顾看着天空,要不是裴倨拉着她,司吉月就要掉进河里了,即使如此,她还是乐得像个小傻子。
不知不觉地,就逛到了城楼边,城门前有打树花的人,火红的铁浆被木勺盛起,随着手臂的挥舞摔打在城墙上,随即炸成骤裂的繁星,点点,片片,都坠落到人间里,司吉月的心脏随着火花迸溅的节奏跳动。
火树银花不夜天。
司吉月觉得眼前的景色好美好美,下意识扭头去看裴倨,结果一转头就撞上裴倨的视线。
在将近午夜的时候,白鹤山的钟声响了三次,接着各家各户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烟花一束束冲上云霄,又在空中炸开,五彩缤纷,映得夜空像梦一样。
烟花放完又是数不清的孔明灯被放空天际,那是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壮观。
司吉月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又看了看仰头看向天空的裴倨,天空被孔明灯照得亮如白昼,欢声笑语淹没了她,司吉月攥住裴倨的手,难以抑制地也笑起来。
今宵尽兴不归眠。
***
另一边,垄钰城只觉得眼前视线一花,再次看清周围的一切时,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镜花水月”,一种高阶修士才能使用的幻术。
垄钰城没有紧张,打开灵识往四周扫了一圈,看到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肉眼无法察觉到其存在,但是那熟悉的灵力波动落在垄钰城眼里,简直如同黑夜中明晃晃的火炬。
垄钰城只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垄轼瑾,别闹了……”
于是那个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虽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是两个人长得却毫不相像,垄钰城身材魁梧,长得也颇为“凶恶”,但是垄轼瑾则长了一副乖巧柔顺的脸。
性格上两人更是天差地别,一个养死一只鸡都要伤心上半年,另一个则天生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生生扭断别人的胳膊都不会眨眼。
黑影无声无息地向垄钰城飞快靠近,向他逼近的同时扬起手中长鞭。垄钰城出剑抵挡,两人交手的一瞬间,不用说什么,就已分高下。
垄轼瑾修炼境界已经比垄钰城高了,他那张娃娃脸上流露出恶劣的讥笑神情,语气里满是嘲讽,对自己的兄长说:“垄钰城,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垄钰城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垄钰城从小就对这个弟弟没有办法,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地想要跟垄轼瑾好好相处,但是垄轼瑾的脾气阴晴不定,垄钰城伸出去示好的手总是一次次被刺得缩回来。
再后来,垄钰城生母去世,他在玄阴会彻底没了牵挂,跟父亲撕开了最后一层虚伪的关系之后,垄钰城从玄阴会离开了。
垄钰城加入青云派时一无所有,他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在玄阴会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个始终关系不和的弟弟。
……
垄轼瑾则是从小就看不起自己这个性格过于优柔寡断的哥哥,他对垄钰城甚至是嫉妒的——明明有着那么好的天赋,却始终都在虚伪又愚昧地浪费它,这份嫉妒进而野蛮生长成了厌恶。
至少在垄轼瑾前半的人生中,的确是这样,这一点垄钰城心里也清楚。
可是等垄钰城真的走了,垄轼瑾反而对他纠缠不休起来——正恰如此时此刻。
第27章 沧溟界
垄钰城不解地看着垄轼瑾问:“小瑾, 你怎么在这里,玄阴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垄轼瑾打断,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已经跟玄阴会断绝关系,‘改邪归正’了不是吗?”
垄轼瑾眼睛睁得极大,神态里带了点亢奋地对垄钰城说:“还是你终于想明白, 要回来了?”
“不是。”见他这副乖张的性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垄钰城的回答也干脆起来,他不想给垄轼瑾留下不可能的期望,所以选择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说清楚,“小瑾,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垄轼瑾脸上古怪的笑容凝滞, 沉默起来。
“呵,你就算想回来,玄阴会里也不可能有你的位置了!”他眼神骤然冷下来, 嗤笑一声。
垄轼瑾愤怒地一甩手,像是想要甩开什么,又扯起那副高傲轻浮的笑容,“父亲已经病入膏肓, 他活不了多久了,将来玄阴会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垄钰城没有因为弟弟的话而生气,他只是从一个兄长的角度, 又提醒了垄轼瑾一次,“小瑾, 不要在五宗大比闹事。”
“我再说一遍,我要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垄轼瑾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垄钰城看着他透着一意孤行意味的背影,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
司吉月和裴倨一直待到烟火渐渐消散,才从人群中离开。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心思,但是等司吉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挨得极近了。
周围的灯光都暗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彼此的眼睛明亮得像隐隐闪烁的晨光。司吉月背后是一颗巨大的老树,树大生根,树干结实而宽阔,以至于躲都没有地方躲。
司吉月退到不能再退,她和裴倨的呼吸纠缠不清,浮动的、颤乱的气流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交融。裴倨的手扶在司吉月腰上,滚烫的热意隔着衣衫传到司吉月的肌肤上。
他俯下身,高挺的鼻梁轻轻磨蹭在司吉月颈侧动脉上,像是渴求什么一样,似有似无地轻吻着身下人。
裴倨的头轻轻滑动,先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是鼻尖、唇珠,薄薄的双唇,最后是温热、略带尖利感的虎牙,一次触碰着司吉月脖颈上同一块雪白的肌肤。
司吉月半边身子窜过微弱的电流感,有股陌生的酥麻感,她小手摸上裴倨的脖颈,想要把他推开,却因为碰到了裴倨滚动的喉结瑟缩地颤了一下。
他的血滚烫,热意仿佛透过皮肤灼伤了司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