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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领,a字摆,刺绣暗纹的宝光流转,中西合璧的巧妙匠心。
绢细的布料贴着腰身,很陌生的触感,赵亦很少穿曲线服帖的衣裙,以至于走出更衣间的时候,做错事似的不敢抬起头。
然后她听到欢欢轻声说:“wow……”
柏钧研什么都没说,整个下午他都在跟欢欢捣乱,赵亦穿什么都说好看,肉眼可见的吃藕搭配也能闭着眼睛称赞,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赵亦身旁,围着她慢慢转了一圈。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嗯,这样就可以回家了。”
“一定要今天走吗?”
“那好吧,再见。”
赵亦听到脚步声,抬头发现人已经走远。欢欢双眼晶亮,扭着手指打量她,圆满得好像刚刚做完了一个大媒。见赵亦抬头,他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咦了一声:
“小钧钧今天穿得很帅啊,但是背影看起来就很丧。不搭,不搭。”
……
赵亦独自沿着水廊,慢慢走出了隐泉。
前台打来电话,告诉她车辆已经备妥,可以随时离开,她去和陈苹苹告别,和颜忱书告别,却始终没有见到柏钧研。
“那好吧,再见。”
赵亦站在水廊上,天色向晚,华灯初上,风轻轻摇晃素绢纱灯,灯上写着淋漓的墨字:
筹帷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
这样一笔好字,出自一位流行偶像之手,简直比麦当娜出演莎士比亚舞台剧还要让她吃惊。但她看到他静静站在那里,行云流水地执一柄狼毫写字,又觉得一切合情合理。
发生在隐泉的每一件事,不管多奇妙,都合情合理。
每一个小细节,都正中红心。
这个想法像警钟突然响起,催促她赶快离去。她要清醒,不能沉迷,这是一场聊斋梦似的遇见。
就像那杯gelato冰激凌,后来她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冰激凌,草莓和小红莓。
一生一次,一期一会。
赵亦沉默地走出门,和帮她开门的门卫点头致谢。台阶下等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车,暮色中打着双闪。司机没有下车,按了一声喇叭示意她自己上来,临时被安排这种连夜来回的长途任务,任谁都不会太开心。
赵亦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坐好,低声又歉疚地与司机道了声谢。
高大的年轻人回过头,黑色制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而非一个普通司机。他轻轻抬高帽檐,露出一个赵亦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不用客气,能够为您送行是我的荣幸。安全起见,请系好安全带,我的小姐。”
赵亦愣愣望着那张英俊的脸。
“当然,长途劳顿,容易瞌睡,如果您愿意坐在副驾驶位,我将不胜感谢,并发誓以生命护佑您的安全……”他笑意加深,“我的小姐。”
……
与此同时,距离他们四百公里的竖街镇。
武安迪正在承受来自女王的怒火,匍匐在地,被尖头高跟鞋一脚脚狠踹。邹燕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刻,她总是雍容的,优雅的,举手投足都充满飘飘洒洒的风情,可见这一回是气得狠了,连发型都顾不上讲究,一直踹到自己披头散发,被安迪抱住了脚苦苦求饶。
“养条狗都比你有用!”又补上一脚。
安迪涕泪横流,连滚带爬拿给她一叠照片,又抖抖索索继续趴下磕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整个人陷入谵妄状态,邹燕狠狠瞪他一眼,扔给他一个透明塑料瓶。
一颗粉红色药丸下肚,安迪慢慢恢复了平静,目光还是直勾勾的,似乎整个人都被抽走了魂灵。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恢复活气,看见邹燕手里的照片,知道一切难以挽回,狠狠揉了揉眼睛,到底还是从地上捡起装满彩色小糖丸的塑料瓶,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一把照片劈头盖脸砸来,雪片般撒了一地,邹燕丰润的红唇气得发抖。
“他不肯和倩迪走红毯,半夜去拘留所捞人,一天比一天逆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小贱人!?一个临时演员!?武志强,你可真是狗胆包天,居然瞒我到今天!”
“我以为……钧哥他只是玩玩而已……”
“他带她去了隐泉!玩玩而已,你当他是你吗!?什么时候跟谁玩过了!?”
邹燕弯腰捡起一张照片,眼睛几乎将照片剜出一个洞来,又是这种琼瑶戏女主角式的幺蛾子长相,弱不禁风,娇声娇气,这就是找准了他的喜好在下手!
邹燕突然有点后悔把柏钧研管的太严,男孩子就应该泡在温柔乡长大,把各色妖精都见识一个遍,才不会随便被未成形的小狐狸勾走了魂。临时演员,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开车,去隐泉。”她把照片一扔。
“邹姐,钧哥他……”
“武志强,收起你那幅尽忠职守的脸,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第32章 标签
赵亦坐在副驾, 看前方长路漫漫, 黑夜从四面缓缓合拢,想, 这一切就像万花筒。
这个男人就像万花筒。
要真正了解一个人, 应该怎样做?听他说的话, 看他做的事, 还是慢慢观察他真正喜欢的世界?
读过的书,听过的唱片,看过的电影,交往的朋友,对待不同人的方式……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看懂,才能确定合适的参数, 贴上合适的标签。
这是赵亦一贯的识人方式,像在做基金配置,不管多么复杂的资产组合, 只要穿透到底层, 贴好标签,就不会弄错分类。
比如程小雅, 她读一切能找到的无聊小说, 听水果姐和周杰伦, 最喜欢的电影是《bj单身日记》,和任何人类以及动物都能交上朋友, 除了对肖湛百依百顺, 对其他人一律色厉内荏, 凶巴巴的脸,软绵绵的心。她的标签:傻瓜、母爱泛滥、品味可疑、生活自理能力零。
再比如周铭诚,他读ft附刊“how to spend it”,每个月陪同客户去一次百老汇或卡内基音乐厅,近些年唯一赞过的电影只有“the margin call”,朋友统统来自校友和商务关系。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会对酒店门口帮他提箱子的门童习惯性致谢,但目光一定不会与之对视,认为小费的数量已经代表了他的真诚。他的标签:勤奋、敏锐、工作狂、脚踏实地。
又比如她自己,只读财经报刊和行业报告,听协奏曲和纯音乐,没有时间看电影,真正亲近的朋友只有程小雅,外加新认识的陈苹苹。任何时候她都只对事不对人,不懂为什么有时候轻易就伤害到别人的感情。她的标签——大多来自程小雅——机器人、外星人、高iq低eq、人类玻璃心伤害委员会主席。
但柏钧研呢?这个万花筒男人呢?
他读《李尔王》,也读《三体》。听朱莉·安德鲁斯,也听昆曲和相声。他在隐泉的私人套房里有一整面墙的蓝光影碟,按国别和首字母排序,严谨得像个强迫症患者,写字的时候却又偏爱纵任奔逸的草书……神奇,时至今日,娱乐至上的世界,还有人和她一样,闲来无事拿写字这种枯燥事当消遣。
每看一眼都感觉不一样的男人。
冷峻的。温暖的。散漫的。专心的。穿定制三件套出现在机场大幅广告中十分合理,穿棉绸夏季长衫靠在竹椅上喝酸梅汤也不觉得违和。如今他打扮成安保公司人员的模样,黑色制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结实漂亮的肌肉,制服帽随意扣在头上,半调侃半认真叫她“我的小姐”,居然看起来也很合衬……
赵亦愣愣看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怎么也设定不了这个人的参数。
他是一只万花筒,贴满五颜六色的标签。
“小心。”万花筒先生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突然开口提示。
赵亦眨了眨眼,转头去看路况,没有什么的特别需要小心。
“你盯着粉丝票选年度最完美侧脸已经长达三分钟,小心着迷。”
他淡淡瞟她一眼,眼睫乌黑,似有箭簇在黑夜中迎面飞来。赵亦一惊,飞速掉开目光,听见身旁那个人发出愉悦的轻笑声。
赵亦面无表情默默红了脸。
啪啪再贴两个新tag:
风骚!自恋!
柏钧研目视前方,笑意明显,车载音响里,2003年的王菲正俏皮地唱:“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第一盏路灯开了”。
“赵亦,我很快乐。”他的目光看着前路,声音低而沉,混在背景音乐的鼓点中,赵亦却听得格外分明。她听他轻声问:“你呢?快不快乐?”
这个问题来的莫名其妙,可她鬼使神差就想回答:“快乐”。
突然她的电话响起,将这个答案像按鼹鼠一样重新按回心中。来电显示“程”,赵亦微微侧身,给电话插上了耳机。
“喂?”赵亦压着音量。
“赵小毛……干嘛又不看微信……”
程小雅要死不活的声音传来,赵亦就知道这个电话无法像她盼望地那样简短。程博士又进入突发性情绪低落,内容难以预测,也许是刚看过一篇虐心文,也许是小乔生了病,不管什么内容,最后必然以半小时题为“肖老师到底爱不爱我”的古老演讲结尾。
“怎么?”她又侧了侧身,柏钧研体贴地关掉了音乐,车内突然安静,迫使她把声音放得更低。
“你什么时候回南京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也在南京……”
程小雅又一次发出了那种黏黏糊糊的声音,和小乔想吃妙鲜包时的呼噜声十分相近。这才是撒娇界的种子选手,光听声音就能描摹出她在电话那头的死相——万念俱灰趴在床上,像一只刚淋完雨的流浪猫,这是“肖湛毒”再度发作的表征——通常在这种时候,赵亦都不太忍心挂她电话,哪怕自己在重要电话会上,也会保持线路畅通,让程小雅恣意地倾倒苦水,扮演一个称职的树洞。
但今天,程博士的专属树洞并不方便接听电话,赵亦想着她得长话短说,便没有放任程小雅继续黏糊下去。
“你跑来南京干吗?不是说了么,下周我就回去了。”
“还能干吗,想你了呗……”
赵亦心说你就扯淡,肯定肖教授这两天又作了什么妖,你迫切想找我倒个垃圾。
“明天白天有事,晚上过去找你。”
“有什么事!是不是跟那只姓柏的大灰狼在一起?”
程小雅突然嚎了这么一嗓子,吓得赵亦立刻调低了耳机音量,声音放得格外温软,生怕刺激她说出更多的胡言乱语。
“不是,家里有点事,忙完去找你。”
“哼,为什么觉得你在瞒着我谈恋爱?”
“怎么可能。”
“我想也不大可能,大灰狼估计也就撩你玩玩。回北京也好,演艺圈太风骚了,不适合你这种机器人……那你明天早点过来好不?”
“好。”
“带半只你们家门口那个什么老店的盐水板鸭。”
“行。”
“我这里严正警告你赵小毛,跟我聊天的时候,不准看手机、开小差、开电话会!”
“听你的。”
“还得详细交代你和大灰狼的奸|情!”
“没有的事……明天再说,现在真的不方便,先挂了。”
赵亦挂掉电话,收起耳机,做贼心虚地端正了坐姿。
他只看过她给演员公会写的简历,到高中就没有继续往上写,估计一直以为她就只有高中毕业。虽然不是故意撒谎,但也能算故意隐瞒,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大学同学,实在很难对他解释。
送她回家这件事也很让人头疼,她不可能任由他将车开到戒备森严的军事管制区附近。
她既选择离开隐泉,便不打算再旁生枝节,让他知道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但她从小不会撒谎,要么实话实说,要么打死不说,真怕他突然问她一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