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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嘉禾见太皇太后说不出话,于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看来母后是答应了,我这就让大臣们进来。”
……
那些老臣,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都进屋与太皇太后说话,询问她身体如何,在永安寺休养得怎么样。
郑嘉禾出了房门,把刘太妃叫到树下:“在这边过得如何?”
刘太妃惯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劳太后娘娘挂心,妾在这里一切都好。”
郑嘉禾便叮嘱道:“行,有什么缺的,或者有什么难处,都记得让人给我带话。”
刘太妃一一应了。
待刘太妃离开,郑嘉禾转身,正看到杨昪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郑嘉禾害怕被人看见他盯着她看,不由轻咳一声,微微蹙着眉心:“秦王是有什么事吗?”
杨昪方恍然回过神来,顿了顿,拱手向她一礼。
“臣是想起今晨朝会上议的那个折子……”他抬步向她走来,很快便到了她的身前,然后他话锋一转,低着声音说,“你头发有点乱了。”
郑嘉禾:“……”
山上难免风比较大,郑嘉禾伸手把鬓边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到耳后,肃容正色道:“秦王所言极是。”
杨昪一时没忍住,在她面前弯起嘴角,低笑出声。
郑嘉禾赶紧瞪他一眼,别开了头:“秦王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去厢房坐一会儿吧,等等曹侍中他们。”
杨昪唔了声,点点头,又问:“那太后要不要一起?”
“……”郑嘉禾绷着脸,“不用。”
杨昪看到她眼神向他示意,就是不想让他再与她挨这么近,生怕被人注意到,于是他只好后退一步,无奈地笑了笑,再次拱手:“那臣告退了。”
郑嘉禾松了口气。
其实她从前又不是没和大臣们靠这么近过,莫说杨昪了,就是与宋婴、闵相公说话的时候,并肩走、或是面对面挨着都是有的。
可她现在很怕与杨昪独处被人看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郑嘉禾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下,等到大臣们从太皇太后居住的厢房出来,方与他们一同下山回宫。
蓬莱殿内。
宫人们服侍郑嘉禾脱去繁复的礼服,卸下钗环,换上轻便的常服。
一阵轻微的响动声从侧门处传来,郑嘉禾看了一眼琉璃,琉璃会意,与宫人们道:“都退下吧,娘娘这里由我来服侍。”
宫人们躬身告退。
须臾,侧门打开,杨昪便走了进来。
自从杨昪搬到上阳宫以来,这些天,每次他来蓬莱殿,都可以避开宫中守卫和伺候的仆婢,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也好,免去了他来她宫中的种种借口,知道的人越少,他们的关系就越隐蔽。
琉璃退出内室,将房门关好,守在外面。
杨昪走到郑嘉禾身后,环住她,拉过她的左手,在她腕上套了一个镯子。
郑嘉禾感受到皮肤上的冰凉质感,低头望去,怔了一下:“做好了?”
杨昪在她颈侧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轻声:“试试?”
他握着她的右手,带着她触碰镯子上的机关。
这是一个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镯,精致的金累丝花纹在宝石旁边缠绕,勾勒出漂亮的形状。镯子的侧面,有一处暗扣,拨动两次,便会从宝石旁弹出一枚拇指长的钢针,是绝佳的杀人暗器。
如果在拨动暗扣之前,又旋转了一下,那弹出的针,就会变成淬了毒的。
功能很简单,与郑嘉禾之前让人做的银簪一样,但使用起来,会比从头上拔下银簪更为方便,动作更小,出其不意。
郑嘉禾右手指尖停在那枚暗扣处,半晌没有说话。
杨昪问她:“喜欢吗?”
郑嘉禾道:“喜欢。”
杨昪撩起她一缕发丝,温和地笑了笑:“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遇到危险,用不上这东西。”
郑嘉禾嗯了声,幽幽道:“我也希望。”
颜慧步履匆匆,来到蓬莱殿外,琉璃伸出胳膊拦住她,低声道:“颜姐姐,秦王殿下在里面。”
颜慧焦急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有急事要向娘娘禀报。”
琉璃一愣,于是侧开身子,让颜慧入内。
颜慧站在屏风外,唤了一声:“太后。”
郑嘉禾挣了一下,让杨昪松开她,朗声问道:“什么事?”
颜慧一阵迟疑。
郑嘉禾便懂了。她仰头望着杨昪,一双清澈的眸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尾指指甲刮蹭了一下他的掌心,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先回去?”
杨昪磨牙,俯身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方蹙着眉头道:“行吧,你去忙。”
郑嘉禾走出内室,与颜慧来到书房。
颜慧急道:“娘娘,刚刚凉州那边传来的消息,王太医不见了!”
郑嘉禾神色一凛。
……
朝堂之上。
郑嘉禾站在玉阶上,看着大殿中身形挺拔的曹侍中,久久无话。
就在刚刚,曹侍中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对先帝驾崩之事提出异议,声称他已经找到了当初太医院的院丞王太医,并得到了王太医的亲笔供状,说他是受太后指使,在先帝服用的药物上动了手脚,以至于先帝病重,到最后不治身亡。
带着王太医血手印的供状被曹侍中拿到殿中,在几位重臣面前展开。
群臣惊骇。
闵同光颤着手把供状还给曹侍中,抬头看向玉阶上端庄沉静的太后,试探着唤道:“太后娘娘……”
郑嘉禾垂目一一扫视过去。
如果这纸供状成真,那她就是弑君之罪,她所有的权力和荣耀都不复存在,原本支持她、亲近她的大臣,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仍然听信于她。
她望着曹侍中,曹侍中也盯着她,两人对视着暗暗较量。
然后郑嘉禾眸光一转,看到了站在一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杨昪。
在群臣的注视中,郑嘉禾问:“王太医呢?”
曹侍中道:“老夫找到他时,他仍负隅顽抗,不得已之下,只能让他身上带了点伤,如今他不时昏睡,不能走太快,过几日才能到长安。”
郑嘉禾掀起唇角:“曹侍中,你屈打成招,就想来污蔑朕?”
曹侍中一怒,甩袖道:“是不是污蔑,到时候等王太医到了京城,交由三司会审,一问便知!”
郑嘉禾挑了下眉稍,不咸不淡道:“嗯,那朕等着与他对峙。”
散朝。
昔日里比较亲近郑嘉禾的大臣们照例跟了上来,宽慰她几句,说什么行的正坐的直,就不怕污蔑,也有比较忧心的,害怕曹侍中所言是真的,但他们看着太后娘娘一脸淡然,毫不畏缩的模样,一时又有些放下心。
郑嘉禾神色如常地安抚了他们的情绪,与他们分别,然后才回到蓬莱殿。
看见杨昪坐在榻上,抬目向她看来。
郑嘉禾微微垂眸,没有说话,她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伸手执起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杨昪一直盯着她,看着她饮完一杯水,又给自己满上,在她拿着杯子再次往唇边送的时候,出声叫住了她:“阿禾。”
郑嘉禾“嗯?”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杨昪沉声。
“说什么?”郑嘉禾满不在乎地饮着清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说那曹侍中是如何对我不满,如何蓄谋找来一个告老致仕的太医,然后严刑逼供,诬陷于我的?”
“诬陷?”
“很奇怪吗?”郑嘉禾道,“曹侍中对我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杨昪皱眉:“阿禾!”
郑嘉禾放下杯子,目光有些飘忽地望着案几,没有看杨昪。
“你又说谎。”杨昪看着她道,“曹侍中为官多年,为人最是刚正,从前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对你,如果……如果皇兄驾崩与你有关,那我算是明白了。”
郑嘉禾默然不语。
王太医是曾经的太医院院丞,皇帝的专属御医。年初先帝驾崩之前,就被郑嘉禾派人送离长安。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凉州,由专人暗中看管。
王太医曾帮她做了不少事,同时也有了她许多把柄。郑嘉禾不喜欢卸磨杀驴,更不喜欢对忠于自己的人动手。因此她只是让王太医辞官远离长安,并让人留意着他的动静。只要他今生不再踏入长安城,郑嘉禾永远不会对他下手。
可这到底是一个隐患,并在今日爆发了。
前几天郑嘉禾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猜测王太医是不是被人劫走的。她还派人搜寻王太医家人的下落,但长安到底离凉州太远,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至今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杨昪一手按在几案上,手掌渐渐用力。
他问:“你怎能弑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记重锤,击打在郑嘉禾的心口。
在杨昪从小所受的教育里,忠君卫国这四个字占有很大分量。当初先帝被立为太子,他便当即收敛锋芒,做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后来先帝登基,他更是请赴西北,戍卫边疆。他没想过造反,更没想过争权夺利,因此他也想不到,郑嘉禾竟会弑君。
此时杨昪才算把眼前的郑嘉禾,与皇兄密函中所说的“郑氏阴毒,素有野望”联系在了一起。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兄宁愿让他取而代之,都不愿意让郑嘉禾把控朝政。
杨昪手握成拳,微微颤抖,他望着郑嘉禾,觉得今天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
“出去。”郑嘉禾道。
杨昪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让你出去!”郑嘉禾猛然抬头,伸手指向房门,而她的腕上,他送她的金镯还在轻轻晃动。
杨昪道:“阿禾,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