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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笑着说:“您又说笑了。他昨儿给您开的方子,您才喝了两剂药下去,就明显有了起色,又怎会不靠谱呢?良药苦口,您可千万别在这种时候耍性子。早点把病治好了,您也就不必再吃苦药了,到时候您想吃什么不行呀?”
站在窗边,用外头院子里能听见的声量,往谢老太太头上栽了个“怕吃苦药才说大夫不好”还嘴馋贪吃的帽子,她便不再理会谢老太太后续的反应,转身出门去了,只留谢老太太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珍珠与何婆子只得好言好语地哄她。
谢慕林则出门见了刚从县城回来的下人,问杜逢春出门的事,还有文氏那边的消息。
下人报说,杜逢春确实去了湖州城,还带走了自己的长子,只留次子在医馆里坐诊。按照杜家医馆的规矩,这种时候,杜家二爷是绝不能再离开医馆出诊的,就怕有什么急症上门了,医馆里没有得力的大夫坐镇,没办法及时救治病人。医馆里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大夫,杜家孙辈也学了好几年的医,可以治些小病小痛了,但他们的医术在杜逢春眼中,还不能独当一面,因此不敢随便放出来治重症病人。
文氏求到谢泽山头上,杜氏亲自回娘家请父亲出山,无论是她还是杜家二爷,都觉得谢老太太的病不轻,寻常大夫出手,就怕治不好,反而耽搁了病情。而谢家先前从平望镇请的那位大夫,跟杜家有些交情,曾经在杜逢春门下学医,今早亲自上门与杜家二爷商量医案,开的方子连杜家二爷都觉得很好,便决定由他继续开方,等杜逢春回来了再上门给谢老太太看诊。
这件事,文氏已经知道,并且同意了。
谢慕林想起那位大夫刚才的反应和言行,恍然大悟。谢老太太没搞清楚事实真相,就骂人家的师长,怪不得大夫说话软中带硬,戳她的心了。
大夫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文氏却还暂时不能回老宅这边来。她要忙着送几个男孩子入学的事儿。谢泽山夫妇与宋氏都知道谢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了,不过后者性命无碍,他们也不着急。谢显之兄弟几个入学,是绝不能耽搁的。无论是谢泽山还是宋氏,都坚决反对他们回老宅来侍疾,希望文氏能优先安排好儿子读书生活上的事,等将新宅子里的事务安排妥当了,再回老宅照顾病人。
宋氏并不介意文氏前来照看谢老太太。文氏在知道谢老太太病倒的消息后,还能第一时间前往谢家角给她这个嗣婆婆请安,没有忘了礼数,她就很欣慰了。她不是那种硬要摆婆婆架子,要求儿媳天天围着自己转的人,身边女儿外孙都有,书院的学生与族里的小辈都对她很恭敬孝顺,根本不缺人侍候,又心疼谢璞不易,还反过来让文氏安排好儿女琐事后,便安心回老宅侍疾,家里有她帮着照看呢。
至于宛琴和谢映芬,留在新宅子里就挺好的,可以在文氏不在家时,帮着照顾男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就不必到老宅里来了。
谢老太太坚决不肯回宗族里生活,没人有反对意见。她不待见谢氏宗族,其实谢氏宗族上下,也不是很乐意跟她打交道。谢璞与族人相处融洽,但族人们对他的好感,只会惠及到他的妻儿身上。至于他的母亲?谁要搭理她!
谢慕林听完下人的回报,心里就有数了,非常满意。
二房的嗣祖母宋氏,实在是个比谢老太太好一百倍的长辈,既宽仁厚道,又知道体恤小辈。她与亡夫谢泽川造就了谢璞的光明仕途,谢璞与文氏却多年在外,没有在她膝下尽孝,一心奉承生母去了,她也毫不在意,反而处处体谅他俩的难处,还愿意救谢璞于危难,实在是心胸宽广。怪不得谢璞和文氏这么有恃无恐呢。
但正因为这样,宋氏才更应该得到谢璞一家的敬重与孝心。不能因为她是好人,就该吃亏。
谢慕林吩咐下人,午后再去一趟谢家角,告诉文氏,谢老太太病情好转,老宅这里一切安好,让她不要着急,不必赶着回来,一定要把兄弟们安排好了,家里安顿妥当,族里的长辈们、各房亲长,都要去拜访过,请过安,再向他们说明原委,解释清楚谢老太太生病的事实,才能离开。
一来,谢老太太拒不回宗族养病,于礼不合,文氏就得代她求得族人谅解,免得她在宗族里名声变得更糟;二来,谢显之兄弟几人要在族里生活,要在二房开的书院里求学,若是因为谢老太太连累,遭到族人排挤,将来可就难过了,对他们在湖阴士子圈中的名声也不好,文氏需得多为他们考虑一下;三来,谢璞多年不在族中,但屋宅田产,全都有族人替他照看得妥妥当当的,前些时候又是谢泽山祖孙上京替他奔走,才活得性命,这等大恩,怎能不回报?谢璞不能回来,他的妻儿就该替他出面才是。
这种种大道理,足以说服文氏了。谢慕林就不信,她传了这样的话过去,便宜娘亲还能赶着回来受气!
午后,雨渐渐地越下越大了,院子里已重新出现了积水现象。幸好谢慕林及时让人请了木匠过来修补门窗,下人们又把几处堵塞的排水沟清理过了,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去往谢家角的仆人一身湿地坐船回来,报说文氏已经收到了女儿的口信,还从仆人下知道了女儿的种种操作,非常欣慰,打算等明日谢显之兄弟们正式入了学,再返回老宅。
明日就明日吧。谢慕林也不在乎,让人把报信的仆人带下去,喝姜汤,洗热水澡,换干净衣裳,自己则回到了后楼。
谢老太太已经睡过午觉了,精神挺不错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眼神不善地瞪着谢慕林,质问道:“杜逢春去了湖州城,请大夫的事也不必提了,你娘和兄弟们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他们都去新宅子那里住下了,跟宋氏高高兴兴地一家团聚,只把我一个老太婆丢在这儿受苦?!”
第260章 怼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笑说:“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杜名医虽然眼下不在湖阴县城,但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家里人也答应了让他来给您看诊的。总不能人还没来,我们就先翻脸不认人了吧?万一把人惹恼了,杜名医不肯来给您看病,那可怎么办?哪怕是为了老太太的身体着想,这场戏也还要唱下去的!”
谢老太太冷笑:“休想哄我!要演戏,也用不着所有人陪着杜家一块儿演!你娘他们就是抱宋氏大腿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破旧的老宅子里头,受你一个黄毛丫头的气!”
谢慕林仍旧笑眯眯地道:“老太太误会了。我娘和兄弟妹妹们去谢家角拜见二老太太和族里的长辈,也是应有的礼数。我们会回老家来,也是奉了父亲之命,让哥哥弟弟们回来求学的。大哥还拿了通政司焦大人的荐书呢。倘若误了学业,不但爹爹会生气,只怕焦大人也会不高兴的。那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得罪了他,万一他给爹爹穿小鞋怎么办?不管是为了爹爹的仕途着想,还是为了大哥的学业,兄弟们上学的事,都是不能耽搁的。”
谢老太太却觉得自己的猜想成真了,越发生气:“我就知道!你休想拿花言巧语来哄我!若我没跟着你们回来,你们到了老家,爱跟谁亲近,我眼不见心不烦,也懒得管!但我如今跟着回来了,还病得七死八活的,你们一个个居然如此不孝不敬,把我丢在这破宅子里自生自灭,自个儿跑宋氏那儿团团圆圆了?!岂有此理!
“你娘和你哥哥若是只认宋氏不肯认我,族里也偏帮着姓宋的,我说话不算数,也就认了!但谢显之谢谨之谢涵之,全都是我亲孙子!姓宋的没资格扣着他们不放!你给我传话过去,要是他们今儿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嚷嚷着告诉人他们都是不孝子孙!丢下我一个生病的老婆子,跑去巴结手眼通天的宋氏,他们还有理了不成?!我管他们是不是去读书,宋氏就算费尽功夫去笼络他们,他们没了好名声,这辈子都休想能出人头地!”
谢慕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谢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
谢老太太发了一回脾气,只当能吓着人了,不料只看到了珍珠与何婆子二人惨白着一张脸,低头束手立在角落里,正主儿谢映真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屈服的意思,反而冷脸看着她,好象在看一个死人。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随即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竟然叫个黄毛丫头吓着了。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儿,哪怕近几个月里脾气硬了些,也终究只是个孩子罢了。她这番话说出去,对方哪儿有不害怕的?
这么想着,谢老太太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了些,说话也大声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
谢慕林嗤笑一声:“成吧,您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反正您乱发脾气,乱骂人,气出个好歹来,也是自找的。虽然您要是真的出了事,爹爹还没上任就要先丁忧,有些晦气,但早早把该守的孝守完了,以后也省了事。将来或许他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起复了,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这回又在皇上和燕王殿下面前露了脸,再加上二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人脉,三年后也不是没办法谋个好缺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
谢老太太想明白了,更加生气:“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这话一骂出口,顿时觉得心跳加速,两边太阳穴涨涨地,好象有些头晕。她猛然顿住,想到大夫先前说的话,自己就先怕了,拼命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不能发怒。
谢慕林冷淡地看着她脸色大变的模样,却并不慌张。大夫没有说谢老太太有严重的心疾,只是这种程度的怒气,顶多有些许不适而已,不会致命。谢老太太的身体其实挺硬朗的,人也不算老,南下路上会生病,一是心理因素,二是风寒发作太急,路上又没吃好睡好,还不停受气的缘故。如今生活安顿下来了,她两剂对症的药喝下肚,就有了明显起色,哪儿有这么容易死人?
况且,现在正是两军交锋的关键时刻。谢慕林知道,自己要是露出害怕、担忧、退缩的表情,以后就休想再制住这个刁蛮老太婆了!
她冷声开口道:“老太太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您一直以来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只享受着儿孙们屈服于您强令下的快|感,大概还觉得这么做很聪明吧?可是您如今说这些话,是想吓唬谁?我娘和哥哥们都不在,我却是不怕您这些话的。您要骂哥哥们不孝,骂我不孝,也要有人听,有人信才行。您觉得自己在湖阴县的名声很好吗?就算您有力气上外头四处嚷嚷去,也得旁人相信呀!”
谢老太太的脸色又一次黑了。她不用出去打听也知道,她当年带着儿子离开,谢家族人肯定骂死她了。哪怕宗房谢泽山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族中人口这么多,各家又有亲友,每家外泄一两句的,她在湖阴县的名声就能臭不可闻。她会跑长兴县去找娘家人炫耀好姻亲,却从来没想过回湖阴县来显摆,就是不想面对这种情况。她若真的跑出去跟人说孙子们的坏话,恐怕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听的人还极有可能反过来骂她!
谢老太太黑着脸说:“湖阴县不成,大不了等我病好了,回金陵城说去!”
谢慕林又嗤笑了一声:“说得好象您在金陵城里交游广阔,真的有很多朋友愿意听您说话似的。您是打算找谁去说?平南伯府吗?承恩侯府吗?还是永宁长公主?!”
谢老太太全身一僵,脸色顿时衰败下去。她哪里敢呀?躲着金陵城那些贵人还来不及……
谢慕林瞧她那反应,心里就有数了,哂道:“瞧,您既不可能回金陵城去造谣传谣,湖阴县里又没几个人愿意相信您的话,您折腾这些,有什么用呢?况且如今爹爹在外任上,家里就是哥哥们在支撑门户。您要是真的为了点小事,存心要断哥哥们的前程,您以为他们对您,还能象从前一样孝顺吗?我要是您,可不会做出这种自断后路的蠢事!”
谢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满面的憋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敢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不骂你哥哥们了,只骂你?!女孩儿的名声更要紧吧?!”
谢慕林笑笑:“您吃饭吃药,我都是亲自端到您跟前的。为了让您住得好一点儿,大晚上的忙前忙后,连自己的卧室都是最后才收拾。您嫌白粥清淡,嫌药太苦,我都劝您尊医嘱。就连您骂我不孝,也是因为您不许兄弟们进学读书,我劝您放过他们的缘故。您要是上外头骂我不孝,别人问起我的恶行,您觉得家里人会不会实话实说?族人亲友会不会站在您这边?到时候,就不知道被人骂的,会是谁了。”
第261章 牺牲
谢慕林软硬兼施,怼得谢老太太没了脾气,郁闷得头晕脑涨,却是连一句骂人的话,都不敢说了。
她如今只觉得后悔,为什么要拿孙子们读书的事儿来威胁孙女儿?这下谢慕林有了防备,她想要干些什么都不方便了。再说,她也确实是有些欠考虑,金陵城回不去,她在湖阴县也吃不开,说的话,外人未必会相信,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骂名。哪怕是去松江,她的处境都没那么尴尬啊!
谢老太太犹自在那里扼腕不已,私底下碎碎念。
谢慕林则留心她的身体情况,见她没有什么气吐血的状况,能吃能睡,除了偶尔头晕一下,也没别的毛病。哪怕是头晕,那也是因为她跟身边人抱怨谢慕林和文氏、谢显之等人,抱怨出火气来了,才会晕一晕,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失去意识。若没有生出火气来,一般情况下,她是连头晕都不会有的。
谢慕林于是就放心了,还私下嘱咐珍珠与何婆子:“多劝老太太放宽心吧。这把年纪了,又有这个病,还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她霸道了一辈子,除了折腾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宁,几次妨碍了爹爹的正事外,也没见她得了什么好处,何苦这样想不开?”
珍珠与何婆子自然是喏喏应下了。只是何婆子在谢老太太身边侍候久了,有些事不大看得开,还委婉地劝谢慕林:“二姑娘这些日子受委屈了。您对老太太的孝心,我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老太太的那些指责很没有道理。可是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个脾气也改不了,老爷太太和少爷们都是能哄着她,就哄着她的,除非要紧大事,否则绝不会与她对着来。二姑娘虽说委屈,可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哄着她些的好。虽说二姑娘不担心老太太说的胡话传出去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世人千千万,也不是人人都明白事理的,总会有人听信老太太的话,误会了二姑娘的人品,那对二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慕林笑笑,道:“老太太早年也不是没受过苦,没离开谢家宗族的时候,她还不是要做出贤良和顺的模样来?老太爷早年可一直认定她是贤妻来着。可见老太太这脾气,也不是改不了。只不过是爹爹和娘都孝顺,离开湖阴县后,就一直迁就她,遇事总是哄着她,不肯说出真心话,以至于老太太一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只当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了。老太太如今这副脾气,未尝不是爹爹与娘哄出来的。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曹氏的责任。
“如今家里境况不比从前了,老太太还照着从前的习惯行事,肯定要处处碰壁的。世上哪儿有这么多人愿意捧着她?所以,为了她好,我们也该让她知道些人情世故才是。不然她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平白给爹爹与兄弟们惹了麻烦,还觉得我们不孝顺,不肯照她说的去做呢。”
何婆子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二姑娘说的句句都是道理,自然是老太太有错在先,二姑娘也是为了老太太好——这个事实叫何婆子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接着,谢慕林又说:“我也知道,我做这些事,老太太肯定觉得自己委屈了,觉得我不孝,所以她老人家才会成天想着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可想想家里人,想想爹爹在外头辛苦,想想哥哥弟弟们的学业与前程,我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把该做的事做了。否则,没人愿意做这个坏人,老太太只会继续折腾下去,把一家老小都给拖累了!我怎能让家里人受那个罪呢?”
何婆子与珍珠顿时感动了,珍珠还忍不住掉下泪来:“二姑娘太委屈了!您也是为了全家人好,才不惜自己的名声。可若您真的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老爷、太太和少爷们,心里又怎会过意得去?!”
谢慕林笑笑:“这也没什么,不就是婚事可能会不太顺利吗?其实不嫁人也挺好的。在家里,人人都是至亲,兄长和未来的侄儿们,想必也会给我养老的。这不是比我嫁到陌生人家里,还得费尽心力去讨好服侍公婆丈夫强?只要爹爹和哥哥弟弟们前程好了,我自然也会过得好的,心里哪里有什么委屈?”
谢慕林是真心这么想的,然而珍珠与何婆子听了,却更加感动了。她们只觉得这是二姑娘说来安慰她们的,哪儿有小姑娘家说不嫁人比嫁人好的呢?不嫁人,不能有夫婿相伴一生,不能生儿育女,那样的人生太苦了!
谢慕林把两人哄得哭了,才柔声劝着,又道:“我自己真不觉得委屈。只要老太太真能变得明白事理,不再折腾家里人了,我牺牲再多都是值得的。不过这事儿也少不了珍珠姐姐与何妈妈帮忙。两位平日里也多劝劝老太太吧。趁着如今族里什么都还不知道,得赶紧把老太太劝服了才好。否则,等她病好了,总不能不回族里一趟,就离开了吧?若是要在湖阴县长住,也不可能一直回避谢家族人。到时候,老太太这边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激怒了大老太爷与族里的长辈们,可就不能再象在金陵时那样,只挨一顿骂就完了。”
谢慕林看着珍珠与何婆子,一脸肃然:“老太太在宗族里的名声和人缘都极差,爹爹却是全族最有出息的子弟。一旦族里觉得老太太碍着爹爹的前程了,为了宗族的利益,多半会采取强硬手段的。无论是把老太太送家庙也好,软禁她在后宅里敲经念佛也罢,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已经是极仁慈的手段了。到时候娘和我们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得,爹爹也不能跑回来跟全族人对抗呀?
“虽说这种做法已经很宽和了,可老太太难道会喜欢被禁足的日子?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你们二位,只怕也要一起被关进去,继续服侍老太太了。我只为二位觉得委屈,你们又犯了什么错呢?”
珍珠与何婆子犹带泪痕的脸上齐齐变色。两人想起抄家那段日子的窘迫,还有南下路上的种种苦难,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有了决断。
第262章 前来
谢慕林成功策反了珍珠与何婆子。
从此谢老太太就连对着身边人抱怨一下谢慕林、文氏或谢显之兄弟几个,都找不到听众了。但凡她想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珍珠与何婆子就会不停在她耳边劝说,告诉她家里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全都很孝顺很贴心,她再有抱怨的话,就太过分了,劝她知足,不要把小辈们逼走了,然后举出别人家里各种长辈们作妖以致小辈们反水,结果前者没落得好下场的例子,成天对着她说教。
谢老太太更加郁闷了,偏偏她最多只能冲着丫头婆子咒骂,却不敢真把人赶走了。
如今蒋婆子不在,谢慕林有意识地禁止其他下人随意进入后院,只许一个力气最大的粗使婆子在院里干些粗活,以及马路遥家的进来帮着送东西传话,除此之外,就是珍珠与何婆子了。
那粗使婆子是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仆妇,硬逼着她开口,她也只会说“姑娘孝顺老太太”或是“珍珠与何妈妈很忠心”之类的话,绝不会赞同谢老太太的说法。至于马路遥夫妻,本就是文氏的赔房,心里早就对谢老太太苛待自家姑奶奶,存了一肚子的不满,更不可能会听她的抱怨了。
谢老太太倘若再把珍珠与何婆子赶走了,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下人都找不到。宅子里留下的男女仆妇,也没哪个是能令她满意的。她曾经喜欢宠爱的那些心腹,全都在金陵城时,就叫谢璞打发走了。珍珠、何婆子与蒋婆子三人,本来也不是极得她宠信的,只是因为做事能干,为人也讨喜,才留在她身边罢了。如今更是因为人品正直,又明白事理,才被谢璞留任。眼下蒋婆子留在金陵养伤,谢老太太实在无人可用了,横向比较一下,终究还是忍受了珍珠与何婆子的念叨。
为了不听她们啰嗦,谢老太太如今连抱怨的话,都说得少了。毕竟总是生气的话,她自己的身体也会出现不良反应的。偶尔提上一句,也只是小声絮叨几声,当着谢慕林的面,是一个字都不提,也不再跟粗使婆子说什么儿孙不孝顺、丫头婆子不忠心的话。
谢老太太老实了,珍珠与何婆子省了口水力气,谢慕林也得以耳根清净。皆大欢喜。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到了傍晚时分,就开始越下越大。谢慕林看了看天色,总觉得天气很可能不会在短时间内放晴。为了确保所有人在老宅里的生活不会受到大雨的影响,她可能得多做些准备工作了。
谢家三房的老宅中,几处住人的地方,原本破损朽坏的门窗,都叫家里的下人与前湾村来的木匠父子作了紧急修补,可以重新使用了;破洞的墙面全都拿厚木板封住,再抹了泥上去,糊得紧实,勉强可以遮风挡雨;漏雨的屋瓦全都补上了;排水沟里的枯枝杂物也有人清理过,只是淤泥什么的,一时半会儿还清不干净,谢慕林就让人尽量疏通排水管道,确保大雨来临时,宅子里的积水情况不会太过严重。
梅庐的院子里,原本的小泥坑被雨水一泡,渐渐成了大泥潭。光靠那几块门板做成“桥”,已经不太管用了。谢慕林索性让人把几个泥坑挖通,再挖出一条深沟通向排水沟,把泥坑里的积水排掉,然后寻些碎砖碎瓦和小石块来,铺进泥坑里,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梅庐院子的地面铺平了,再加上门板桥,谁在上头走动,都不会再弄得裙角裤脚被泥水沾湿。
一晚夜雨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谢慕林站在梅庐小楼的二层,开窗往下看,见院子里只有少许的积水,不影响人走动,心里还算满意。
她梳洗过,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把全宅转了一遍,确保所有院子的排水情况良好,没有人夜里睡觉时有雨淋头,感染风寒,再去问珍珠,谢老太太夜里也睡得挺香,眼下正在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粳米粥。
谢慕林非常满意,夸了珍珠与何婆子几句,许诺事后要给她们加月钱,然后又非常贴心地给不停絮叨粥水太寡淡的谢老太太送去了一小碟的五香大头菜。
这是湖州本地的特产,据说老太太过去是很喜欢吃的。
谢老太太吃了几日无味的粥水,如今总算有点儿有味道的东西进嘴了,还是她过去喜好的小食,顿时高兴得不行,吃一口粥,就挟一块大头菜,只觉得这据说是从县城里买回来的大头菜前所未有的美味。
珍珠与何婆子赶紧在旁说好话:“这可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小食呀!还是上好的南浔香!又香又脆,又甜又嫩,是二姑娘特地吩咐人给老太太买回来的,可费了不少功夫呢!老太太您瞧,二姑娘对您多孝顺呀!”
谢老太太无语地看向自己曾经的心腹女婢,忽然觉得嘴里的大头菜也没那么美味了。
午后,雨渐渐地小了。谢慕林记起文氏说过要在今日回来的,便趁着雨势减弱,让人在门房守着,远远瞧见有船接近,就立刻向她报告。
谢老太太歇了午觉,还没醒呢,谢慕林就得到消息,说有船来了,而且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的渡船,也不是路过的渔船,而是一艘中等大小稍稍平实朴素一点儿的画舫。
谢慕林心知,这多半是文氏回来了,也不换衣裳,就这么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裙,连鞋面上沾的泥水都不擦,略有些松散的发型也不整理,直接就迎了出去。
谁知道来的不仅仅是文氏主仆,还有几位长相陌生的女眷。谢慕林远远打量了一下,从她们的年纪猜想,那年纪最长的两位老太太,估计应该是宗房的大老太太涂氏,以及二房的二老太太,嗣祖母宋氏了。
等把人迎进经过简单修整的前厅,众人正式见礼,文氏命女儿给长辈们磕头请安,一介绍,来的果然是涂氏、宋氏,还有一位是涂氏的长媳,宗房宗妇杜氏。
谢慕林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大伯祖母”、“祖母”和“大伯娘”,从头到尾依礼相称,没出一丝儿错误,三位长辈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等谢慕林仔细观察三位长辈的性情脾气,大伯祖母涂氏就先开口问了:“你叔祖母可好?听说她病了,我们也颇为挂心。虽说你娘跟我们解释,你叔祖母不愿意回族里,是怕过了病气给家里人,但我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体谅你娘不容易,就不怪她了。你也不必学你娘,顾虑太多,总想给你叔祖母脸上贴金。其实,她不乐意见我们,我们也不乐意见她,就怕见了生气,忍不住骂人,回头她还要厚着脸皮在你爹面前扮可怜,倒象我们欺负她似的。
“不过她既然回来了,又生了病,我们总要过问一句,免得叫人说闲话,道是我们对三弟的遗孀太过无情。好孩子,你只管跟我们细说,不必有所顾虑。你大伯娘娘家出了许多名医,她虽然不能替人诊脉开方,却也熟悉医理。你把你叔祖母的情形告诉她,她就知道你叔祖母的病,到底有多重了。”
第263章 添油
宗房大老太太涂氏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一张圆团团的白胖脸,弯眉细眼,未语先笑,再加上她身材微胖,人却不高,又穿着颜色柔和的浅褐色绣花褙子,深褐色褶裙,花白发间戴着简单的赤金镶玉首饰,看起来就是十分没有距离感的富家老太太,让人一见就觉得和气又亲切。
二房二老太太宋氏则要年轻一些,人也生得瘦,穿着一身竹青系列的褙子加马面裙,没什么绣花修饰,首饰也只是简约的荷叶莲蓬小银簪,面上表情淡淡,沉默寡言,气质高华,书卷气浓,看起来象是大学女教授,而且感觉还是颇有学术成就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