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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璞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家中的下人打发了,只留下忠心可靠的人,怎么可能又把打发掉的人召回来?虽然当中兴许会有老实肯干的,可难保不会有曹家的奸细。况且他本来就不打算让家里人继续留住大宅了,当然也不会为了打理大宅,就专门去买一大批仆从。

他想要劝说母亲,打消回大宅住的念头。她如今住的小宅其实条件不错,清静又舒适,离着承恩寺近,她也有地方可以消遣,生了病,还有高明的僧医来诊治。

住回大宅,虽说居住条件可能不错,可一来那么大的宅子,只住了几口人,太过冷清了,没有足够的家丁护院,也难保不会有小偷地痞摸进去,太不安全;二来,大宅子要维护到能长期住人的地步,费的人力、财力都不是小数目,目前谢家只是拿回了宅子,并没有拿回产业,仅靠二房的那些小铺子小庄子的收入,养不起这么大的宅第园子,还是封起来比较好。

谢璞劝得苦口婆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可无奈谢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

她实在是太想念过去的富贵生活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认为自己吃尽了苦头。倘若谢家实在没有条件,她勉为其难地,也就忍受下目前的清苦生活了。可谢家明明拿回了大宅,手上又不是没有银子,更不是没有下人,为什么她还要苛待自己呢?!

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媳妇孙子孙女们都要抛下她老人家,跑回老家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金陵城中度日,本就够可怜的了,儿子还不许她住进自家的宅子,还有没有天理?!

谢老太太放声哭骂:“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受了多少罪?你爹死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供书教学,让你能一路科举考到进士,又做了官。我不过是想享几年清福罢了,你这都不肯答应!我活这么久做什么?还不如跟着你爹去了,也免得受这个气——”

谢璞头痛欲裂。

眼看着老娘的哭声快传出围墙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上门来打听老太太嘴里的“不孝子”是谁,谢璞实在不愿意蒙上这等坏名声,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了一步。

他答应让谢老太太搬回谢家宅子里,住进老太太本来的住所金萱堂。那是个三进的院子,位于谢宅西南面,离大门倒也不算远。院中有小厨房、小花园,后院还有一个水井。若是谢老太太带着孙女丫头婆子们搬进去住,哪怕把谢宅其他地方都封了,光靠这一个三进的院子,也足够生活了。

谢老太太目的达到,立刻就止了泪,重新换上和气的表情,认真与儿子商量,要如何给家中增添人手,是买人,还是雇人?亦或是把从前的旧仆和佃户子弟招回来算了。

谢璞不置可否。买人要花钱,钱从何来?旧仆大都不是发卖便是遣散了,去了曹家那边的,又如何靠得住?他可不打算把母亲的安危送到曹家人手中。至于佃户子弟,田庄都没拿回来,他凭什么使唤佃户家的人?

实在需要添人手,他更倾向于雇人。反正收拾宅子,粗活随便找个靠得住的中人,请几个人来干就行了,细活自然是家里人动手。谢宅里还有不少值钱物件呢,不可能随便就交给陌生人处置了。等忙过这一段,家里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时,就可以把雇来的人打发掉,等需要时再雇就是。

谢老太太咂巴咂巴嘴,有些嫌弃雇人不够气派,但想到家里确实缺银子,她也就勉强接受了:“行吧,这些琐事我也懒得操心。你赶紧叫人收拾房子,我好尽快搬回去住。家里如今算是雨过天青了,趁着拿回了宅子,我们也可以请一次客,告诉京城上下,我们谢家又起来了,省得那些不知道的人,狗眼看人低地给我们脸色瞧!”

谢璞一听便知道有内情,他也懒得纵容母亲的虚荣心,直言道:“好好的办什么宴席?办了又请谁来赴宴?从前与母亲交好的那些达官贵人,不过是看在曹家面上。如今您想继续与他们结交,只怕是不成了,只会自取其辱,这又何必?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母亲还是别再多事了吧。有办宴的银子,还不如给您老人家多买几样补品呢!”

谢老太太撇撇嘴:“办个小宴,能花多少银子?就算咱们如今跟曹家不是姻亲了,你也是个三品高官,哪里就比人差了?不靠着曹家,也有的是人乐意与你交好。到时候你在京城也算有了盟友,即使在外任上,出事也有人帮你说好话。我这不是见你吃了一回大亏,才想要弥补弥补的么?”

谢璞表示心领了,但真的没必要。他在京城并不是没有人脉。

谢老太太知道他指的是宋家的故交,不忿地哼哼两声:“你不领情就算了,不过请客还是有必要的。我近来也新结识了不少朋友,家里宅子回来了,正好请她们到家里坐坐,也叫她们瞧瞧,什么是三品高官之家的气派!省得她们总以为,我住在一进的小院里,即使有个三品的儿子,也是个破落户……”

谢璞闭上双眼,再次感到头痛起来。

第168章 打探

当谢老太太纠缠儿子的时候,谢映容在谢慕林的房间里,打探起了近来的新消息。

平南伯的死讯,她是今天才听说的。何婆子一大早在外头买菜回来,在街市上听人说起,连菜都顾不上买了,就急匆匆赶回家中报信。谢映容真真是吓了一大跳,无奈传闻中只有平南伯的死讯,说是急病而亡,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映容心下有些着慌。

平南伯上辈子迟早是要死的。曹家的大人物,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江家这样的姻亲,也跟着倒了大霉。因此谢映容一直都很笃定,平南伯早晚要坏事。

然而,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事情是早发生,还是晚发生,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平南伯一死,他本该在接下来那几年里要做的事,就统统泡汤了,包括他准备要干的那些坏事,那些被皇帝当成曹家大逆不道的证明,将曹家拉下万丈深渊的罪行。

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映容不知道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眼下甚至不敢断定,曹家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倒台?太子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下场凄凉?那最终登上皇位的三皇子……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心想事成么?

谢映容坐立不安。她如今对于未来的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上辈子的所知所闻而来。万一上辈子的一切,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那她又如何能确信,自己真的做了正确的选择呢?

就象她如今认为程笃将来会功成名就,位极人臣,所以才想要嫁给他。但如果曹家不会出事,太子地位稳固,三皇子上不了位……那程笃这辈子,极有可能就只是三皇子的一个小跟班罢了,能有多大的成就?根本无法与新皇的心腹相比。

更何况,程笃身为宁国侯府大房嫡孙,想要出头,还要先解决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的打压,他们可是曹家的姻亲呢!曹家不倒,程笃一个小辈,想要战胜背靠曹家的继祖母与叔叔,谈何容易?

因此,谢映容一听到下人来报说,谢家大宅还回来了,就立刻怂恿谢老太太来找谢璞说话。本来,谢老太太还有些忌讳大伯子谢泽山,打算召儿子过去谈的。被谢映容连哄带劝地,她老人家就亲自过来了。

谢映容考虑得很清楚。上辈子跟这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在谢老太太寿宴当天,暗中将曹家陷害父亲谢璞的假信给偷出来了。虽然事后信不见了,但她这一举动,确实救下了父亲,也保住了父亲的性命前程。此后发生的种种与上辈子不同的事,全都是因谢璞平安脱身而起的。如今连谢家大宅,都重新回到谢璞手中了。想要打听平南伯为何会忽然暴毙,问谢璞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

谢映容没胆子去问父亲,就转而盯上了与父亲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谢徵之难缠,谢映真性情大变,谢谨之又嘴紧。她看中了谢显之性情温和,又刚离开平南伯府不久,想必知道的内情更多。不料她才冲着谢显之寒暄了两句,就被谢映真与谢徽之联手“夹”出了谢显之的房间,真真叫人生气!

然而打听消息更要紧,她只能无奈地问谢映真了。

谢映真却在她面前装起了傻:“平南伯是怎么死的?不是急病死的吗?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三妹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映容涨红了脸,竭力耐下性子道:“我这也是担心家里嘛。平南伯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所有产业都被他吞了。他如今忽然死了,我当然会忍不住好奇呀。这事儿跟父亲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么?不是父亲报复他的?”

谢慕林皮笑肉不笑地道:“爹爹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不会被他害得这么惨了。这只能说是天意。兴许是平南伯坏事做得太多了,遭了报应吧?我们多多感谢上天就行了,没必要往爹爹头上泼脏水。三妹妹这是嫌我们家麻烦不够多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顺口一说。毕竟平南伯这么坏,我做梦都想弄死他呢,才会以为,家里人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谢慕林笑笑:“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的死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三妹妹在自个儿家里乱说话,也就罢了,可别往外头瞎嚷嚷。哪怕你心里再恨平南伯,也不好对人说什么你想弄死他的话。曹家势大,我们家是吃过大亏的,三妹妹学精些,别再给自己招祸了。”

谢映容再次涨红了脸。她不过是说几句试探的话,结果句句被谢映真堵了回来,倒象是她自己不懂事似的。她气得一时不想说话了。

旁边坐着的谢谨之打量了谢映容几眼,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

谢徽之撇撇嘴,站起身道:“行啦,二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怕你嘴上没把门,给家里惹来祸事。若不是自家亲姐妹,谁会管你呀?平南伯的死,是有些不明不白的,但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从曹荣那边打听到些风声,好象是平南伯惹恼了皇后与承恩侯,被二位联手弄死了。这是曹家自个儿窝里斗,与外人不相干。你听完就算了,别四处嚷嚷。”

谢映容浑身一震,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追着谢徽之问:“平南伯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惹得皇后与承恩侯对他下毒手?”

“这我哪儿知道呀?”谢徽之翻了个白眼,“连曹荣都说不清楚。他娘也就是听到些风声,自个儿估摸出个大概罢了,具体的情形,在曹家都是机密,我上哪儿打听去?你也别找大哥问了,大哥在平南伯府,一直被软禁,什么都不知道。平南伯出事前几天,他就回了家,更不可能知情了。但这些天,他身体有些不大好,又总念叨着他亲娘亲妹子,心情郁郁。我们几个都不敢招惹他,你也少在他面前多嘴!”

谢映容不屑地撇撇嘴,并不把谢显之的心情放在心上。在她心目中,这位长兄早晚要病亡的。谢显之也好,谢谨之、谢涵之也好,上辈子都是因病而死的。他们身体一向不甚康健,动不动就要生病,如今也没什么起色。就算这辈子情况发生再大的变化,他们也多半改不了早夭的命运。她才不会为他们操心。

谢映容沉吟片刻,又问起了她急切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家里宅子还回来了,我们几时搬回去住?就算爹爹要赴任,你们也要回老家,可老太太和我……总是能搬回去的吧?”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里好象在冒光:“你很想搬回去住?”

“当然了,我……”谢映容激动地脱口而出,但很快反应过来,顿住了,“我当然会想念自个儿的家呀。你们就不想搬回家里住么?”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谢映容的表现有些可疑。

她真的仅仅是“想家”而已么?

第169章 反驳

不怪谢慕林、谢谨之与谢徽之三人多心,一点小事也要发散开来,浮想联翩,实在是他们吃过谢映容不止一回的亏了。有些事情经历得多了,难免就会变得比较敏感。只要谢映容有任何诉求,他们总要疑心她私底下在算计些什么。

谢慕林看了谢映容几眼,便拿谢璞的话来搪塞她,诸如时间太紧,搬家麻烦,大宅太大,人手不足,安全难保,费钱费力……等等原因。既然谢璞没说过让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搬回大宅去住,谢慕林当然不会主动提这个建议。

谢映容却对这些原因十分不以为然:“自家宅子还回来了,老太太却住不得,只能在外头花银子租别人家的宅子,还是又小又窄的……这也太荒唐了。家里的宅子再怎么样,也比外头的宅子强。老太太若搬回去了,也能住得更加舒心。

“至于人手不足……家里先前遣散的下人,难道就不能再召回来?若是怕当中有曹家的耳目,那就只找老太太从前最信任的人好了。我从前的丫头婆子,也应该是信得过的。姨娘与我试探过几回呢,但凡是靠不住的,早就踢走了。至于银子……二房的产业不是还回来了么?老家那边听说也有田产,每月总能有不少入息,难道还供不起老太太一个月的花销?”

谢谨之与谢徽之听了她这话,齐齐皱了眉头。

谢慕林忍不住笑道:“哟,听三妹妹的意思,家里其他人都不必吃饭了,所有收入都拿出来供老太太花销就行了?哦不,兴许还有三妹妹那一份?你这主意可问过老太太没有?你既然知道那些是二房的产业,想必也知道老太太跟二房一向是有些不对付的,你觉得老太太会乐意让你占二房的便宜,让二老太太有机会说她的闲话?只怕老太太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要觉得难受得不行了吧?”

其实,以谢老太太那种自私自利的性子,还真未必会为了这种事而觉得难受,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只要别人不明言指责,她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占二房便宜的。可谢慕林就是要这么说,即使谢映容的主意已经得到了谢老太太的首肯,后者恐怕也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说出“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的话来。更何况,谢泽山还在金陵城呢,随时可以上门指责谢老太太的行为。谢慕林根本没在怕的!

谢映容被她几句话堵了回去,涨红着脸,实在没法真的承认,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了,只能支支唔唔地为自己的话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如今也没有平妻不平妻的了,父亲只有一个妻子,自然也不分什么大房、二房的……”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爹爹如今是只有一个妻子,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了,可他还兼祧着两房,你这一支是三房,我这一支是二房。三房的产业跟二房的产业不是一回事,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也不是一个人。你不如去问问老太太,看她老人家乐不乐意跟二老太太算作一家,两家的产业共享,二房的产业算是三房的,三房的产业也能让二房共有?”

谢映容几乎要吐血了。她敢跟谢老太太说这话么?一旦表露出这个意思,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就算眼下谢家的产业几乎被人吞尽了,但谢璞还在呢,掌柜、匠人们也还在呢,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谢老太太当初能做出私下变卖家业,携子出走的事,今日就绝不会由得二房插足自家的产业。

谢映容气得心肝儿肺都在疼,再也耐不住性子了,索性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难不成你们二房就一点儿银子都不愿意出了?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娘,你们难不成丢下她一个人在金陵城过活不算,还不肯出一两银子,任由她老人家喝西北风去?!只怕父亲做不出这种不孝的事情来,二太太也当不起这个不孝的罪名吧?!”

谢徽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骂谁不孝呢?要二房拿出所有入息供养你和老太太在大宅过富贵日子的是你,如今翻脸不认人骂人不孝的也是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个家轮得到你当么?还是你觉得世上只有你最聪明、最孝顺,连父亲、太太和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人,都想不到要如何安排老太太,还要等着你来指手划脚?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谢映容对他怒目而视。谢徽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的眼睛也长得很大,谁怕谁呀?!

谢谨之轻咳了两声,看着谢映容说:“三妹妹放心,老太太的生活要如何安排,父亲自然心里有数。如今他正与老太太商量呢,倘若老太太真要搬回大宅去,将来如何度日,长辈们也自有计较。三妹妹只需要用心侍奉好老太太饮食起居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多操心。”

谢映容冷哼了一声,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扭头就走。她出门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吓了一跳,认真一看,发现是珍珠,便没好气地斥道:“你瞎了眼么?怎么不看路呢?!”

珍珠低眉顺眼地回话:“三姑娘,我正要找你呢,老太太问你去了哪儿,要你把她今儿吃的药送过去。”

谢映容心中一阵烦躁,不就是几颗养生补气的药丸子么?少吃一回也不会怎么着,八成又是老太太要在父亲面前装病弱了。这种丫头婆子就能办的事,老太太非要找她做什么?然而她还没胆子说不干,只能气冲冲地找药去了。

珍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转头看向了屋中三人。

谢徽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拉着她进了屋:“珍珠姐姐来了?姐姐一向辛苦了。三姐姐真是不懂事,怎能对珍珠姐姐如此不客气呢?明明是三姐姐自个儿不看路撞了人,反倒要骂珍珠姐姐的不是。姐姐方才有没有被撞疼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

谢谨之微微一笑,谢慕林非常配合地亲手倒了碗茶,谢徽之立刻接过来,捧到珍珠手边。

珍珠不由得笑道:“三位少爷、姑娘有心了,我一个丫头可当不起。”又收了笑容,低声道,“今儿我是特地过来一趟的。有些话,我与两位妈妈有心要劝老太太和三姑娘。无奈我们人微言轻,怕两位主人听不进去,只能跟老爷、太太和少爷姑娘们提一提,也免得老太太糊里糊涂的,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都觉得珍珠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与谢映容脱不了干系。

第170章 花销

其实珍珠要说的事,也很简单,主要是她们钱不够花了。

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本来是有将近二百两银子的。房子租金由谢璞出,按理说这笔钱足够她们祖孙俩连带下人们过得舒舒服服的了,更别说如今她们搬进承恩寺后街的小宅,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然而,谢映容怂恿谢老太太常往承恩寺去,与其他官宦人家结交往来,花销大了,银子就有些不够花了。据说,那将近二百两的银子,已经花出去将近一半了。

尤其是最近,谢老太太本来不太乐意与人交际的,这些天却渐渐感觉到些趣味来。谢映容刻意结交卞家,然后借着卞家在慧圆街一带的好人缘,又推着谢老太太认识了几家新朋友。其中有两家,一家的儿子在北方一个散州任州同,恰好在北平布政使司治下,知道谢璞即将上任布政司使参政,便有意上门巴结谢老太太;另一家,则是家境清贫,当家的老太太十分精明,发现谢老太太出手大方,便刻意奉承,好打秋风。

谢老太太对卞家兴趣缺缺,只是看在对方老太太的人缘好,交好人家多的份上,又有谢映容从旁相劝,因此有事总会算上卞家的份。但她最看重的,还是那两家老太太拍她马屁,拍得她心情愉悦,些许花销,她也就不在意了。

她如今很是享受这种与过去生活极为相似的状态,哪怕如今拍她马屁的人,是她从前根本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她也不在乎。为了维持自己高官人家老封君的气派,她请客也好,送礼也罢,都不屑用中下等的货色,一买就要买上好的东西,否则就觉得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别看只是请人吃个点心,捐个香油钱,赠个表礼,做个东道,送点小玩意儿什么的,零零碎碎的花销加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再加上谢老太太为了在人前撑面子,特地下本钱做了两身好料子的衣裳,又算上了谢映容的份,这钱就花得多了。而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统共也就是不到二百两罢了。谢璞后来兴许还给过谢老太太一些钱,但再多也是有限的。

手头银子本就不多,还花钱大手大脚的,珍珠担心他们会坐吃山空,便与何婆子、蒋婆子商量了一下,委婉地向老太太进言。

谢老太太如今正过得高兴呢,又不爱管这些琐事,哪里听得进去?挥挥手就让珍珠她们与谢映容商量去。然而谢映容自个儿有私心,又觉得家里如今已经缓过气来了,银子用完了,谢璞会再给的,并不把丫头婆子的劝诫放在心上。珍珠她们没办法,只能趁着今日上门的机会,给主人家递话了。

谢慕林听到这里,就想翻白眼了:“真看不出来。前儿还听说,三妹妹因为克扣婆子的工钱,我娘替老太太雇来的两个能干婆子都自行辞了去。还好珍珠姐姐与两位嬷嬷及时补上,否则老太太和三妹妹就要自己洗衣做饭了。我本以为三妹妹因为手头银子少,做事吝啬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她在别的事上,倒是出手大方得很。”

珍珠尴尴一笑。其实她还有话没说。她与何、蒋两位妈妈,是净身被官兵押出了谢家,又被谢璞从官府带回,身上除了一身穿了多日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连原本戴的首饰也都在关押期间被人抢走了。回到谢老太太身边后,文氏在估衣廊为她们买了干净衣裳与铺盖。但谢映容一个钱都没给过她们,她们三人想添些日用品都没办法。还好在谢老太太那儿,有吃有住,两位妈妈在买菜时也会省出几个钱来当私房,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但这种事,就不必跟少爷姑娘们多提了。

谢谨之仔细问珍珠:“三妹妹是不是主要跟卞家的人结交?”

珍珠连忙回答:“三姑娘确实与卞家最熟。卞老太太虽然与我们老太太不是很亲近,但时不时会来家喝茶打牌说话。她很喜欢三姑娘,昨儿还说要认三姑娘做干孙女儿呢。但老太太当时没接话头,卞老太太就没再提起了。不过三姑娘后来私底下跟卞家大姑娘说,虽然做不成卞老太太的干孙女儿,却愿意与卞家大姑娘做一对干姐妹,一样是亲亲热热的自家人。”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谢谨之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好笑,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收敛些。

珍珠虽是个忠心的老实丫头,但人并不笨,还很擅长察颜观色,否则也不可能在挑剔的谢老太太手下混到大丫头的位置上。她看到谢慕林姐弟俩的表情,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二姑娘,三少爷,莫非……三姑娘是在刻意交好卞家?可这是为什么呢?卞家既无高官,也无巨富,他家的少爷年纪又还小……”

谢徽之嗤笑道:“珍珠姐姐不知道,卞家有个好外孙呢!三姐姐这是看上人家了。从人家外祖母家下手,三姐姐真真是好心计。我从前太过小看她了。”

珍珠吃了一惊,细心一想:“如此说来……我在老太太身边,确实听慧圆街别家的太太们提过一句,说卞老太太的女儿嫁进了大户人家。但那位太太没有说详情,卞家的人也从不宣扬此事。老太太还私下议论过一句,道卞老太太的女儿可能只是嫁进大户的旁支庶房,只一个名头好听,所以没脸多提呢。”

谢慕林想想就明白了。程家大房那种状况,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有什么好宣扬的呢?卞家但凡是个明事理的姻亲,都不会在外头大吹大擂,免得被打脸。而卞老太太人缘好,知道她家内情的邻居亲友们,也不会把她的伤心事泄露给谢老太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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