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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歌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路上似乎也曾听到人声和马声,但她心中慌乱又担心老虎从后面追来,径直的往前跑。等到她终于跑到一段溪水边上,四周已经没有人声只有细碎的鸟语虫鸣。被秋风折腾的稍显枯黄的草地看上去十分温顺,柔软的铺了一地,靠近溪流的那一处则绿的更加明显,如同少女刻意流露出来的明媚笑容。
再走近一点,就只有淙淙的溪流声和溪水飞溅拍打岩石的声音,易雪歌终于可以稍稍松了口气。
易雪歌骑着马跑了一路,虽然手上戴着鹿皮手套不曾如何但双腿内侧早就被磨得生疼,加上刚刚心慌意乱早就口干舌燥,浑身湿汗难受的很。她朝左右看了看,索性下了马把马系在一边的树上,独自一人走过去用取水擦面洗手。
溪流边上还长着一些杂色的野花却几无花香,湿漉漉的苔藓亦是十分鲜亮的颜色叫人看了舒服。易雪歌脱掉手套,把手伸进水里,沁凉的水流温柔却急促的流过,忽然有几滴水珠飞溅而起正好落在她的面上。易雪歌的心情却因为这个忽然轻松了起来,就好像那几滴水忽然浇灭了心中的那一点焦虑,整个人都被水浇的清凉舒畅。
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掬起一捧水缓缓的洒到自己仰起的面上,水珠子从她手掌缝隙里滑落,那微凉的水洒在面上,凉的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然而,还未等她睁开眼,一股凌冽的劲风擦着她的肩而过,是几乎刺痛肌肤的力度。易雪歌慌忙中睁开眼,只见一支玄黑色的精铁箭从她身侧擦过,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有沉闷的吼声忽然自右侧传来,易雪歌被吓得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右侧的岩石堆后面正趴着一只猛虎。
这只色彩斑斓的猛虎颜色与岩石相近,正趴在岩石后面痛嚎,吼声沉得可以惊起一群鸟雀——那支箭直接射在它额角的王字上,穿过头骨,箭头处鲜红欲滴如同染了胭脂一般。那鲜红的血几乎染红了它额前的白毛。这种疼痛更加激发了猛虎的凶性,它干脆不去理会离它更近的易雪歌而是朝着那射箭之人扑去。
射箭之人适才还在林中,只是远远瞧见躲在岩石后面的猛虎才在仓促之间射出那么一箭,此时策马从林中而来更是从容镇静的射出第二箭。这一箭正中猛虎的胸口,大约是用了点力,哪怕是体型可观的猛虎亦是被这千钧之力而冲击的不能往前,呜咽一声倒在了地上。
易雪歌呆呆的看着浑身染血的猛虎,然后才转头小声的去叫那个策马持弓的男人:“萧沉渊?”
这是萧沉渊吗?我不会眼花了吧?还是说我在做梦?
易雪歌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人射了一箭,几乎是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只是一晃而过。可是,等不及她再去想这想那,刚刚还英明神武仿若神祇降世的萧沉渊已经直挺挺的从马上倒了下来。
易雪歌几乎吓得要尖叫,她下意识的跑去扶他,慌忙问道:“你没事吧?”
她伸手一探,就觉得萧沉渊的身体热的出奇,就好像有火在里面烧着,燃烧生命力的那种力度。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和脉搏跳动的速度也快的出奇,而萧沉渊的脸色则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颓败下去,如同被秋风吹落的枯黄叶片一般,薄唇亦是青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这时候的恐惧更加胜过了她发现猛虎之时。易雪歌几乎是马上就伸出手臂去搂他的背,想要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你,你撑着,我马上带你出去。”她外强中干的给萧沉渊和自己打气,可不知不觉间语气里面已经带上了微弱的哭腔。
话虽如此说,萧沉渊再弱不禁风也还是个男人,易雪歌使了全力却还真不能把人扶上马背。好在萧沉渊已经缓过气来,他用手按住抱着自己的易雪歌,轻声道:“等一等,”顿了顿,他喘了口气,平稳了一下气息,“这个时候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那些人彻查一下这里的事情,太医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许多事情就瞒不住了。
易雪歌的脑补已经离题十万百千里,半是气恼半是惊慌的咬着唇:“这种时候你还要什么面子啊?”
萧沉渊想要笑一声,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轻声安抚易雪歌:“你先去把马放了。我怀里有火折子,你去点火,把这里的东西都烧了,从那只老虎的尸体烧起。”他咳嗽一声,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起了烟,那些人就能找过来了。”很多痕迹也能被烧光了——至少那只老虎的尸体能被处理了。
“我知道了。”易雪歌应了一声却一动也不动的留在原地用袖子替他擦着嘴角的血,她忍不住小声道:“你会没事吧?”她声音里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惶恐。
“死不了......”萧沉渊扯了扯嘴角,示意她赶紧去干活,“只要你听话去生火,那些人能及时赶来。”
易雪歌用自己还干净的另一边袖子擦了擦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很有些恶女样子的从他怀中掏出火折子,气恼道:“你乖乖躺在这里,我去生火。”
她不敢耽搁,先跑着去把两匹马都放了,萧沉渊那匹马不知是从那里抢来的,易雪歌稍稍一赶就跑了。倒是易雪歌那匹红色的赤兔马,还是易雪歌狠下心来抽了它一鞭才委委屈屈的放开蹄子往外跑。易雪歌此时也没心情去怜惜自己的马又紧赶慢赶的跑去去折了一些枝叶堆在老虎尸体边上,用火折子升起了火。尸体边上的草地早就被雪水染成了红色,老虎漆黑的眼珠子上面还有血迹,就像是沾了血,凝固了的黑珠子,叫人看得毛骨悚然。易雪歌就蹲在一边点火,等火稍微大了一点马上就想站起来往后跑,可她刚刚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脚软的很,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摔倒了地上。
枯黄的草屑在她面上一擦而过,毛茸茸的感觉。易雪歌的手指几乎要陷入泥土中,但她还是毫不在意的爬起来,急匆匆的去扶萧沉渊问道:“你还站得起来么?”
萧沉渊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替她擦了擦她面颊上的泥灰。他浑身无力,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是十分艰难,可是他却做得十分认真。易雪歌几乎是呆怔的看着萧沉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他轻轻的擦过,原本就发红的眼里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
这一瞬间,溪水和风声都已经成为背景,萧沉渊身上那种淡淡的药香若有若无的在她鼻端拂过,就像永远都捉不住的浮云一样不可捉摸。那样的香气让她想起夏日里烈阳下面那一点清凉的树荫和温柔的凉风,如同饮酒沉醉不知归路。当他这样静静地、认真地、毫无一点情/欲的看着易雪歌替她擦拭面颊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眸就像是易雪歌第一次见到并且为之惊叹的黑宝石,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类似于心酸、类似于欢喜的心跳声。
如果,她的心是被人丢在灰尘里的石头,那么萧沉曜就是捡起石头的人,萧沉渊则是替石头擦去灰尘的人。
心花怒放,但为君故。
泪水的重量实在太沉,易雪歌还是没忍住,很丢脸的落了泪,有一滴正好就砸在萧沉渊的手指上。萧沉渊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怔了怔,他抬头去看易雪歌问道:“怎么哭了?”他觉得有些好笑,眼中有点点笑意荡开,“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易雪歌粗鲁的擦了擦眼泪,眼角火辣辣的疼,她恼羞成怒的瞪了萧沉渊一眼,整个人就像是清晨的花朵一般凝着湿润的雨露,重重叠叠的花瓣上都带着露水:“要你管?我也没见过救人把自己半条命都给赔上的。”
萧沉渊实在不想这个话题上纠缠,轻声提醒她:“我们去那边躲一躲,火要烧过来了。”
易雪歌和萧沉渊一起努力,果真还是挪了一点地方。易雪歌终于有了一点理智去想其他的事:“你怎么忽然会武功了?”就他那马上的两箭,简直是萧沉曜再生好吗?易雪歌差点被吓得心跳都没了。
萧沉渊闭了闭眼:“萧家家训,男儿七岁习武,我虽不才,倒也不敢违背家训。”
这回答未免多了点水分,但易雪歌捉摸不透他的神情加上不想太过追究,只得照单全收,点了点头小声道:“这一次,谢谢你了。”
萧沉渊闻言微微一笑,他长发散落,面如金纸,容色惨淡。但这一笑之间却依旧有一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花绽初蕊的原初之美,使人心神俱往,为之心折。
他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保你周全。”
易雪歌低着头,沙哑模糊的“嗯”了一声。她咬着唇只觉得眼眶温热,干脆不去擦眼泪,只是别过脸不去理萧沉渊,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
☆、第23章
虽然常听人说“唯有时间是真正的公平,于所有人而言的公平。”可是,易雪歌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偏偏那些搜救的人一点影子都没有。虽然萧沉渊仿佛已经缓过气来而且能说能笑,但是易雪歌却可以从他从灼热开始转向冰冷并且越来越冰冷,几乎如同冰块似的体温上知道他实际情况并不太妙。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些人怎么还不来啊?”
萧沉渊看出了她的焦虑,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急,我教你一个计算时间的办法。”他顿了顿,手指停在易雪歌的脉搏上,“你来数一数,等脉搏跳了一千一百次,差不多就是一刻钟的时间。那些人本来就在找你,一刻钟的时间,肯定会来的。”
易雪歌照着他的说法数着自己的脉搏跳动,结果却是越跳越快。萧沉渊在旁安慰道:“别急,慢慢来。你要是心慌就算不准时间了。”
易雪歌果然安静了一会儿,认认真真的计算着脉搏。可是,安静的氛围里,恐惧的情绪总是更加容易发酵,她又怕萧沉渊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面上却还是要强作笑颜的和萧沉渊说话:“你怎么忽然想起要来找我的?我都跑到这里了,你居然还真能找过来。”
萧沉渊半闭着眼,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我猜的,”他瞥了眼易雪歌觉得在这种问题上实在不必再敷衍隐瞒,于是说了实话,“杜云微准备在秋狩上做手脚给皇兄使绊子,我怕你被殃及池鱼就来了。”
易雪歌正一边给自己算脉搏一边笨手笨脚的帮萧沉渊调整舒服点的姿态,听到这话只是有些好奇:“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上次太子妃出事,皇帝几乎要红了眼,怎么这一下子就翻脸成了这样。”
萧沉渊轻轻咳嗽了一声,喉咙中的血沫夹杂着一点受创脏腑的碎片被吐了一点出来,从嘴角溢出,他似乎想要笑但只能扯着嘴露出一个近乎苍白的笑痕:“他们的关系的确很好......”话还未说完,他就不可抑止的咳嗽了起来,胸口急促的颤动着。
易雪歌来不及和他说话,只能手忙脚乱的帮他抚着背部、擦拭嘴角,匆忙道:“你先别说话了......”她的脸都被吓得有些白了,“我,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萧沉渊好不容易才重新平稳了呼吸,他适才没能展开的笑容此时终于稍稍展开:“你究竟是让我别说话,还是说话?”他眼角余光瞥见易雪歌难看的脸色,只能识相的转开话题,“我记得我怀里有一个墨玉的药瓶,你帮我把那个拿出来。”
易雪歌急忙伸手去摸,结果却摸到两个药瓶——一个碧玉雕成的,一个墨玉雕成的。她急匆匆的打开墨玉的药瓶,把里面的红色药丸倒出来:“是这个吗?”
萧沉渊点点头:“嗯,给我吧。”虽然这种温养的药现下估计起不了多少效果,但是这种时候也聊胜于无了。
易雪歌迅速的把药丸直接塞到他嘴里,顺便瞪了他一眼:“现在,你给我闭嘴好好休息养神!”她手指碰到萧沉渊柔软冰凉的唇,几乎是电触一般的感觉。很快,她就做贼心虚似的把赶紧手缩了回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是都成过亲、睡过同一张床了?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吗?易雪歌暗暗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
萧沉渊果然很“听话”,他咽下那颗药丸之后就半闭着眼不出声。他的肌肤苍白的有些像是某种名贵的玉石,卷曲的睫毛安静的搭在那里,就像是一只非常小的蝴蝶缩成一片似的,留下扇形的影子。
结果易雪歌又担心他闭着闭着就昏过去,只得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每过一会儿就要去戳一戳他的面颊让他“嗯”一声或是动动眼皮,看他是不是清醒的。
可是,即使是这样,萧沉渊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几乎是要隔了一点时间才能给易雪歌一个反应。易雪歌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乱跳。她背靠着树,几乎是用尽自己的全力搂着萧沉渊想要让体温越加冰冷的萧沉渊暖和一点,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那些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想:都怪我!早知道,我就不该逞强来秋狩了......
萧沉渊休息的姿态实际上十分警觉,一只手臂贴在地面上,方便感应周遭环境并且随时都能借力而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用手臂支撑着半直起身子看着易雪歌道:“那些人来了,”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嘱咐了易雪歌一句,“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就说,你也不知道是谁救了你......”
易雪歌只能拼命点头,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萧沉渊彻底昏了过去。后面的记忆就仿佛是被蒙了一层纱似的,易雪歌只能记得那一群侍卫和被带来以防万一的太医惊慌的带着自己和萧沉渊回去,好不容易才扒开自己的手救治萧沉渊。
皇帝与皇后都赶了过来,皇帝听到那些具体的汇报之后,脸上的神色就不免有些微妙起来。
这样的时候,易雪歌的脑子仿佛更加清醒了,她只是抽抽搭搭的哭着道:“王爷他说他想给我一个惊喜,借着身体难受当做借口偷偷跑出来准备要抓狐狸给我。我被老虎吓得慌不折路,跑到那里正好遇上他,我本来是想要和他一起回去的,哪里知道他忽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皇帝和皇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皇帝沉着脸不吭声,皇后倒仿佛被她感染了似的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了,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太医说了皇弟只是身体虚一时受不住刺激加上平常用药分量过重,这才一时昏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的。”
皇帝此时插着问了一句:“听说那边还有一只老虎的尸体,怎么回事?”
易雪歌摇摇头:“不知道。”她认真的回答道,“我到了那里的时候就看见那里躺了一只老虎的尸体,我觉得有些吓人就用火折子烧了,顺便报信。”
皇帝勉强笑了笑:“你倒是烧得干脆,若是能拖回尸体,说不准还能用虎皮给你做个坐垫什么的。”
易雪歌十分本色发挥的低着头嘀咕了一句:“那虎皮难看的很,我才不稀罕呢......”
皇后瞧出皇帝的不悦,急忙推了推她,说道:“快去瞧瞧皇弟吧。他这次受了惊吓,想必醒来的时候最想见到你了。”
易雪歌心里本就惦念着,也不扭捏,顺水推舟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皇帝一下子就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来,沉着声音冷笑道:“哈,好一个惊喜!朕看着倒是惊吓才对。”
皇后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却只是垂着眼恭敬的应道:“锦亲王自幼便养在云州不谙世事,身子又弱,陛下圣度宽广还是稍稍体谅一二吧。”
皇帝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么说,皇后是觉得这都是朕这个做兄长的不对了?”
这话未免有些重了,皇后匆忙起身跪了下来,凤尾一般的裙摆拖曳在地上,赤金凤凰衔珠的钗子上有半长不短的流苏璎珞安静的垂在面颊一侧,摇摇曳曳,珠光闪烁。她低着头温声答道:“臣妾不敢。只是这秋狩一向是要清场的,缘何会混进两只猛虎还是要好好查一查才好。”
皇帝平日里也算是温和但却素来不喜欢皇后,几乎称得上是深恶痛绝,便是当着宫人的面也总是要落皇后的面子。所以哪怕是当着满屋子的宫人,皇后亦是跪的十分熟练自然。她这一跪,其他人更是跟着跪伏在了地上。
皇帝闻言,眼神微微变了变,随即便冷下声:“此事你不必管,朕心里有数。”此事一出,他立刻就想起了当初宫里的那个暗卫和正养病的杜云微。无论是谁做的,这事都必须要暗中秘密去查。
只可惜,荣国侯已经废了,当务之急倒是要好好选个得用的人才好。皇帝心中思绪一转而过,面上已经沉静下来,负手于后,拂袖离开了:“朕要先回宫了,这里的事,皇后且看着安排吧。”
等到皇帝背影也看不见了,皇后才缓缓扶着宫女的手起了身,她唇角笑意讥诮,眼中却有异彩掠过。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状若无意的问道:“给锦亲王看诊的是哪位太医?”
宫女细声答道:“是龚太医。先帝还在时因为担心锦亲王的病,总是打发他去云州给锦亲王看病。所以,他对锦亲王的病情最清楚了。”
皇后静静的合了眼,漫不经心似得“嗯”了一声,算是表示自己听到了,只是垂在一边的手却颤了颤。
☆、第24章
皇帝虽然嘴上说是一切都交给皇后,但还是有许多事是需要他来亲自结尾的,别的不说但是颁给这次秋狩魁首玉如意这种事还是要由皇帝自己去做。
好在,这一次的魁首已经选了出来,乃是信阳侯的庶长子。这次秋狩一共混进了两只白虎,易雪歌初次碰到的那一只就是被此人射死的。难得见到这般骑射了得、武艺过人的勋贵出身的子弟,皇帝倒是勉强提了一点兴致:“秦国先祖乃是马上得天下,唯望尔等不忘当初,勤练弓马,护卫家国。”
“陛下所言,臣不敢或忘。”接过那柄玉如意,这位年纪尚轻的秋狩魁元便拂开袍角跪下谢恩——皇帝这般语重心长,听的人自然是要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皇帝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微微有些出神——眼前这人黑眸狭长,鼻梁高挺,长眉浓黑,五官凌厉一如刀剑。他轻笑了一声:“想不到宋爱卿倒是有个好儿子,年纪轻轻倒是一身好武艺。”他顿了顿,忽然开口问道,“对了,朕记得你名叫子卿,可是还未取字?”
宋子卿答道:“回陛下,臣的确还未取字。”
这一点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信阳侯夫人乃是安宁县主,有她在,信阳侯自然不会对庶长子多么的关心。安宁县主一出生便丧父丧母,好在她的父亲有个好哥哥乃是寿宜长公主的驸马,寿宜长公主长嫂如母便也将这个小侄女抱到膝下亲自抚养长大。因为寿宜长公主膝下只有二子,对于这个唯一养在膝下的女孩儿自然是宠若宝珠,还特意为她向先帝讨了县主的封号。
先帝只有两位姐妹,虽然都非一母所出,却也一贯是都是喜爱。只可惜,最敬爱的长姐乐平长公主在先帝还未登基就被嫁去魏国,先帝登基不久之后便在魏宫之中亡故了,芳魂永逝、再难回归故国。所以,对于唯一仅存的幼妹寿宜长公主,先帝自然是一味的疼爱,对着安宁县主也是爱屋及乌。
皇帝含笑的拍了拍膝下少年的肩头:“自古英雄出少年,朕给你个字,便唤作英杰便是。”他有些意味深长笑了笑,“你年纪轻轻,日后建功立业,还有许多机会呢。”
宋子卿只是沉静的垂首而立,一如一柄沉默的长剑一般,仿佛还未明白皇帝话中深意。
皇帝身边的伺候的大太监万千心里头却暗暗的惊醒了一下——皇帝这是要重用对方的意思,等会儿还要交代一下,做下属的自然是要懂得体察上意,赶紧把人调到皇帝身边才好。
万千年纪虽然轻了些,但是能够在皇帝先后换了这么多太监之后立住脚,心眼自然是不少,一下子就差不多摸明白皇帝的心思了。这宋子卿出身清白,虽然是庶出但也算是名门之后,如今有得了秋狩魁首的名次,皇帝提拔起来还算是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此人生母早逝,有父等于无父,可算是毫无亲故,皇帝稍稍施恩,肯定是要感恩戴恩、肝脑涂地。况且这样出身、又有本事的人一般在心性上面都会远超常人又极易走极端,用得好了,就是一把利刃。
再者,皇帝如今登基这么久了,寿宜长公主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宗室上下也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皇帝心里头估计也很不高兴吧?
万千心里转着各种念头,面上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样子,还抽空和林子卿说了会儿话:“难得陛下这般看重一个人,宋公子前途可期啊。”
宋子卿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句:“借公公的吉言了。”
皇帝又说了一些结束总言,终于正式摆驾回宫。他来的时候因为要维护自己仁厚勤俭的形象并没有摆什么大架子,等回去的时候,一肚子的气自然不愿意再委屈自己,干脆让人摆开仪驾,不必再低调。想了想,又特意交代让人准备一份林子卿的调查呈上来。
皇帝走的威仪赫赫、毫无牵挂,萧沉渊却依旧还未醒来。
他失去意识,昏昏沉沉了好一会儿,就好像是一个黑暗中涉水而行的人一样,走到光亮处才稍稍感觉到了一点自己的存在。
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他的意识清醒而冷酷的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无遮无拦的看着幼时的自己和父皇。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他的父皇曾经无数次抱着他轻轻微笑,亲切而肯定的说:“沉曜,你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皇夜梦金龙入梦,说是投胎汝家。这般的神异仿佛很早就显露了他的与众不同,使他超然于他人。所以,他刚刚出生不久就被记做嫡子,养在乾元殿中,随后就被立作太子,由父皇亲自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