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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书扬从卧室里出来, 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他大概刚洗了个澡,浑身都带着水汽,发梢湿漉漉地往下垂着,颊侧还淌着水, 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 最后汇聚在凹陷的锁骨窝中。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 身体很热的缘故,他的脖颈与耳根看起来格外得红,尤其在他较白的肤色的映衬下,这抹薄红显得更加鲜明。
“你怎么起个床要这么久?”曲珞窝在沙发中,不解地看向他。
叶书扬盘腿坐下,随意地薅了把头发, 不答反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她抱了个抱枕,往叶书扬那边凑了凑, 目光古怪地在他身上游离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慌乱之中跑来找叶书扬, 几乎是她内心下意识的举动。
可在头脑清醒了之后,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要怎么告诉他呢。
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好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年, 他一直都很渴望父爱,也很羡慕父母关系和睦、融洽的家庭。
叶书扬啧了声:“你怎么磨磨唧唧的, 再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
话落,他作势起身。
“欸……等下。”曲珞拉住了他,踌躇片刻, 她抬眼望向他, 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你恨你的生父吗?”
叶书扬跌坐回沙发,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指僵了下。
透进室内的日光将他的指尖勾勒、描摹得近乎透明。
他垂下眼,视线怔滞地落在光影斑驳的指尖上,睫毛轻颤着,被低垂的眼睑遮盖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与茫然。
恨意吗?也许是有的。
恨他背叛了他和叶汀的誓言与爱情。
正因为他,叶汀才想要抹杀掉叶书扬像他的一切证明,包括遗传的绘画天赋和相似且优越的外貌所带来的各种影响。
他从小就不被允许画画,哪怕只是随手涂抹的图案,也会被叶汀像丢垃圾一样丢掉;除了他身边这个发小,他和其他女孩子始终保持距离,只因为,叶汀在男女关系这件事上和他强调了无数遍,男孩子和女生交往一定要有分寸感。
也因为他,在学前班时期,叶书扬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受到怎样明晃晃的恶意与嘲笑。
“喂,小子,听说你没有爸爸,你是不是被他抛弃了?”
“我看你妈妈都很少来接你,你还总是蹭别人的车回家。”
“你这样,和我在孤儿院看到的那些小孩有什么区别。”
“那你也是小孤儿喽。”
小孩子不像大人,他们的意图与想法从不躲躲藏藏,总是直白又确切地深入要害,其中还夹杂着他们最原始且意识不到的恶意。
而这些话语像枚不敛锋芒的箭镞,精准且深刻地插进他的心肺。
也像根怎么也拔不掉的刺,鲠在咽喉,他却无能为力。
叶书扬闭了闭眼,目光一撇,落在跳跃着金光的地面上。
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下,他对他似乎不只是恨意。
还有一丝细微的庆幸。
庆幸某种阴差阳错的缘分。
毕竟,恰巧因为他,叶书扬才遇见了曲珞,和她成为青梅竹马,与她一起长大。除此之外,在他被嘲讽时,他的生命中还出现了一个及时为他解围的女侠。
“小胖子!谁说他没有爸爸,我就见过他爸爸,人家比你爸爸帅多了,不像你爸爸是个随地吐痰的丑大叔。”
“你说谁丑呢!”
“谁生气,说的就是谁喽,小肥猪,略略略。”
想到此,叶书扬释然地笑了笑:“不恨了,恨一个人太累了,恨意是需要感情来维持的,但我对他没有感情,更何况从小到大,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所以他干嘛要去恨一个,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呢。
曲珞的脊背僵了僵,脸上一时没了额外的表情,她震惊于他的这段话,也震惊于他的释然。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叶书扬抬眸,紧盯着她,“所以,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目前的困扰了吧?”
他还是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她稀奇古怪又多变的情绪。
曲珞只好将自己关于曲延亭的所见所想全都告诉了他。
“你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叶书扬听完她的话,思忖了片刻,而后弯起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我没记错的话,曲叔是他们部门的总监,平常应酬也比较多?”
见她点头后,他才继续说:“如果下午要和他谈合作的负责人是个女士,那送束花表示礼节,其实很合理吧。再加上,送的花是廖阿姨喜欢的,这不正好表明曲叔拿不定主意,所以只好选了束他熟悉的花。”
曲珞了然地点点头,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他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好像……没什么表情。”
“那不就对了,我如果去见——”话音未落,他突兀地咳了一下,将那个未吐出的音节咽了下去,“我如果去见心爱的人,肯定是兴高采烈的,怎么可能会是面无表情的?”
对哦!有道理欸!
曲珞笑着抬起叶书扬的右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重重地与他击了一掌,嗓音中的笑意特别明显:“我原谅你了。”
“什么?”他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
“原谅你在梦里偷偷骂我这件事。”
叶书扬:“……咳咳咳。”
他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嘴里的水差点要喷出来了。
-
上午第二节 课结束后,曲珞终于等到柯烬拎着书包走进教室。他刚一坐下,就俯身趴在桌上,准备睡觉。
曲珞转过身戳了戳他的手臂:“柯烬,先别睡,我想问你件事。”
“就是那个——”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侧瞥了一眼叶书扬。
她不明白他也抬头注视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要找的是柯烬,刚才叫的也是柯烬的名字。
柯烬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望向身边的人,神色淡漠,一眼过后,他又看回曲珞,沉默着等她接下去的话。
而叶书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左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副“我倒要听听,你们要说什么事”的架势。
不过曲珞找柯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开门见山:“乔老师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昨天她收到乔霁宁的电话,对方说自己要住院一周,所以这周以及下周的课也依次暂停、延后。
她对课程进度的延期倒不怎么在意,只是,住院一周听起来不像什么小事。
柯烬懒散地哦了声,接着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没什么大事。”
“不严重吗?我想去探望一下,毕竟她要住院一周呢。”
“用不着,有护工照顾着。”
“不是,我就去看看——”
“她做的是痔疮手术,估计也不想别人去探望。”
话落,他们这个小角落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曲珞整个人石化掉,只剩下两只眼珠还在转,她尴尬地乱瞟着,尝试找补:“哦哦,原来是这样……你这个手,好点了吗?有没有换药?”
他的手还包着纱布。
闻言,叶书扬蹙着眉,将视线转移到柯烬伸出的右手上。
劲瘦骨感的掌心包裹着层层的纱布。
并不是之前的那道伤口……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询问缘由时,就听见身边的人说:“还行,就是左手换药不方便。”
“不能让家政阿姨帮忙换一下吗?”
“她请假了。”
“啊……”曲珞拖着尾音,沉吟须臾,“要不你明天把药带过来,我帮你换?”
“就现在吧。”看着对方困惑的眼神,柯烬解释道,“我带药了。”
他的语调坦荡且自然,仿佛演练过许多遍,又好似他们的相处模式本就如此。
叶书扬:“……”
这家伙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看病的。
随身带药并且找同学换药,这种畜生做的事,他都能干得出来。
“我帮你。”叶书扬冷笑了下,无语地插入到他们的对话中,“曲珞左手没什么劲儿,我左手用得顺,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换个药吧。”
柯烬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叶书扬,语调也听不出好坏:“那不用了,我不习惯陌生人碰我。”
曲珞:“……”
叶书扬是故意的,还是真这么理解的?
幼稚男高中生的气量怎么这么小,以前那些过节竟然还没消除。
按照他俩这火药味的程度,他们总不会同桌做着做着,就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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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将至,班里的氛围比以往要紧张、压抑不少。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了考试的前一天,曲珞灌完水回来后,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不再如往日那般沉闷,陈飒的座位边也围聚了不少人。
她好奇地挤进人群中,只见课桌上立着数本主科的课本,以及一张文昌帝君的打印画像,而那些本子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零食、牛奶……甚至还有护手霜和校园卡等生活用品。
大家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祭拜着神灵。
曲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