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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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太太有一套老茶具,泥陶制作而成的,不是什么名家之做,只是很普通的那一种,但胜在用的时间长,几十年不断的烹茶煮茶用下来,现在那把泥陶壶,就算不放茶叶只浇热水,泡一泡之后也会有带着茶叶香气的‘茶水’从茶壶里倒出来。
老太太是真的很用心的在养自己的那把茶壶,但家里面日常待客的时候却觉不会用到,只有在老太太心情好,想要听曲喝茶的时候,这些茶具才会被她从锁着的箱柜里翻找出来。
老太太在茶炉上把水烧好,烧开的带着香味的‘茶水’被从茶壶中倒出来,将其它的茶具都清洗干净。
田老太太煮茶,孙骈就在一旁看,对于一个两辈子都生活在北方,只喝过泡袋茶的她来说,看别人煮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老太太煮茶的茶具很普通,煮的茶也很平常,田家老房子院墙后的后山上生长着几颗野茶树。
每年清明过后田家村这边就开始万物回春,而田家老太太会在谷雨之前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安歇野茶树上第一批冒出来的茶芽小心摘下,回家之后用家中的铁锅木铲炒青,阴干之后就是老太太现在正在煮的茶。
孙骈是品不出来一种茶是好是坏的,她只觉得姥姥自己炒出来的这种野茶喝起来入口特别的苦涩,但是苦味过后口中却会余下一点点的回甘与茶香,就是因为贪那一点点的回甘与茶香,原本不喜欢喝茶的孙骈每一次都会主动端起茶杯。
“姥姥,这茶怪有滋味的。”喝过姥姥煮的茶后孙骈如此说道。
“哪里有滋味?”见外孙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开始点评茶叶,田姥姥不由得好笑的问道。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喝完总想在喝一口,就是想尝一尝那股茶尾的甘甜。”
老太太听完一愣,然后又给外孙女倒了一杯问道:“茶甜?有糖甜吗?”
“没有,这茶水又苦又涩的怎能和糖比。”
“那我用糖水换你这杯茶水好不好?”
孙骈闻言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她姥姥,摇摇头表示不要。
“为什么,糖水可比茶水甜多了?”
孙骈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现在就是想喝茶不想喝糖,想了几秒钟后回了她姥一句字:“太甜腻得慌。”
老太太闻言低头轻笑,目光却突然混沌迷离,仿佛在回忆什么的样子。
但几秒钟之后,老太太的目光迅速恢复清明,她看了一眼神情懵懂的外孙女,抿嘴笑了笑,然后起身下了火炕。
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钥匙串,田老太太在组合大衣柜的最底层取出了一个香樟木的长盒子,用钥匙将挂在上面的小铜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头饰。
那是一枚样式非常古老的女子头饰,通体由水牛角制成,成半圆的扇子形状,上半部的扇面上用鎏金的技术镂空雕琢仙鹤与包边,下半部分则做成了梳子一样的齿状。
那个孩子是田老太太的嫁妆盒,家中很早就有的东西,但这是孙骈第一次见到姥姥从那个盒子里取出东西来。
田老太太握着那枚头饰,来到外孙女的身边,将她头上原本的半月形发卡取下,一边用桃木梳子给她梳头,一边喃喃的说道:“我这些孙辈当中,只有你最没有孩子的样子,别的孩子喜欢糖果、新鞋、漂亮的衣服,偏你却喜欢陪着老婆子听戏、看书、喝这些苦茶。你们家这三个孩子当中,你大哥最稳,将来的日子就算不富足却绝对能安定,因为他知道知足和感恩。你弟弟最聪明,性子也最野,你看吧,这村镇绝对容不下他,他一定会飞走,也一定会飞高,但是最终是会跌下来还是安稳着陆,没人知道。”
“至于你,你想的最明白,看似随遇而安却绝不随波逐流,大家都说你听话,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说的正好是你想做的,你心里的主意比谁都立得住,倔强的牛都拉不回来。你能贪苦茶的那一份回甘,就是知道生活的不易,你长大了姥姥很开心。”
孙骈被老太太说的很不好意思,因为她明白不是因为想得通,而是因为前世吃过了亏,坑踩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躲,也就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
田老太太话说完,给外孙女的头也正好梳完,她用皮套在孙骈的头后扎了个小揪揪,将那枚发饰稳稳的插在孙骈的头上说道:“人生在世本就难,女人活的更不容易,心里面有主意的女人活的最苦,所以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田老太给外孙女梳过头就在没说话,而是回到茶炉旁边继续煮茶听曲,倒是孙骈将那枚插在自己头上的发饰小心取下,把玩了一下问道:“姥姥,这个发饰……。”
“送给你了,姑娘大了就是应该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你妈就是心太粗。”
孙骈闻言笑了笑,抚摸着手中的发饰越看越喜欢,翻过来倒过去观赏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枚牛角发饰背面扇面的底部位置,好像刻着两个小字。
孙骈低下头仔细去看,看了半天才将那两个被磨损的十分厉害分辨出来,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允娴。
孙骈有些疑惑,如果她没记错,自己姥姥的闺名应该是王允娥,那么这位允娴又是谁?为什么她带的发饰会被姥姥小心的收藏起来?
就在孙骈想要问一下的时候,再抬头却发现,原本守在炉前煮茶的姥姥,不知何时已经爬上炕头,依着炕上的软枕侧身睡了过去。
孙骈见状不想打扰老太太休息,想了想就把发饰重新插回自己的头上,继续安安静静的喝茶听戏。
第18章
之后的一段日子孙骈过的无比舒心,别看是在乡下,但是因为是手艺人家的缘故,田家人的生活质量一点都不比城里差。
如今的人家,不论是红事还是白事都要用到木匠,每一次出工就算孙骈姥爷人实在工钱要的厚道,但收入也不是从土地里刨食的其它乡民可以比拟的。
而且田家父子的好手艺可谓是远近闻名有口皆碑,就算是市内的人家,有需要的时候也会托人找过来定东西,每次遇见这样的主顾,田老爷子都会少要一些工钱,好换一些其它的东西,那些布票、肉票、糖票工业卷什么的就是这么换回来的。
孙骈姥姥是个有性格的人,闺女们出嫁给嫁妆,儿子们结婚就分家,她从来不会去管小一辈家中的闲事,用老太太的话说孩子养大了就算完成任务,之后该干嘛就干嘛去,别碍着她享受生活。
田老太太是个精细的人,她的精细不是铺张,而是对生活细节的计较,就算日子过的再苦,衣裤上的补丁也得打的整齐漂亮,鞋子上的窟窿也得补出花来,这是她的坚持。
因为老太太的坚持,生活在她身边的孙骈也就跟着‘享受’起来。
白天吃过早饭之后,老太太就会到院子里去摘一些瓜果,乡下的这个季节正是瓜果丰富的时候,什么杏子、李子、梨子、西瓜、香瓜、青苹果,只要是能在这边栽种的水果,田家就肯定会有一份。
从摘下的水果当中选出最好的一些,丢到井水里面冰镇,剩下的老太太会去皮去核之后制作成罐头或者是果酒,留着冬天的时候享用。
上午孙骈翻着她小表哥的高中课本预习功课,老太太则带着老花镜坐在炕头作女红,她手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肯定都是做给孙骈姥爷的,儿子有他们媳妇管着,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中午孙骈的姥姥会把午饭弄的很丰富,这个丰富不是说菜色而是指得品种,饭桌上就算只有一道菜,里面的蔬菜品种也不能低于四种,就如同今天中午的这道黄瓜炒鸡蛋,里面就还有胡萝卜和蘑菇干。
下午是孙骈最喜欢的时间,因为她可以轻轻松松的吃着那些被冰镇了一上午,凉丝丝甜滋滋的水果,听戏或者听广播,再不然就是靠在姥姥的膝头听她将过去的那些老故事。
而到了晚上,田家老夫妇的房间内就会变成村民们小聚的场所,孙骈可以和小姐妹们一边看电视剧一边聊着一些转属于她们的话题。
晚上休息的时候,孙骈会满怀期待的看着屋门处,只要大黄一现身,她就会小跑着过去,顶着黄狸猫一脸朕忍,朕忍忍忍的表情,讨好的给黄狸猫梳毛挠痒痒,把这位大爷伺候舒心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猫楼进自己的被窝里。
就算是大夏天搂着一只毛绒绒,把自己热到狂冒汗,也不能阻止孙骈享受撸猫的乐趣。
惬意生活听戏撸猫,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与孙骈的悠闲比起来,她弟弟活泼多了,每天基本上不到吃饭的时间是看不到他人影的,就算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不叫他人也是不会出来的。
孙骈都想不明白,大热天外面有啥好待着的,顶着三伏天那大太阳,一天下来他弟弟身上的颜色就深了一圈,三天过后就晒的和煤球一样,弄得天一黑灯不亮的时候,孙骈就只能靠衣服来判断她弟弟的具体位置。
回到乡下的孙骥充分的发挥了他的协调指挥能力,他蹿腾着自己的大舅,用废旧的铁丝给他弯出了几个车轱辘大小的圆环,再用烧火的火钩子往那些圆环上面一挂,好几个乡村简易版的滚铁环道具就完成了。
孙骥用这批新玩具巩固了自己在小团体当中‘带头大哥’的地位,每一天他都会带着铁环领着一群孩子,在村子里面风驰电掣的到处滚铁环玩。
那群精力充沛的小子,一滚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十几个人追着几个铁环子,能跑跑停停好几个小时不带停歇,让看到的孙骈佩服不已。
这一天田老爷子要进城,吃过早饭后老爷子一边套车一边问家中的其它人,有没有想要跟着去的,或者是有东西需要从城里捎回来的。
田家大舅妈闻言迅速的从粮仓里抗出小半袋子粮食,放到驴车上说道:“爹,永贵那边粮票也应该快吃完了,您老这次进城就把这些粮食给他带过去。”
如今的学校也有食堂,是为了方便住校的学生和老师们生活而配备的。
学生这边是户口跟着人走,不管是城市户口还是乡村户口,只要是考上了高中,就都享受城市户口待遇,每个月27斤半的粮票会由学校直接发放到每个学生们的手上。
但是这年头不到二十八斤一个月的粮食怎么可能够吃,尤其是学生们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好些男同学还不到月底,就已经把一个月的饭票都用光了。
没饭票就没有定量粮,但是学校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学生们饿着肚子上学,于是就同意学生们自己带粮。
有门路的学生可以直接带粮票,粮票紧张的也可以直接带粮食,到食堂那边用粮食换粮票,总之学校这边就是想办法让学生们能吃上饭。
孙骈大舅家的小儿子就在镇高中上学,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学校的定量粮根本就不够吃,因此家里面每个月都得给他预备十五斤粮食。
倒不是田家没有足够的粮票给孩子,而是家中粮食够吃,用不上动粮票。
应下了给孙子送粮的要求,之后田爷爷又看向别他人,田奶奶进屋去找来一些钱票,递给自己的老伴说道:“给我带一盒万紫千红润肤脂回来。”
老太太要的是一种化妆品,用小铁盒装着,黑底白字字体的四周还有红红紫紫的花朵映衬,与当初新嫁娘们用的那种香粉是一个牌子的。
这种小铁盒的润肤脂价格不贵,几毛钱一小盒能用很长时间,田老太太喜欢把这种方便携带的小盒化妆品当成护手油用。
田老爷子闻言笑呵呵的点点头,又去看其他人,儿子和孙子们表示没有要用的,孙骥则直接拉着他姐上了驴车,表示要和姥爷一起进城。
“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想进城。”无辜被拉上马车的孙骈这么对自己弟弟说着。
“姐,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你上高中不得添一些新文具吗?”
“倒是需要一些,但也用不上特意去城里,咱们家楼下商店里都有。”
“商店里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商场,商业路那边文具店里的东西又多又好价格还比楼底下便宜。”
孙骈闻言侧头看着她弟问道:“你又想买什么了?”
开玩笑她还能不了解这小子,会这么殷勤一准是因为他自己有想买的东西,但是没钱了,所以把注意打到自己的头上。
孙骥闻言搔着头嘿嘿嘿笑着不说话,孙骈见状眉毛一挑,就要跳下车去。
“别别别,别呀,姐,我橡皮用完了,真的就要一块橡皮。”
“你不是期末考试之前刚买的橡皮吗?哦,又手欠把新橡皮切着玩了吧?”
“嘿嘿,还是姐姐你了解我。”
孙骈闻言翻了个白眼,敲了一下她弟弟的脑瓜壳说道:“回家之后拖三天的地。”
一个橡皮并不是什么太贵的东西,如果弟弟真用完了孙骈也愿意给他买新的,但是这家伙不是用完而是霍霍,既然如此就得让他付出劳动才能得到东西。
“没问题,不但拖地,扫地也归我了,保证地面干干净净的。”
孙骈闻言这才接过姥姥递过来的草帽戴在头上,老实的在驴车上坐好。
确认家里面没人在有要求,田家老爷子这才拉开车闸小心的驾驶着马车,一路行驶到村外的宽敞的土路,这扬起手中的鞭子喊着:“驾。”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却没有抽到毛驴的身上,而是凌空一抽。
老毛驴拉扯好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主人驾驶时的各种动作,基本上不用挨抽,只要听口令和鞭子的响声,它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鞭子响过之后,前面拉扯的大灰驴立即加快了脚步,驴车的速度由之前的散步变成了小跑,一路拉着车上的人沿路往岔道口那边走去。
乡村土路的岔道口,一条向着电厂家属区,另外一条则直通镇公路,一路上了板油路后,田姥爷赶着驴车往镇子的方向走,他要先去镇高中给孙子送口粮,之后在掉头带着外孙和外孙女进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往上数,长辈们都是工人,学历最高的是技校毕业,都没上过高中。八十年代的高中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特意去问了我的一位老师,她是八、九年的大学生,家里面的爷爷奶奶一辈子都在教育部门工作。
老师告诉我,那个年代的学生是真苦,定量粮不够吃,学校里没有供暖设备,课桌课椅残破,除了教材之外,其它的辅导书籍稀少,国家虽然重视教育,但是老师们的待遇始终不高,个别困难的人家,还真有饿着肚子上学或者上讲台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也是真单纯,各家生活差距没有那么大,学生进了学校就是一门心思的学习,老师们也愿意竭尽全力授业解惑,这里面固然有我老师回忆时带着美化的思想,但老师谈起这些时严重泛起的亮光让我知道,她是真的很怀念那段当初的时光。
第19章
进城的柏油马路上,一辆大灰驴拉着的马车踏踏,踏踏,的行驶在路上。
赶车的田姥爷进城之前还没忘记给大灰驴把粪兜带好,看到路边有推着自行车卖雪糕冰棍的小商贩,就回头问车上带着的两个孩子要不要吃。
孙骈闻言扶了扶头上戴着的草帽摇摇头,她早上小米粥喝多了,现在一点都不感觉口渴。
孙骥要了一根绿豆冰棍,这小子路上特意坐在外侧,将内侧能被路边树荫挡住的位置让给姐姐,被晒了一路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去暑。
进了城孙骈见姥爷走的路很熟悉,略有所感的她问道:“姥爷,咱们要去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