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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瞬,东宫的书房内,一片灯火通明。
那头刘大人的脚步刚入东宫,便瞧见了书房方向的灯光,心头不由“咯噔”一沉。
今日,莫不是又晚了......
明公公守在书房外,见到刘大人来了,忙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招呼道,“刘大人,今儿怎这般早。”
这话听进刘大人耳里,无一不讽刺,作为臣子,岂能日日让当朝太子候着他的道理。
“殿下勤学,竟比我这个当先生的还起得早,微臣汗颜啊。”
明公公心道,这还不是被你上赶着的吗,你要是晚点来,殿下犯得着早起,嘴上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样,“刘大人言重了,殿下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
卯时二刻进书房,辰时末,太子才从里出来。
昨儿折腾到半夜才睡,今日刘大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孜孜不倦地讲了近两个时辰的学,太子一双眼睛硬生生地熬出了几条血丝......
一进暖阁,便歪在了软榻上,闭目养起了神。
迷迷糊糊之际,听明公公问,“殿下,唐家的案子......”辰时一过,圣上就得定罪了。
明公公也是怕误了事,毕竟殿下昨夜都将唐家姑娘带回来了。
太子不耐烦地道,“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卷宗都交给了刑部,他能有什么法子。
唐家通敌之罪,无力回天。
明公公不敢再多问一句,赶紧出去布膳。
膳食端上来,太子才睁眼移步,拿起碗里的瓷勺,刚舀了一口甜粥,还未送到嘴里,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殿下......”
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太子往后一仰,手里的瓷勺突地掷了出来,“哐当——”几声,在木几上直打着转儿,明公公忙地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给按住了,方才幸免落地。
刚进来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盛怒,给唬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小太监的身子都抖上了,太子的态度才转变了回来,温声问那小太监,“何事?”
可适才那一幕,已经在小太监心头有了阴影,说话也磕磕碰碰了起来,“皇,皇后娘娘宣,殿下去一趟凤栖殿。”
当今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
太子想不起来,今日母后有何宴会,抬头看向那小太监,“可有说何事?”
小太监额头抵地,“娘娘倒,倒是没说,不过奴才见到了顾家夫人。”
成,早膳不用吃了。
*
当今皇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当今太子,女儿是万千娇宠的五公主。
纵然皇上身边的美人再多,占着有这一对儿女,皇后的脸上也是终日带着笑,平日里同人唠嗑,嘴边提的最多的也是一双儿女。
“昨日宁安殿那位,徒手猎了一头大虫,再瞧瞧咱们太子那身秀气架子,本宫这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前儿也不知怎么了,还闹起了吃素,倒让本宫想了起来,儿时他连杀只兔子都不......”
话还未说完,对面一排桂花树底下,便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身形挺拔走路带风,一个弓腰跟着直追。
眼见就要进来了,不知怎的,前头那黑色身影突地一顿,又走回去了。
身旁的顾夫人也瞧见了,忙问了一声皇后,“可是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怎能瞧不见,眼皮子一跳,同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下了然,脚步急急下了台阶,一面追一面唤道,“太子殿下......”
这一声唤来,立在桂树底下,正赏着桂花的一位姑娘蓦然回过了头。
鹅脸蛋,一对柳叶眉,乌黑明亮的双眸,如秋水剪瞳,自带一股子含情脉脉。
许是不知身后早来了人,这番冷不丁地一转身,目光与太子巧好碰了个正着,姑娘的脸色霎时红了个透,忙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拜见殿下。”
“免礼。”太子温和地回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到了皇后和顾夫人跟前,含笑道,“儿臣见母后同舅母聊得畅怀,不忍打扰。”
皇后知他是什么心思,并未揭穿。
这么些年了,一见到姑娘,就是这个德行,莫非有那大虫厉害,能将他给吃了。
顾夫人赶紧起身行礼,“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虚礼。”太子坐在到皇后身边,客气地问了一声,“舅母的腿风湿可好了些。”
顾夫人万没料到太子竟然记得这一桩,颇有些受宠若惊,又蹲了个身,感激地道,“多谢殿下惦记,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还是仔细得好。”
这一问一答,顾夫人看着跟前相貌堂堂的太子,一身高贵,却对她这个妇人都能体贴入微,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脸上的愁容盖都盖不住。
偏生皇后又问了一句,“渊哥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要是闲下来,让他到东宫,找他表哥切磋切磋武艺。”
顾家三公子顾景渊,小太子一岁,从小就爱耍刀弄枪,四书五经背不了几篇,倒是单挑了几个武将。
正好,这段日子让他进宫来带带太子。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身板子又秀气,再不学点防身的功夫,哪天要是同宁安殿的那位猎大虫的皇子遇上,岂不吃亏。
顾夫人也没瞒着了,满脸愁容地道,“昨夜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跑到城门口,吹了一宿的冷风,凌晨就烧上了,这会子还躺着呢......”
皇后神色一诧,“怎么还烧上了。”问完又忙地转头看向太子,“待会儿太子派个太医过去瞧瞧,风寒可不是小事。”
小时候太子得了一场风寒,险些没把她吓死,至此,每回看着太子,皇后都觉他身子骨弱。
“母后放心。”太子说完当下砖头唤了一声,“明庆德。”
“奴才这就去办。”明公公领命,脚步匆匆出了凤栖殿。
顾夫人今日进宫来,断也不是为了这事,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同还立在桂花树下的姑娘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姑娘的脸色又生了红,埋头迈着碎步到了跟前,乖巧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先是笑着夸了一声,“多标志的姑娘。”后才看着太子介绍道,“这是你舅母娘家的侄女,姓王,他父亲王治,殿下也认识,去年才升为了户部侍郎,按辈分,也算是你的表妹,前儿刚来江陵,本宫瞧着小姑娘乖巧,便想留在宫中,陪本宫几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皇后一面说着,一面察看太子的脸色。
过了这个年,便极弱冠了,再如此下去,等到皇上指亲的地步,便不是他们母子能左右得了。
为了一个太子妃,这些年,她相过不少世家姑娘,能想到的,都给他带到跟前过了眼,奈何始终没让他满意。
今日这王家姑娘,多水灵。
家世也干净。
“母后喜欢便好。”
见他依旧是这幅态度,皇后索性挑明了,“本宫记得东宫的静安殿,种了一片腊梅,太子今儿正好来了,替本宫带王姑娘去瞧瞧?”
太子一笑,“母后怕是糊涂了,腊梅开在腊月,时下不过八月。”
皇后懊恼自己一时嘴快,竟忘了时节。
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皇后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直截了当地道,“腊梅瞧不成,本宫这院子里的挂花,倒开得正好,殿下陪王姑娘赏会儿花。”
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回太子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好。”随后起身走到了王姑娘跟前,礼貌地招呼道,“王姑娘,请。”
高贵之人的谦和,最为致命。
王姑娘哪里受过这番待遇,低头垂目,紧张得脚步都不知道该如何迈,太子往前走了好几步了,王姑娘才回过神,忙地追上。
昨日刮了一日的风,桂花满地都是。
密密麻麻的花瓣,细小如针,镶在金砖缝儿里,脚一踩,全成了一团烂泥,甚至还沾了些在鞋面上,甩都甩不掉。
太子不明白,这东西有何好赏的。
入了桂花林,没走几步,太子实在受不了满脚的碎花,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后。
皇后和顾夫人,果然没了身影。
正准备收回目光,眼角却意外瞥见跟前的姑娘,眉目半垂,一脸含春,仿佛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一般,臊得一对眼睫毛,上下直颤。
太子愈发觉得无趣。
“喜欢?”
适才太子那一转头,王姑娘便觉他的目光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羞得不敢抬目,如今被他这番一问,理所当然地理解为,问的是他本人。
王姑娘尽管羞涩,还是鼓足勇气,点了头。
“喜欢,就多赏会儿。”他不喜欢。
王姑娘还未从他这话里反应过来,太子已抬步,从她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出了桂花林。
待王姑娘明白过来,是误会了意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出来后,脚步如风,下了凤栖殿外的踏跺,脚步才慢下来。
垂目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面,两道眉目轻蹙。
今儿才刚换上的新靴。
污了。
太子的脚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金砖面儿上,使劲儿地一蹭,刮出了一片桂花残瓣,方才觉轻松了些。
高庆德被他支去太医院太医院请人,如今身边便没人再跟着,太子一人走在凤栖殿门前的那条甬道上,也就只清净一会儿,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京兆府的高大人。
见到太子时,高大人恍如见到救星一般,两人中间还隔五步之远,硬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
适才眉间那抹不耐的神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太子抬手虚扶了一把,“高大人,出了何事,起来说话。”
高大人一个着急,乱了语序,“殿下不知,唐家大姑娘失踪了。”
太子不太明白。
一个罪臣之女,失踪就失踪,至于急成这样?
高大人已经急出了一身汗,单是这事,倒也好办,失踪了,找人便是,偏偏......
“顾家三公子今早敲了京兆府门前的鼓,一口咬定是康王爷劫了人,说,说属下不去康王府捉人,京兆府门前的鼓便会一直敲下去。”
顾三公子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也是太子的亲表弟,惹了事丢了人,不寻皇后不寻太子,还能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