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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鱼尾纹的眼角低垂,太后再度回眸看向温裕的腰间,音色阴沉道:“你腰间挂着的是荷包吧,哀家一早瞧见你的荷包里塞了样颜色鲜正的东西,温公子若当真问心无愧,不妨把东西拿出来给哀家和皇上看看吧。”

温裕愈发踌躇不解了,他对太后道:“外臣荷包里头哪有什么颜色鲜正的东西?”低下头,他摸摸荷包,似乎才发现里头装有东西,“咦,这是什么?”

太后兀自抚掌,“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温裕不疑有他,拉开荷包口子上的绳索,他胡乱把荷包里的东西抓在手里,顺口玩笑道:“嘿,这材质摸着还挺像肚兜的。”

这句话甫一落地,殿内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箫白泽的脸黑的尤其厉害,他的视线紧紧放在温裕抓着东西的手上,眼底阴晴不定。

林桑青眨眨眼睛——这位爷该不会当真了吧。

梨奈不屑撇嘴,嚯,她觉得温家的公子一定摸过不少女孩儿的肚兜,所以才对布兜的材质如此熟悉,当真是登徒子,她们家冰清玉洁的小姐怎么会认识这种登徒子呢。

巫安不晓得安的什么心,这档口,她突然提起一件旧事,“奴婢想起一件事情。原先奴婢在家中时,附近的城镇上有位人妇不检点,家中夫君尚在,她竟做出红杏出墙的丑事。每回与姘头相见之后,她皆把自个儿贴身的肚兜赠与姘头做念想。最后东窗事发,那家男人从姘头家中搜出许多件肚兜,什么颜色的都有,真把他气得够呛。”

巫安挑选此时说出这种话,基本上已经把居心摆在台面之上,司马昭之心青青皆知。

今年的搅屎棍大奖非巫安姑姑莫属。

果然,箫白泽的脸色在听到巫安的话变得更为难看,简直可以和御膳房大锅底下的陈年老灰比一比了。

虽然太后没说话,但林桑青心里有数,太后一定很满意箫白泽此刻的表情。

殿内诸人的表现各有异样,温裕却显得格外淡定,“太后该不会以为这玩意是肚兜吧?”挠挠头,他天真无邪笑道:“哦,外臣记起来了,这是我娘给我绣的手帕,外臣嫌颜色俗气,材质也和肚兜像得很,遂揣在荷包里从来没用过,都快忘了这茬事了。”

他将胡乱攥在手里的东西展开,四四方方,边角整齐,一朵苏绣雏菊在右下角静静绽放。的确是用来擦手的帕子,不是甚肚兜之类的暧昧物件。

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太后意味深长地望林桑青一眼,嘴角倏然挑起抹不够分明的冷笑——小贱人到底是小贱人,甭管活几次死几次,从圣熙那里继承来的头脑仍旧管用。

此番她轻看小贱人了。

如愿打了太后一个措手不及,林桑青抬手掩唇,遮住上翘的唇角。

呵,幸好她提前让温裕搜了搜身子。

荷包里装的的确是她的肚兜,应当是谁故意塞进去,打算借此污蔑她和温裕有私情的。温裕翻出肚兜后,她用剪刀把肚兜裁成了手帕,重新塞进荷包里,就等着某些人自己上钩。

放下掩唇的手,她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趁着局势对她有利,这才开始为自个儿辩解,“母后上来便说什么私情啊、不检点啊,把臣妾都说得懵了。母后,若臣妾真与温公子有私情,当初为何还要入宫,直接嫁入温家多好。父亲那般宠溺臣妾,若臣妾执意嫁去温家,父亲不可能不应准。”

眼神从巫安身上飘过,她沉眸道:“还有,巫安姑姑方才说的话未免忒假,和现实相差甚远。繁光宫所有的殿门和窗户都开着,臣妾与温公子坐得更是有两尺之远,姑姑何来‘亲热吃茶,丝毫不在意男女之防’一说?臣妾心思不细腻,难免会以为姑姑是故意这样说的,故意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眉心微动,她噙着虚伪的笑容对巫安道:“姑姑,说谎话的人将来可是会下拔舌地狱的,您晓得吗?”

巫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太后可是辣口的老姜,在世四五十载,什么场面她没见识过。虽则误算了林桑青头脑管用的程度,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太后并未慌乱。

气度照旧雍容华贵,太后抚摸着软椅的扶手,不紧不慢道:“宸妃啊,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温公子毫无私情、说你冤枉,那他为何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繁光宫里?而你身为后妃,熟记后宫里的规矩,又为何要明知故犯,与宫外的男子坐下吃茶?”

林桑青对上太后的视线,别有所指道:“这件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母后不应该十分清楚吗?”

这句话挑衅意味十足,太后听闻后当即变了脸,“混账话!”

箫白泽冷冰冰提醒她,“宸妃,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林桑青不以为意,干脆放弃解释,径直对太后道:“不若这样吧,臣妾不解释了,反正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臣妾想问太后一句,您想如何处置臣妾和温公子?”

太后就在等她这句话。

缓缓靠在椅背上,太后取下金色护甲,闭上眼睛轻揉眉头,“除了如霜外,哀家最看好的便是你,你和如霜一样,都是世家出来的女子,应该更懂规矩才是,谁知你做的事情竟比如霜还要离谱。”睁开眼睛,释意深奥地瞥向林桑青,“哀家虽恼,可到底还是不愿亲手处置你,这样吧,由泽儿来对你进行发落,哀家不想插手,不管他发落的是轻是重,哀家都不过问。”

噗,林桑青差点笑出声音。太后说的真好听,是她一直在逼迫她认罪,事到如今,居然还有脸说自个儿不想插手。

又当又立说的便是太后这种人。

她转向箫白泽,似笑非笑道:“唔,请问皇上,您想如何发落臣妾?”

浓密的睫毛耷拉在眼睑上,箫白泽默然垂首,思忖不语。

最难做的其实是他。

虽然他最近颇为宠爱柔妃,明里暗里也表露出愿意和太后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意思,但他在昭阳这件事上瞒了太后,太后心里终究不痛快。

因为此事,太后眼下对他不大信任,她借故把白瑞打入御廷司,往启明殿插了好几个自己的人进去,算是在监视他。

他所表露的愿意和太后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意思当然是虚假的,唯有表面装得乖顺,太后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心。

现在太后把处置林桑青的事情推到他头上,若处置轻了,太后定然不满意,没准还会顺势联想到他之前所做种种皆是伪装,那他极有可能前功尽弃;可若处置重了……他怕太后会拿这件事做文章,连根除掉林桑青和她身后的林氏一族。

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见他迟迟不开腔,太后不悦催促道:“怎么,皇儿舍不得处置宸妃吗?”

他低声道:“不是。”

抬起头,他望向林桑青,后者跪坐在坚硬的地砖上,清秀白皙的瓜子脸掩在如云发髻中,眯起杏仁似的眼睛,她朝他温和一笑,似乎在告诉他,无论他给与什么惩罚,她都会坦然接受。

那张脸称不上倾国倾城,却恰好处处合他的眼,心脏漏跳一瞬,箫白泽愈发说不出口。

林桑青真的很想扶额叹气。

这个时候他囿于什么儿女情长啊,当然是怎么处置她合太后的心意便怎么来啊!他们筹谋了这么久,前前后后经历了多少事情,岂能在这时候引起太后怀疑!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林桑青以眼神催促箫白泽快些做决定,眼看着太后的神情愈发阴沉,箫白泽抵唇咳嗽几声,终于开腔道:“宸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有许多情绪揉杂在一起,好像真的对林桑青失望透顶似的。

林桑青在心底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嚯,她夫君演技逼真。

太后的脸色缓和些。

又是一串咳嗽过后,箫白泽唤来陪在他身旁的魏虞,“魏虞,你帮朕传道旨意——宸妃德行失守……”

没等他把如何处置林桑青的旨意说完,一道靓丽的黄色人影“咚咚咚”从繁光宫大门跑过来,个头娇小,活力十足。

顿足在正殿门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扶住门框,气喘吁吁道:“姨母……姨母和萧哥哥误会宸妃嫂嫂和温裕了。”

箫白泽松了一口气。

视线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孔,林桑青惊讶道:“承毓?”

她怎么会过来?

承毓的出现误了太后的好事,坐直身子,太后不苟言笑道:“是承毓啊,怎么慌慌张张的,没个正形。”眸中寒意迭起,她问承毓,“你说哀家误会宸妃和温裕了,难道你知道什么?”

往日承毓看到魏虞会第一时间扑过去,腻歪好一阵,直到把魏虞腻歪得烦了,赶紧找借口遁走,她才作罢。

但今日,承毓似乎并没有看到魏虞在场,她看向跪地的不羁少年温裕,鼻尖香汗淋漓,该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和温裕一起来的,本说来拜访宸妃嫂嫂,让她替我掌掌眼,看温裕是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谁知过来时才发现簪子丢了——那支簪子是姨母赏给母亲的,母亲前段时日才转赠给承毓,说是当出嫁的嫁妆,要是弄丢了母亲肯定会生气的。”

拿衣袖擦擦汗,继续道:“是以我赶紧返回寻找掉落的簪子,让温裕和嫂嫂暂时独处一会儿,哪成想簪子掉落的地方太远,直到现在才赶回来。”

她在温裕身边跪下,向太后磕了个头,脆生生道:“是承毓考虑不周,姨母要罚便罚承毓好了。”

由于跪在地上,林桑青比周围人都矮一截,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致。

譬如,当承毓一反常态,不再第一时间扑到魏虞身边,而是跪在温裕旁边,请求太后责罚时,她看到魏虞掩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抽搐一下,接着,他捏紧了拳头。

似在克制情绪。

只凭这一个动作,林桑青几乎可以断定,魏虞不如表面上那般讨厌承毓,甚至,他内心很是喜欢这个活泼天真的少女。

魏虞性格温软,人也有些内向,他在乾朝似乎只有箫白泽一个朋友。人们常说,无论是男是女,在挑选人生中的另一半时,总是喜欢找与自己性格互补的,慢热的找个爽快的、内向的找个外向的,像魏虞这种内向温软的儒雅人士,正需要搭配一个俏生生的活泼小妞。

承毓的活泼开朗可以搅动魏虞的内敛含蓄,抛去别的不说,他们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可惜……他们或许有缘无分。

紧蹙的眉头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太后蹙眉问出了殿中不少人的疑惑,“你不是一直喜欢魏虞的吗,怎么又要把终生托付给温公子了?”

承毓淡然望魏虞一眼,嘴唇抿成上挑的弧线,露出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释然笑容,“魏先生是天上是仙君,承毓乃是凡尘人,怎敢奢望与仙君长相厮守,配个凡尘人倒也罢了。”

没有冷嘲热讽,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发自内心的、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太后一时沉默不语。

魏虞的拳头捏得更紧了,指甲已经陷入掌心的软肉中。

承毓再给太后磕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诚恳,似在婉转乞求,“姨母要做什承毓管不着,也不敢管,但请姨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别动我心仪的男子,可以吗?”

指腹轻轻在椅子上打着转,太后慢条斯理道:“温家这小子名声不好,你父亲母亲都是有面子的人,只怕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承毓刚刚及笄,眉宇间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去,说出的话却给人大彻大悟之感,“嗨,名声这东西不值一文,我父亲母亲的名声够好了,无需再找一个名声盖过他们的夫君。”

她的年纪虽小,心态却是整个大殿的人里头最洒脱的。

温裕原名爷就是拽,人送外号混世魔王,谁的账都不买。

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这么久,他快要不耐烦了,可为了大局着想,他暂时还不能起来。一对浓眉苦恼拧着,他故意抱怨道:“名声都是被糟蹋坏的。就像方才,外臣与宸妃娘娘谨守男女之别,老老实实在这儿吃茶,为了避嫌,甚至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太后娘娘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便往外臣头上扣了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外臣连解释的空儿都没有。您说,今儿个的罪名若是坐实了,传到外头,外臣岂不是要多背负一个洗不清的骂名?”

温裕虽则在抱怨,但他将态度和语气掌握得恰到好处,听起来不像是抱怨,反倒像是在和家里的长辈撒娇。

太后纵然恼火,也不好冲他发作。

林桑青不知道承毓为何会在这时赶来,也不知她和温裕怎么搅和到了一起,更不知她为什么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帮助他们圆谎。但承毓既然演了这场戏,她不能不配合。

“承毓,”她问她,“你不是说只出去一会儿嘛,怎么现在才回来?”

承毓愠恼道:“别提了,我找了半天才找着掉落的簪子,还磕坏一个角儿,回去母亲肯定要痛骂我一顿。”

温裕侧首哄她,“没事没事,坏了便坏了,回去我给你打一个更好看的。”

承毓羞怯一笑,少女娇憨的姿态尽显无余,“好。”

魏虞的手心快被手指甲戳流血了。

太后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眼底藏着锋利的刀片,若是化为实体,能把人割的遍体鳞伤。这个局是她亲自设下的,是以她自然清楚承毓说的全都是谎话,倒是难为承毓了,小小年纪,却能把谎圆得如此精巧。

季家的女人除了她以外都不成器,如霜是这样,她娘也是这样,连承毓也如此。

箫白泽在这里,她不好戳穿承毓的谎言。

如今的箫白泽已不是她最初认识的怯懦少年了,兴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若当真怯懦,他如何能巧妙地邀买人心,一点一点凝聚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的怯懦是种伪装,伪装之下,才是精明的另一面。

也怪她这么多年与兄长置气,疏于朝政,竟让季家错过了执掌天下的机会,反而养虎为患,将与季家没有任何关系的箫白泽扶上皇位,甚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可以同季家抗衡的地步。

虽然在她近来的铁腕压迫之下,箫白泽看上去有归顺之意,明里暗里的和林家疏远不少,也有意打压林轩,但谨慎为先,她不能完全相信箫白泽,得时刻留个心眼防备他。

季家的兵马足够推翻箫白泽的政权,可说到底,兵变不是好事,于后世言论不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动用兵马夺回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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