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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他开心就好,就当哄孩子了。

*

钱氏办事利索,第二天一早喂完家里的牲畜,吃罢早饭,就要带沈长林出门。

带沈长林去镇上看大夫的事钱氏和儿子媳妇讲了,但是两个孩子不知道,沈长林被吓个半死,以为自己看错人了,莫非钱氏要把他扔掉?

沈玉寿虽然只有七岁,却也十分聪慧,看得出来奶奶不喜新来的弟弟,害怕弟弟被带出门就回不来,便拽住钱氏的衣裳:“奶奶,我也要去。”

钱氏想了一会,大夫说沈玉寿身子虚,和缺少活动有关,叫他多逛逛也好,便点头答应:“行,去套上外衣,今日风大。”

见此沈长林松了一大口气,大人干坏事的时候,一般不会让孩子看见,沈玉寿同去,他的安全就有保障。

“钱氏一早就领俩孩子出去了。”

“是带她家孙子去瞧病吧?那娃真是苦命的,生下来就弱,还不会走路就常常喝药。”

钱氏带孩子出门,村里人看见了,河边洗衣裳的妇人顺嘴议论着,钱氏的妯娌周氏也在其中,叹了口气点点头:“我那侄孙儿是可怜,骨瘦嶙峋面黄肌瘦,我看着就心疼。”

有人压低音量:“看沈玉寿的样子,不像是长寿数的,没准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小命。”

周氏赶紧念阿弥陀佛:“快别这样说。”

“咱们私下议论罢了,说的是事实啊,罗氏是不能再生了,沈玉寿要是没立住,她家可就绝后了。”

周氏捂住胸口:“别说了别说了,造孽啊——”接着提上洗好的衣裳往家走,那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琢磨着,真绝后了的话,那留下的家产归谁?

钱家罗家是占不到的,一定要归沈家,整个咸水村姓沈的,就自家和他们最亲,然后自己的儿子们给钱氏罗氏养老送终,没错了,这样合情又合理。

周氏想了一长串,没留神路上有块瓜皮,一脚踩上去摔了半丈远:“哎呀,我的老腰……谁来扶我一把,腰扭了,爬不起来。”

*

镇上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钱氏领着两个小的熟门熟路的进了医馆,医馆的伙计叫他们等会:“前头还排了两位。”

“不急不急。”钱氏陪笑,拉着沈玉寿坐到一旁:“往后送你到医馆做学徒好不?这里好啊,风不吹日不晒……”

进医馆的门以后,钱氏就没管过沈长林,反正丢不了。

沈长林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努力的吸收所见的信息。咸水村依山傍水生活静谧,清河镇屋舍俨然商铺林立,足以说明这朝代和平稳定,没有战乱苛政。

简而言之,能活。

这时钱氏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沈长林不由的多看钱氏几眼,赞服她的远见。

沈玉寿体弱又没亲兄弟扶持,将来做不了庄稼汉,体力跟不上就只能吃技术饭,到医馆学徒的话,日后医术精湛能坐堂,就算学艺不精,做赤脚大夫也有口饭吃。

技术型人才到哪都吃香,沈长林狠狠的心动了,他想学。

但钱氏没理他,直到瞧完大夫,判定他确实不傻,声带也没问题,多练习就能学会说话后,才对他露出一丝笑脸。

不傻啊,那就太好了,再养两年就能帮家里做事了。

从医馆出来,钱氏带他们直奔肉铺,家里的油快吃光了,她准备买些肥肉熬猪油。

肥肉特别贵,钱氏心疼啊,回家路上脸都是苦的,挣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家难当日子难捱,没走几步突然手一轻,是沈长林把肉拿过去帮忙提着了。

沈长林想好好表现,打动钱氏也为他谋划前程,做庄稼汉太苦,做生意没本钱,想来想去,只有好好学技术才能过好日子。

但钱氏完全不为所动,她的心里现在只有沈玉寿一个宝贝孙子。

回到家,她就号召全家坐到堂屋商量孙子的前程问题,沈长林在一边蹭听。

这时候他才知道,去医馆做学徒是有门槛的,便是得识字,不然人家不收,因此钱氏想把沈玉寿送去开蒙。

隔壁村就有一间私塾,是位老童生开办的,束脩是六十文一月,只上早上半天,若遇农忙会停课,现在有八个孩子在那上学,其中咸水村的有两个,一个是文老太的孙子,另一位便是周氏的孙子。

年轻的时候妯娌俩暗中较劲,分家多年,那股子暗比的心情还在,周氏总是炫耀她孙子聪明:“老师夸他是百年不遇的神童,往后没准能做大官的!”

“啊呸!”钱氏听了嗤之以鼻,她家沈玉寿才是真聪明,钱氏不服气,早就想把沈玉寿往私塾送了,但每次要行动,不是沈玉寿突然病了,就是遇上农忙,再要不就是手头紧张。

“娘,私塾的束脩虽不贵,但是笔墨纸砚书本费,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罗氏是个没主意的人,说话的是沈如康。

“咱家三亩水田四亩旱地,打下的粮刨除口粮和税费,再扣除育苗沤肥的成本,一年大概能挣七两,而我和玉寿的药费就得四五两。辛亏玉寿他娘能织布,我会编些箩筐簸箕,娘养鸡养猪补贴,一家才勉强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培养孩子认字,压力太大了。”

沈长林听了心里焦急,知识改变命运,再穷不能穷教育啊。

可惜他现在还说不了话,而且五岁幼童的身份,也限制他的发挥,小孩得有小孩的样,表现的太过突出会引人怀疑。

好在钱氏主意正,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砸锅卖铁,不吃不喝我也要送玉寿去。”

娘给拍了板,这事就定了。

第二天辰时,钱氏就给沈玉寿套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准备领他去隔壁村的私塾。

昨天听沈如康算了家里的经济账后,沈长林就十分清楚,钱氏不会送他去读,一家两个孩子读书开销太高,已经超出这家的承受范围,何况他还不是亲生的。

沈长林琢磨了很久,他也并非一无所有,只相处了七日的原主爹留下了一些遗产,卖掉一点就够他读一年的书,但是他年纪太小,还无法处置自己的资产,而且卖房卖地这种事,在古代农村是败家子的象征,对名声影响很大,只能作罢。

“玉寿,咱们走。”钱氏提上拜师礼,牵着沈玉寿的手要出门,沈长林赶紧跟上。

钱氏看他一眼没有管,沈玉寿倒是很兴奋,对沈长林直笑,这个新来的弟弟太可爱了,这两日他们形影不离,原来有个弟弟这么幸福。

沈长林已经打算好了,不进私塾读书也可以,能在附近偷听也好,还可以求沈玉寿课后教自己。

他好歹是重点大学毕业生,大小算文化人,只不过古代写繁体字,他只会简体,并且古代学的是四书五经,后世学科比较杂,教育体系不一样,他需要从头开始接受一些基础教育,进步应该会很快的,只要能力跟上,不愁没前途。

翻过一座小山包,就到了大岩村,老童生的私塾设在自家院里,很简陋,就是一间厢房,里面摆放几张长凳,正上方一张教案,这就是乡野私塾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到的时候老童生正在教孩子们读《千字文》,钱氏拉着孙儿的手等在一边,眼神在发亮,士农工商,古代读书人地位排第一,以后自家孙儿就能做人上人了,想想她就激动。

沈长林也往厢房里面看,《千字文》小学的时候念过,现在已经完全生疏,并且古代没有普通话,一部分字的读音和后世不同,他听了一会,前面一小部分勉强能背,从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开始,就如天书一般,不仅记不住,意思也不明白。

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老童生教学生念完一段,叫他们自己背书,然后出来和钱氏说话。

老童生今年六十有六,胡子头发都白了了,穿着一件蓝色长袍,但是架子不大,非常爽朗的和钱氏简单说了私塾的情况和学子们的课业安排,以及读书的前途。

沈长林了解到,只有秀才方能开馆教学,但他们永清县一共才八个秀才,其中五位继续读书科考,两位已是耄耋老人,只有柳秀才在县里开了正经书馆。

县里太远,不可能人人都把孩子送到县里读书,所以像他这样的童生,就会在村里开简易的私塾,县里是默许的,但是若想参加县试,要提前去柳秀才的书馆读一个月。

“嗯嗯。”县考府考,院试乡试等等规则与弯弯绕绕钱氏没大听明白,只是不明觉厉,读书人的事情就是高级:“先生,我孙儿今天就入学吧。”

第3章 蹭课听

◎改日我考考他◎

老童生捋着山羊胡:“我要问他几句话。”

古时的私塾与后世的小学初中不一样,完全私立,招生事宜全由老师说了算,天资愚钝或者性子顽劣的孩童,老师一般不收。

但乡野私塾的招生宽松很多,天资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一大半将来并不会走科举路,家长的目的和钱氏差不多,都是认得一些字后,考虑做各类学徒,还有小半目的性不强,想让孩子认字明理,长些见识,大点就回家帮着做农活。

因此,老童生问沈玉寿话的目的,不是考察天分,而是秉性脾气,至少不顽劣到扰乱课堂的地步。

沈玉寿很害羞,畏惧与生人讲话,但老童生慈眉善目态度温和,问的也是年龄、名字、可认过字等简单问题,沈玉寿放下防备心,紧张又不失礼貌的一一回答了。

“不错不错。”见老先生点了头,钱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

老童生又看向沈长林,他以为这个年纪小点的孩子也要来开蒙,但钱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先生,他不读。”

“哦哦。”老童生点头,看沈长林从钱氏身后探出半颗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瞳闪烁着光芒,目光和老童生对上后,先是腼腆微笑,接着垂下眼睫,乖乖的垂手立在一边。

很多时候无需多问,通过眼神和动作就能大致判断孩童的天资与个性,老童生微一凝目,眼前这孩子倒极聪慧。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接着就收了钱氏带的拜师礼,五斤米,一斤菜籽油,还有一条肉,这是除束脩外对老师额外的谢礼,除了第一次拜师时要送,逢年节及老师过寿等也要送的。

因此,在乡村开办私塾,虽然不能大富大贵,滋润的小康日子还是手到擒来,沈长林更坚定了要读书上学的想法。

老童生带沈玉寿进了厢房,教案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孔子的画像,下面还供有香炉,乡野私塾虽简陋,该有的规矩一点不落下。沈玉寿要先给老童生叩头行拜师礼,接着还要拜孔子画像,为其供香,最后老童生对沈玉寿训诫一番,叫他搬一张矮凳选个位置坐下,当日就跟着大家一起上课。

“真好。”钱氏喜上眉梢,觉得自己做成了件大事。

私塾辰时初上课,午时中下课,也就是上午七点至十二点,一共五个小时,现在离下课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钱氏还得回去做活儿,站在院里看沈玉寿上了一会儿课,就去抓沈长林的手,准备带他回家。

沈玉寿刚在老童生面前做出乖巧状,不是奢望他会突然化身伯乐,而是竭力给老童生留下好印象,方便日后蹭课,今天就是蹭课的好日子,因此沈长林对钱氏一番比划,大意是他不回家,在这里等沈玉寿下课再一起走。

见沈长林嗯嗯啊啊,钱氏倒有些心疼他,并且自家玉寿怕生,第一日上课,有人陪也好,嘱咐沈长林不要乱跑,不要捣乱后,和老童生的儿媳打了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这个字是天,两横一撇一捺,天空的天,下面学地,是天的反义词……”

院里有棵大树,沈长林垫了团干草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截枯木枝,跟着老童生教学进度在泥地上写画。

听了一早上,大致了解了老童生的教学方法,一共分三节。

第一节 可以理解为后世的早读,老童生念一段《千字文》,全文千字,他大概念读四分之一,念读的速度较慢,大概需要五分钟,接着他念一句,学生们跟着念一句,如此重复三遍,两刻钟就过去了,接着叫学生们齐声诵读,卡壳的时候他会提醒,如此两遍,又两刻钟过去,接下来叫学生自由背诵,期间他会巡视课堂,抽查背诵情况,早上来拜师时,就碰上早读课。

早读课结束是识字课,学些简单的天地人、你我他,这堂课也是一时辰左右,今天一共教了六个生字,老童生先让学生们将字抄在纸上,接着一个个从笔画读音释意教起,最后半个时辰则比较杂,老童生摇头晃脑坐在教案后面,和学生们说故事,今日讲的是孔融让梨,沈长林总结了一下,大概可以叫历史课或者思想品德课。

蹭听了一上午,沈长林对古时乡村的私塾教学有了全新的认识。

首先他们并非满口之乎者也,有一定的实用性,另外课程安排相对后世来说并不合理,学生从辰时初到午时中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且不分年纪和学习进度,比如沈玉寿一字不识,就要和大家一起背诵《千字文》,拿笔学写字。

但放在古代,这一切又很合理,条件如此,因此能在读书上崭露头角的,无一不是极自律聪慧的学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下了学,钱氏很兴奋的让沈玉寿背书来听,沈玉寿只记得《千字文》的前六句,背完就卡壳了,然后涨红着脸羞愧的低下头,他不仅背不下来今日老师教的书,那些字也一个没记住,只记得小孩给大家让梨的故事了。

好丢人啊。

沈长林敏锐的察觉到了沈玉寿的不高兴,扯了扯他的手,沈玉寿一低头,就见新弟弟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还露出甜甜的微笑。

钱氏也赶紧说:“不错,你第一天上课就能学得这么多,真聪明。”

接下来的几日,沈长林兢兢业业的做着沈玉寿的跟屁虫,沈玉寿去大岩村上课,他总是形影不离,沈玉寿进学堂,他就坐树下,但过了两日后,老童生的儿媳会赶他走,不准他偷师。

沈长林不吵不闹,对老童生的家人客气腼腆的笑笑,接着跑到篱笆院墙外的草堆里蹲着,那里离教学的厢房有三四丈的距离,虽然听的没院里清楚,但是老童生教课时嗓门大,勉强也能听清。

他在草堆里跟着学完了《千字文》又开始学《三字经》,这些是前世学过的,虽然生疏了,但拾捡起来速度很快,沈长林的秘诀是背,重复的大量背诵,从早到晚的背诵,顺便练习咽部肌肉发声,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难的是发声和记住古音,一开始很艰难,舌头不听使唤,适应几日后他发现,古音竟然更朗朗上口。

接着是学字,对沈长林来说,写是不难的,几千常用字他原本就认识,只等沈玉寿下课回家,翻看一下他的课堂笔记,将繁体字形记下,用木棍在地上重复的写几十上百遍,再复杂的字也记住了,难度在于理解,很多字古意和今意已有了很大的区别,并且很多词语是古时没有的,但沈长林分辨不出,比如歇斯底里就是近代的音译词,古时没这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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