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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锦州卫指挥使程琳率部“战略转移”了,带走了锦州参将以上的全部高级武官及其精锐亲兵七百多人。
在明代后期,卫所制度崩溃糜烂,军队缺额空饷达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萨尔浒之战前,总兵熊廷弼初到辽东,发现纸面上的十数万辽东军居然虚额十万多人,真正的可战之兵只有万把多人,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高级将领的亲兵家丁。
现如今辽东虽然在朝廷的重视下,空额有所减少,但是明军的战斗素质却依旧没有办法短时间内得到改观,萨尔浒战役彻底把明军打得胆寒了,自此,明金两国攻守易势,拥兵百万的大明帝国被迫接受孙传庭的宁锦堡垒防线计划。而这条耗费帝国倾国之力的漫长防线,就如同二战中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一样,看似强大的防线实际上被八旗兵以优势兵力逐一击破,没多久就土崩瓦解冰消雪融了。
李沐来到锦州城中驻扎军队的军营里,程琳离开时,已经将防务全部委托给了他,凭借辽东李氏三十年的积威,锦州上下并没有多少人反对,当然,程琳是不会透露自己即将离城南撤的消息,而是假意自己旧伤复发,不能理事,从而全权委托李氏来管理锦州城防,安抚民心。
锦州大营中的成分很复杂,这里有驻军,有败军,有客军,有援军,本地驻军五千余人,大部分是临时武装起来的百姓和商贾家丁,战力有限但是为了保卫家园胜在士气高昂。
败军自不必说,是辽阳、沈阳、塔山一带的驻军,也有近五千人,只是已经被建奴打得魂飞魄散,战力堪忧,甚至可靠度不如那些锦州兵。
客军则是最强大的部分,四川巾帼女将,石柱宣抚使,秦良玉将军所率的白杆兵,这是在云南平叛过程中积累了强大作战经验和训练有素的强军,可惜数量太少,只有区区两千人。
剩下的三千援军就是大名鼎鼎的辽西将门的走狗,关宁铁骑了,这些人装备精良,饷银富足,但是早就已经腐化堕落,成为辽西将门的私军。对朝廷命令听宣不听调,在后来的宁远之战后,主动打开山海关放满清铁骑南下中原。在李沐心中,不仅不能指望他们打仗,还得防备这些毫无原则的兵油子阵前倒戈。
弄清楚军备粮秣,李沐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那五千败军了,必须把他们的士气重新提起来,加入战斗序列。这样才有可能挡住建奴主力大军的进攻。锦州城城高池阔,是耗资巨大的战争堡垒,宁锦防线要是没了锦州,那山海关以北,就肯定全部失陷敌手了。至于宁远城,李沐想到这里,心中无奈的承认,凭辽东巡抚袁崇焕那乌龟壳的性格,肯定会第一个弃城逃跑吧。
现在,辽沈军军心已失,无论什么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取得胜利,告诉锦州城的军民,建奴不是不可战胜的,才能建立起锦州城对抗敌人的信心。
时间被没有等待多久,仅仅过了半个月,努尔哈赤老建奴是等不到开春的时候了,冒着鹅毛的大雪,催动六万建奴大军,浩浩荡荡的往锦州城而来。
消息传到关内,朝中上下一片鸡飞狗跳,战和两派扯皮推诿乱七八糟,此时的朝廷首脑,大太监魏忠贤又是个遇到大事没主意的,只好坐视朝堂乱成一团,直到十二月初四,内阁才下达命令让锦州据城御敌,而这个时候,建奴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六万大军沿官道扎营,连围城都没有围,一方面是建奴的不败战绩让他们早就不把明军放在眼中,尤其是萨尔浒一战意识到明帝国外强中干的本质之后更是如此。另一方面,也是任由明军逃跑,很多城池的守军一看建奴大军驻扎,就趁夜悄悄逃走,第二天一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建奴大军好整以暇的进城接收人口和城防,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六万大军啊,李沐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各色营帐旗帜,一阵冷风吹来让人心生寒意,说不怕是假的,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即便是在后世也是甚嚣尘上,虽然六万大军中最多只有万余八旗精锐,但即便是这一万人,要是在平原野战,一轮冲锋锦州城这点残兵估计就被打垮了。
看到城墙上辽沈军瑟瑟发抖的样子,看到锦州军紧张的发紫的嘴唇,看到关宁军毫无焦点四处窥探的眼神,看到身边秦良玉将军和白杆兵勇士面沉如水的目光,这支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的四川土家族的汉子们让李沐忐忑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秦将军。”李沐开口唤道。
“末将在。”秦良玉是石柱宣抚使,三品武官,比李沐这个小屁孩儿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却如此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接受调遣,毫无怨言。秦良玉虽然在川中有百战不殆的名声,但是到了辽东却是明珠无人识得,加上秦良玉纵然年近五十,毕竟也是个女人,带兵一千尚能接受,要是让她指挥锦州数万军兵,恐怕难以服众,于是,秦良玉为抗击建奴大计,甘愿尊李沐为首,借李氏的声名稳定军民之心。
马氏一族,从伏波将军东汉开国,到汉末马腾抗曹,再到如今,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力战殉国,后来她的儿子马祥麟,儿媳张凤仪和她自己都殉国而亡,满门忠烈。一千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世事流转,物是人非。但马氏族人那颗一心为国的拳拳的赤子心却流传了下来。
“秦将军,您看我们现在这样的士气民心,锦州可堪一战耶?”李沐问道。
秦良玉环顾四周,晒笑一声,缓缓地说“今日战,则天黑城破,明日战,则清晨城破,再明日战,则只有两千白杆与公子共存亡了。”
“是啊,锦州城内军心士气低迷不堪,建奴武备强盛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如果放任自流,今夜一过,城中驻军恐怕就十去四五了。”
“公子的意思是弃城?”秦良玉抬高了声调,看似平静的问。
“不,锦州已经是我大明辽东唯一的希望,锦州不能丢,若是丢,也必须有我李氏满门的尸骨为此城而殉亡。”李沐轻声回答,却坚定地让人不由得不信服。
秦良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请秦将军带两千白杆兄弟随我出城迎敌。”李沐说道。
“什么?”秦良玉吓了一跳。“公子勇气可嘉,但是建奴之强大乃不争的事实,不可为一时之意气行此以卵击石之举。”
“秦将军稍带,等我细细说来。我想要出城的理由有三,其一,连将军都想不到我们出城迎战,建奴何曾想到?他们自北而来,却不围城,我们从城南绕过当可骗过建奴的耳目,攻其不备。其二,我们出战,无论胜败,都能鼓舞城中军民抗敌的勇气,也增大了一份胜算。”
“其三。”李沐顿了顿“不仅是锦州,是萨尔浒之后,整个大明,整个华夏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纵然我们修再多的城,筑再多的炮,军民战心已懈,结果终是无力回天。那么总要有一把锋利的剑,来激起华夏民族抗击建奴的勇气,这样,将军有朝一日和李沐埋骨沙场,总是后继有人,如若不惜李沐此身,换回我中华同心抗敌之气力,沐死而无憾。”
四周最近的白杆兵听到这些话,看向李沐的眼神由淡漠而多了几分尊敬。秦良玉沉默良久,竟然轻笑着拍了拍李沐年轻的肩膀,好像看到了大明复起的希望,就在眼前。
秦良玉天生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尽管心情激荡不已,却也不说什么恭维的说辞,只是诚心抱拳,大声应诺。
“听公子吩咐。”
“好,今晚我们就出发。”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两千白杆精兵静悄悄的从南门溜了出来,一阵轻快的急行军,绕到了建奴大营的后面。
或许是太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路上摸到的几个建奴哨口,不是在说笑聊天,就是靠在篝火堆边昏昏欲睡,让明军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大后方还一无所知。
眼瞅着秦良玉就撸了袖子准备上了,却突然被李沐拉住了。
“等会儿。”李沐小声的说,现在看时辰大约是半夜一点,这时候人睡得并不沉重,容易打草惊蛇,凌晨三点到四点才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秦良玉虽然不懂李沐在等什么,但是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个年轻的世家公子,似乎对战争充满了天生的敏感。所以也就从善如流,示意所有人警戒等待。
辽东的冬天很难捱,再加上潜伏偷袭,不能取火,尽管每个人都裹着大衣和褥子,还是忍不住冻得瑟瑟发抖,也多亏了白杆兵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换了别的明军早就怨声载道打道回府了。
苦等了快两个时辰,总算是看着要天亮了,冻了一夜差点僵硬成冰块的李沐突然兴奋了起来,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秦良玉,对方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一声清脆的口哨响起,两千白杆兵疯狂的席卷下山,冲进了建奴的大营。
一脚踹翻门口的哨兵,又上去补了一刀,秦良玉大喊一声,“儿郎们,随我杀啊!”就身先士卒,冲进了建奴的营帐。
凌晨三点半,是人睡觉最沉最不易醒的时候,白杆兵们连抵抗都没有遇到,这些在西南战场上久经考验的精兵杀人效率奇高,两个白杆兵冲进一个十多人的帐篷,刀刀对准脖颈的大动脉,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数息之间就能将人杀光,随后又出来换一个帐篷继续屠杀。
等到少数建奴士兵反应过来,慌张找了兵器准备抵抗的时候,秦良玉就一个箭步带着亲兵冲上去,三两刀就把人杀散,一时间建奴的后营惨叫连连火势连天,死伤无数。
就如同他们屠杀辽西的十数万汉人百姓一样,就如同他们屠杀辽沈的数百万汉人百姓一样,就如同他们在原来的历史上屠杀山东,河北,江南,广州的无数百姓一样。凶手们此时都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无助和迷茫中永堕修罗。
李沐拿着刀,混着建奴的混血,状若疯狂,两世为人第一次取人性命,李沐吐得一塌糊涂,苦胆水都刮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他却极度的兴奋,极度的疯狂,嘴边挂着胆汁和秽物,还有一脸从人体动脉中喷溅的血液,由于没有经验,李沐杀一个人总是要砍很多刀,杀一个人也弄得自己全身狼狈,但他毫不在意,眼前由于溅满了血液而一片血红。就如同他那颗血红的心一样。他读历史,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理解当时人物的心情,却不知自己其实无知的可笑。
李沐继承了原来李沐的记忆,也继承了李沐的意识,他的父亲,十几位叔伯和无数的亲族都死于建奴之手,他的母亲在抚顺把他送出城后,为了不受凌辱自尽而死,他回望抚顺城,依稀听见城中男人的怒吼声,女子的凄厉的惨叫声,一次次的把他从梦中惊醒,两百万辽东的无辜百姓,这股滔天的国仇家恨啊!这群肮脏的凶手禽兽啊!欺我华夏懦弱无人耶?爷爷来告诉你答案吧!
破碎的声音四处回响,有的是一路上建奴士兵抢掠的财务摔到了地上,有的是人体骨骼被硬生生拧断的清脆回声,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鲜血汇成了水流,粘稠的液体撒到雪地里迅速化开,温热的血液把地上的白雪化成了雪水,一时间,整个后方大营的积雪都几乎一瞬间混合成了红色的溪流。仇恨和贪婪的种子开出妖艳的血色花朵,在辽东大地上绽放着。
呼啸的北风依旧吹着,像是夹杂着无数的哭声一般,八旗军队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这一夜之后,李沐的名字就被他们牢牢的记在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良玉凭着勉强有点清醒的头脑,点燃了建奴大军的粮草后,拉住了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李沐,李沐已经陷入魔怔,嘴里喊着杀杀杀的声音,挥刀乱砍,秦良玉一脚踹在李沐的背上,将他踢翻在地,李沐的嘴里一下子呛进了许多血和水的混合物,咳得半死,好容易爬起来,也总算清醒了许多。
“公子,我们得离开了。建奴已经反应过来了,再等,就走不了了。”秦良玉说道。
李沐抬眼一看,建奴前营和侧翼已经隐隐有火光闪动,想是马上就要杀过来了,李沐知道自己占了偷袭的便利才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而正面和八旗骑兵对抗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果断的说。
“快!让所有人上马,每人三马,立刻出去,往北撤退!再找两个人把建奴的火药库点着,把马群全部放出来,阻挡他们的追击!”
待到白杆兵们骑着马跑出来,远处建奴大营火借风势已经滔天而起,加上从辽沈缴获的火药被燃,大火更难扑灭,想必是暂时没心情管这些人了。
等到逃出足够的距离,清点一下人数,发现还剩下一千多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杀伤数字,竟然有四千之多,加上那些没有跑出来的弟兄,应该有五千余人了。
一千换五千,已经是旷古未有的大胜利了,尤其是一直以来处于弱势的明军,死去的弟兄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报告这一场堪称伟大的胜利了,连秦良玉都激动的两颊通红,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天冷。
“不,我们不回去。”李沐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下子震惊了全场。
“公子你这是何意?”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虽然杀伤了众多敌人,但是现在建奴肯定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了,他们有六万军队,即便损失五千,对付我们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公子说我们去哪?”一个白杆兵问道。
“对。公子说去哪?”大家随声附和。
“好,在这之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我李沐选择的是一条必死之路,还会有人同意吗?”
“公子且说,我等若是怕死,便不走这一遭了。”白杆兵们说道。
“我的意思是,反正归路已经堵死,不如继续北上,深入老建奴的老巢。”
“老巢?”
“对,我们,攻沈阳!”
此时,锦州城下的建奴大营正是一片鸡飞狗跳,火药引燃的大火一时半会的是扑灭不了,建奴们只好拆了后营的围墙和帐篷,把大火阻隔在后营,其余的让他去烧吧。
而主将大帐中,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阴着要滴出水的脸,沉默着不说话,努尔哈赤愤怒的手微微颤抖的,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玛。”四贝勒汤古代先开口了,“我们的粮食被南蛮子毁烧殆尽,锦州。。。怕是一时半会。。。”
“是啊,阿玛。蛮子还有两万多军兵,原本不足为惧,但据说李成梁的孙子李沐那个小蛮子在锦州城墙上浇了好几层水,现在冻得严严实实,猿猴难登,我们的骑兵难堪一战啊。”七贝勒阿巴泰躲闪着说。
“李成梁。。。”努尔哈赤嘟哝了一句,没有骂出声来,他自幼在李成梁麾下做亲兵,随李成梁南征北战多年,李成梁的积威虽然已经在他心中消散,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大帅,努尔哈赤也没有出言侮辱,而是恨恨的问。
“今夜袭营的,是不是那个李沐。”
六贝勒塔拜扭头想了一下,说道“孩儿只认得蛮子的白杆兵,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强军,其他的,天黑月冷,虚实难辨,也不知袭营的是谁,想大约不过千把人吧。”
“阿玛,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我们无粮可用,锦州只有暂时先放下,回辽阳补充粮草军械再战吧。”八贝勒皇太极坚定地说。
“嗯,我知道,回军已经是必然之举,但是我必须再此多待一日,我大金这一次,脸面都丢尽了,岂能如此善罢甘休!命令全军沿锦州向北布置防线,哨骑要三刻一报,李沐小蛮子害的我这么惨,决不能放这小畜生回锦州城!”努尔哈赤愤恨的说。
“嗻。”众贝勒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