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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舅妈又摸摸孩子身上的衣服,这细滑的,怕是绸缎呢,心里头不知多眼热,她这辈子可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给个奶娃娃,不是糟蹋了?说着,她又拉起莲藕的袖子,看见一手一个银镯子,立刻眼都亮了,问道:“这两个镯子是谁买的,尺寸小了些把孩子手都勒住了。还不快些取下来。”王舅妈说着,拿起手要将莲藕手上的镯子摘了,大头也机灵,他奶一说,他立刻用鸡爪子一般细瘦又脏兮兮的手捏着莲藕另一只手,要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拉下来。
莫说银镯子被拿下来还能不能还回来,便是两个人野蛮人一样硬生生要从手腕上拽了镯子下来就够吓人的。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亲戚情意,石榴躺床上不能移动,手里又抱了孩子没法子动作,只能扯了嗓子大喊道:“娘,陈三,救命,救命。”
“你这孩子,瞎喊什么?”王舅妈听了,气得狠,手里使的力道更大了。
“怎么了?”黑炭第一个冲进了屋,后面还跟了白毛。陈大娘和陈老爹都再三嘱咐黑炭要好生看着莲藕,他便将这当做头等重要的事。他年纪不小,不好常在产房里呆着,没事就在一旁坐着,石榴有什么事喊一声,他立刻就能进来。
黑炭进了屋,瞧见王舅妈祖孙两人要抢了莲藕的镯子,气得跳脚,立刻撸起袖子,对了大头眼睛一挠,逼得大头松了手去护着眼。而白毛对了王舅妈的脚就是一口,痛得王舅妈一下子松了手,反身一腿将狗踢得一哼。
“石榴,发生什么了?”这一会儿功夫,陈大娘也飞奔着进了屋,后面还跟着陈老爹、陈大等。
王舅妈瞧见陈家这阵势,知道今日不仅这镯子想不到了,怕她还要受些责难,恼羞成怒,对了黑炭迎头就是几拳头,破口大骂:“你个养驴养狗的畜生,要是戳瞎了我大头的眼,老娘活剐了你。”
莲藕本就被弄醒了,王舅妈骂声一出,吓得她一抖,扯了嗓子大哭。石榴连忙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不怕,不怕,娘在这。”
曾孙女儿哭得小脸儿皱成一团,小模样不知多可怜,陈老爹心里头心疼着呢,唬着脸将人都往外赶,陈三兄弟几个对这舅妈一向忍耐着,这会子也顾不得尊敬长辈了,联手将王舅妈祖孙两个拉了出来。
被几个大侄子给拉扯了出来,王舅妈脸上挂不住,想要发发怒气,只是瞧了陈家一家子的脸色,又不敢得罪狠了,免得下回不好打秋风,只好讪讪道:“石榴这孩子大惊小怪的,我不过是看外甥孙女手都被镯子卡红了,给她松松。”
“我看莲藕手腕上都红了,舅妈可是松的力气大了些,也怪不得我弟妹误会。”杨花儿幸灾乐祸插嘴道。
还有好些个亲戚没走,陈大娘也不愿闹大了,瞪了杨花儿一眼,叫她闭了口,又冷着脸对王舅妈道:“她年轻,又是头一胎,自然抓紧,嫂子别见怪。天色也不早,我也不留嫂子了,免得走夜路。”
王舅妈看陈大娘真生了气,只好悻悻走了,心里想着,等过些日子,叫儿子过来哄哄这大姑子,免得疏远了,又少了门财路。
将王舅妈送走了,陈大娘去了产房,瞧孩子在石榴怀里,倒是止了哭,只眉头还紧皱着,小眼使劲睁着,怕是吓着了。她小心将孩子接过来将抱在怀里,来回踱步,轻拍着她的背,将孩子哄睡了,然后小心将她放在床上,只是莲藕一沾了床,立刻又哼哼唧唧,眼又睁开了,陈大娘连忙又抱起来哄着。
石榴小声道:“娘,放被窝里,可不能惯了她脾气。”
“她刚受了惊吓,不哄哄哪里能睡得着?”瞧了孩子小胳膊小腿的,陈大娘可是心疼。
“现在哄了,她便知道好赖,哭一哭就有人哄她呢,以后说不得都要人抱着才能睡,可不折磨人?”
陈大娘瞪石榴一眼:“你这当娘的咋这样狠心,哄孩子睡觉还不乐意了?又不要你耕田耕地,养孩子还不养好了?”
石榴连忙道:“不种地,也要做别的事。娘,现在就不能养了她要抱着才能睡的习惯,要不然想改就难了。”
陈大娘都懒得跟石榴多说,给孩子头上罩一件衣服挡风,抱自己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儿,陈三过来搬摇窝,看了一眼石榴道,犹豫道:“娘说孩子今晚住她屋里,让你别操心。娘子,你安心睡啊,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孩子被欺负了,不能还回去,婆婆骄纵孩子,说不通,石榴积了一肚子气,看了陈三,自然没好气,“不要你陪。反正我是个妇道人家,没身份没地位的,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一瞧石榴满脸的怒气,陈三心里头打鼓,姑奶奶,又哪里得罪你了?妇道人家这话可是许久都未敢说了。虽知道回来有得受,陈三却不敢真让石榴一个人呆屋里,送了摇窝,立刻便来了产房,搬张小板凳做石榴面前,摆正着脸等着受刑。
陈三越是一本正经,石榴越要看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她歪了歪身子,想了个好主意,“我涨奶,你帮忙挤一挤,放热水里温着,留着给孩子晚上喝。”
陈三若是个胆大又能玩的性子,这个时候肯定邪笑着掀开石榴衣服,说一句,“便让小生好生伺候着娘子。”然后也喝喝奶,亲亲嘴,来一发羞耻play。可惜他是个读傻了书的拘谨性子,莫说真要做这等着心跳加速的事,便是想一想都觉得罪孽深重,对了石榴挑衅的目光,结结巴巴道:“这……这……这于理不合。”
石榴嬉笑道:“合你个大头鬼,你闺女要饿肚子了,你还在这推三阻四的,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
“便让她自己吃,我……我……”
看陈三脸都烧红了,抗拒得厉害,石榴知道他怕是难从了,也觉得无趣了,懒洋洋道:“说两句好听的,就饶了你。”
陈三立刻松了口气,“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娘子劳苦功高,他日定要莲藕好生孝敬你。”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孝敬我,我孝敬她不知道要到多少时候呢。”石榴叹口气。这就是做娘的了,一会儿将孩子夸上天,只觉得天底下只这一个好,一会儿又烦躁到不行,只觉得孩子又哭又闹折磨死人。一会儿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一会儿又恨不得打她五十大板,好生教她怎么做个乖孩子。
看石榴神色,陈三便知道她折磨人的兴头过来,心里大安,捡了几件有意思的事与她说了,又背了篇王建的《短歌行》。因陈秀才给莲藕取了陈竹溪的大名,石榴便爱上了王建的诗词,常让陈三背了来。
“人初生,日初出。上山迟,下山疾……”
在舒缓温润之声中,石榴呼吸声缓缓响起。陈三见她睡了,小心将她脑袋移正,摸了摸她的脸,轻声离了产房。
正屋里,陈大娘还在跟陈秀才抱怨,“这孩子可受苦了,看手上都红了。她那娘也狠心,偏不让人抱着。我可怜的莲藕啊,爹不疼娘不爱,别怕啊,奶奶疼你。”
陈秀才对着光看着书,偶尔瞧一眼睡得香甜的小莲藕,将陈大娘完全屏蔽了。陈大娘半晌没见陈秀才回答,气得立刻扯了他的书,“看什么看,快些给我宝贝孙女打水洗澡。”
陈秀才被扯习惯了,也不着恼,对了门口喊一声,“黑炭,打水给莲藕洗澡。”
“好嘞,陈大叔。”黑炭连忙回道。
听到声音,莲藕又哼了声,陈大娘连忙压了嗓子吼道:“你个死老头,吓着我孙女儿。”
不一会儿黑炭打了水过来,陈秀才摸摸他脑袋,道:“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这里是学堂子学生扔了不要的纸笔,你拿去使着。”陈秀才凑了份文房四宝,虽是旧的,却还能使。
黑炭惊喜地接过,咧着嘴笑道:“我也要做文化人了。”
陈秀才点点头,摸着胡子道:“好生练着,冬学时你也去上课。”
陈大娘也抱着莲藕对着他笑。黑炭瞧着莲藕,知道只要他对莲藕好,陈家人对他才更用心。
陈大娘给莲藕擦了身子,将房门半开,给她叫魂,“门神娘娘,看到我儿,带她回家;土地公公,看到我儿,带她回家;龙母娘娘,看到我儿,带她回家。儿啊,千山万水,你回家;儿啊,过路过桥,你回家;儿啊,进院进门,你回家……”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声音悠长而神秘,很是能让人入眠,不仅小莲藕,陈秀才也一起进入香甜梦乡。
☆、第54章 娃奴
俗话说孩子见风长,自洗三宴之后,石榴便觉得莲藕长大了许多,原先小鼻小眼跟小老鼠一般,眼总是半睁着。若是不舒服,只是哼哼唧唧,实在不痛快才大哭,等到满月的时候,眉眼都张开了些,越发白嫩,眼睛能全睁开了,不睡的时候,能盯着一处瞧,只是也更能哭了。饿了拉了,一顿狂哭,吵得天翻地覆。
石榴是个新手妈妈,看孩子哭了,总有些手忙脚乱,明明是拉了,非要给她喂奶,让陈大娘看着不过眼,挥手示意石榴让到一边,麻利解开小棉被,给孩子擦了屁屁。婴儿喝奶,便便并不臭,只是石榴见了总要下意识用手捂鼻子,又要惹了陈大娘训一顿:“做娘的没个做娘的样子,还穷讲究个什么?快些把这尿片拿去洗了。”
石榴很想说我有洁癖,不想手搓便便。只是再洁癖也洁癖不到孩子头上了,只能拿起干净一角去洗了。穿越大神,能否快递个纸尿裤过来?
看石榴躲闪的样子,陈大娘又嫌弃道:“算了,算了,看你那样子我就生气。等我待会儿洗。”她虽然嘴里不饶人,到底是疼惜石榴还小。
石榴连忙欢喜道:“多谢娘。”
“别谢我,谢你自己,孩子生得早,统共就一个,我也有闲工夫伺候你娘两,要是孩子多忙不过来,你就是再嫌弃也得自己洗着。”
石榴嘿嘿笑了两声,不用洗沾满粑粑的尿片,真是可喜可贺。
“屎娃娃,快长大,娘亲不想给你洗粑粑,知道了吗?”石榴点着莲藕的小鼻子,对着她说道。
莲藕用黑油油的眼睛盯着石榴瞧,她还不会笑,看人都是目不转睛,有时候能盯着瞧上小半个时辰,若是猛一瞧见,真有点儿毛骨悚然的。
石榴便感觉这小家伙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无处不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陈家老小全围了她转悠,陈老爹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过来喊两声“曾孙女儿”,念叨着让她快长大啊,曾祖父给她留了好东西吃。陈秀才用过早饭,先要给她背两段诗才能出门。陈大陈二两个伯伯出门都不忘给她带东西,不管用不用得上。她那书呆子爹,每日恨不得围了她打转,便是去读书了,一个时辰就要过来瞧一眼,生怕孩子不见了。
连白毛也知道家里头谁最重要了,原先总跟在石榴屁.股后面,可是莲藕一出世,就自动守着莲藕了。白毛六个月了,双腿站起来有半人高,跑得嗖嗖快,在陈家生活的如鱼得水,吃的都是石榴吃的肉骨头,屋前屋后到处巡查。回来之后,就围着莲藕,将自己藏的碎布烂骨头叼给她,石榴还时常瞧见白毛用嘴筒子去亲莲藕。白毛常洗澡,身上没有跳蚤,石榴也不怕它传病给莲藕,任凭它们去玩耍。只是有次陈大娘瞧见了,一把把白毛给推一边,又骂石榴没拦着,最后还将狗给关起来,可怜小狗呜呜乱叫,不知道做错了啥。下一次,它还过来啃莲藕,只是知道避开陈大娘了,倒是蛮伶俐的。莲藕不哭不闹,随它啃得满脸口水,难得乖巧。
当然,她和陈大娘两个才是被这孩子操纵得最厉害的。自洗三之后,孩子就住在了陈大娘那,据说陈大娘每晚上都要哄上半天才能将她哄睡,白日里也围在她身边转悠,哭一声叫一声,都不敢怠慢了。小屁孩儿就靠着小嗓子,将她奶奶使唤得团团转,平添了好几根白发。
石榴自己呢,在产房煎熬了大半个月,才能落得上洗澡洗头,身上都要长虫了。为了喂奶,吃的都是发胖发奶的东西,还不能多放盐,真是对身心的双重摧残,看着一日日做膘的自己,石榴有日就做了梦,有人给她头上挂跟绳子,大喊道,“到你了,长得不错,起码三百斤肉。”这个梦之后,吓得她都不敢多吃了,将陈大娘端来的高汤,都强迫陈三吃进肚子。只是不吃奶少了,莲藕饿得哇哇哭,石榴又舍不得,只能坐看自己被宰。
家里有个孩子,就像进入一个新纪元。纪元前日子舒适,却平淡,纪元后,自然操劳又痛苦,但是充满了惊喜。
最大的乐趣,自然是莲藕每日的一点点小进步,长高长重了,能笑了,手能握拳了,头能转了,能咿咿呀呀乱叫了。有日陈秀才递给她一支小毛笔,她抓着好几秒,喜的他爷爷仰天大笑。自那以后,家里人纷纷给她小东西,让她抓,她若是高兴,便去抓东西,不高兴,就挠人,有时候都能挠出血迹。可是被挠的人一点儿不在意,还夸她,“莲藕力气真大。”
总之,一家人宠着,惯了这小姑娘一堆的毛病。石榴这个清醒的,若是说上一句两句,便要被轰,陈大娘的口头禅“你那狠心的娘……”一出,便让石榴歇声了。何况,石榴自己也爱女成狂,哪里会真心责备小家伙,当然全凭了她心意。
这日里大半夜,石榴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到莲藕的哭声,她用手推推旁边的陈三,“我好像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恩……好像是。”陈三连忙起身点灯,看石榴要起来,道:“你躺着,我去娘那里瞧瞧。”
他还没未出门,陈大娘便抱了孩子进屋,“石榴,快给她喂奶,孩子饿了。”
石榴连忙将她接过来,解开衣服给她饭吃,听她呼哧呼哧大声吃奶声,石榴拍拍她的小屁.股,“你个小混蛋,睡前让你喝,你不喝。现在饿了吧?”
石榴不过佯打而已,就这样陈大娘还给她解释,“孩子现在长大了,吃的自然多。”
石榴心里发笑,你奶奶就是个娃奴,被你折磨得夜不能睡,还舍不得怪你。她对陈大娘道:“娘,你回去睡吧,孩子就留在我这里了。”
“你能行吗?”陈大娘又不放心。
石榴笑道:“我有奶,怕什么?”
你说的好有道理。陈大娘把把嘴,不知道说啥反驳,只能走了。
东厢里,吴桂香也点起了灯,看陈大醒了,道:“我听莲藕的哭声了。”
陈大连忙爬起来,“走,我们去瞧瞧。”
“声音越来越近,娘怕是抱给石榴了。”
“想必孩子饿了,好了,睡吧。”
吴桂香吹熄了灯。
西厢里,陈二要起来了点灯,杨花儿怒喝道:“你起来做什么?”
“莲藕哭了,我去瞧瞧。”
杨花儿气道:“你个大老爷们,能瞧出个什么?大半夜的吵死人了,这是要死呢?看你娘,成天就围着这宝贝疙瘩,还以为是官家小姐呢。”
陈二不高兴道:“花儿,别这么说,这是我们侄女。等以后我们生了孩子,娘肯定也一样看重。”
看陈二有些生气了,杨花儿也不再说,只是不耐烦道:“好了,知道了,知道了。老娘一个人能生出孩子来啊?”
这孩子饿惨了,两边都吸空了才住口,石榴将她放一旁,系好衣服,瞧见陈三站床边上,不解道:“你快睡啊,站着做什么?”
“我睡哪?”陈三指着床,无措问道。
“你刚才睡哪,现在就睡哪。别犯傻了,快些上来,要不然冻着了。”
陈三小心道:“我怕压着她。”
“那你去娘屋里把她的摇窝搬过来。”看陈三这样就出门,石榴急忙喊住他,“快披件衣服,外面冷。”
陈三慌忙跑回来,抓了件裤子又跑了。这毛躁的样子,哪像个孩子的爹?石榴叹气道:“你奶说我跟你爹两个都不像做爹娘的,可是说对了。”
小丫头可不会回答,她抓着她娘一根手指头,用眼认真打量着她,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好熟悉。
石榴亲亲她的小拳头,又道:“你爹怕你呢,都不敢跟你睡一起,小家伙。”
“呀呀……”小家伙突然兴奋了,脸上露出笑,噗出一堆唾沫,全喷到石榴脸上。
石榴笑着道:“高兴什么?给你娘洗脸呢?”
陈大娘的屋子不远,可陈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了。
“怎这么久才回来?”
“娘跟我说了好些话,说刚忘了跟你说,让晚上别熄灯。她喜欢人跟她玩,让我们别睡死了。”
石榴打着哈气道:“惯她这么多臭毛病呢。这里都要改新规矩。”
说着,她将孩子给陈三,让他放在摇窝里,只是一家伙一离了奶源就觉得不安全,立刻大哭。大半夜的,石榴也懒得跟她斗争,对陈三道:“你去外边睡,把她放最里面吧。”
小家伙被安置在最里面,更高兴了,嘴里不断吐着吐沫,不知道一个人在嘀咕个啥,石榴眯着眼,打着哈气道:“别说了,快些睡觉。”
陈三却觉得新奇,抬出脑袋看小姑娘自己玩耍。
石榴拍了一下陈三的被子,道:“别这样,漏风,好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