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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又屈膝行礼,发间金钗微晃,粲然夺目。

永王“哦”了声,见她不似心虚说谎的模样,便没深究,仍回宴席。

沈柔华则回雅间,叫人搬了屏风拦住门外视线,而后沏壶新茶,临窗慢饮。

原本跟玉嬛碰面的念头打消,她手指攥着茶杯,脑海里全是方才匆匆瞥见的那一幕,深想其中含义,更觉心跳急促。

她在家中时,也常听沈夫人提起,说如今京中夺嫡,太子虽有东宫之位,身后却是位同虚设的皇后,辅佐他的朝臣也多是寒门之子靠科举出身的,没多大能耐。而永王天资聪慧,借着小魏贵妃的夸赞,极得圣眷隆恩,舅舅在朝中为相,还有世家助力,登基是迟早的事。

这般一位在渊潜龙,自是万千眼睛盯着,许多世家想把女儿送进去,即便如今只是侧妃甚至滕妾,将来入主皇宫,便能立时飞黄腾达。

——譬如雄踞一方的梁家,将嫡长女儿梁玉琼嫁为永王侧妃,便是为博荣华。

更别说永王生来俊秀温雅,倾慕者无数,哪怕公侯府中的闺秀,也未必会入眼。

谁知道,他竟会对谢玉嬛露出那般温和亲近的姿态?

沈柔华捂着心口,忍不住又灌了口茶,缓解喉咙的干燥。

永王应是看上谢玉嬛了吧?否则,怎会在这里偷偷召见?

倒是没想到,那谢玉嬛平日里瞧着兔子般乖巧温驯,背地里不止跟梁靖纠缠不清,竟还勾搭上了永王。这些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古怪,魏州城这样多的名门毓秀,谢玉嬛纵容貌出挑,却不过是个外室女,怎就勾得人前仆后继?

梁靖鬼迷心窍就罢了,毕竟军中没什么女子,被暂时勾着也不算什么。

永王却是见惯宫廷妃嫔丽色,京城里那么些公侯权贵之女,他本该目光极挑剔才是。

如今竟被谢玉嬛勾动温柔,可见那姑娘绝非善类!

沈柔华心中愤愤不平,一条锦帕险些揉碎,瞧见外面冯氏和玉嬛在仆从环绕下登船而去,忽而冷笑起来。

既是如此,便须顺水推舟。

帮着永王将谢玉嬛吃到嘴里,梁靖还能奈何?届时她仍能嫁入梁家,在这魏州地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安享富贵尊荣。

那谢玉嬛纵进了王府,不止有正妃压着,两位侧妃也都是世家嫡女,她未必能得意。

这般想着,刚才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稍微顺了点,剩下的便是相机行事,在永王摆驾回京之前,帮他一把了。

沈柔华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傍晚时听说玉嬛母女回城,便也驱车回府。

谁知回府后还没睡个安稳觉,隔日晌午,便迎来一道晴天霹雳。

……

当日梁靖跟老侯爷说定后,老侯爷便将梁元绍叫到了跟前。

自十余年前韩太师的案子上父子分歧,这些年两人间便总有隔阂。当时梁侯爷本欲帮帮太师,梁元辅兄弟却怕家族受累,暗地里跟萧家串通,置父辈情谊于不顾。侯爷得知此事,气得大病一场,然木已成舟,他毕竟扛着府中百余条性命,已无力挽回。

那之后侯爷病弱,迅速衰暮,懒得再问争斗的事,侯府事务也都交到了梁元辅手里。

梁元辅身任都督之职,野心驱使下谋权谋利,很快忘了旧事。

相较之下,梁元绍还有那么点良心,见父亲病弱消沉,心里存了点歉意。

这歉意藏了十余年,老侯爷始终不提,他便无从吐露。

父子俩虽同在一座府邸,却隔着道纱屏般,甚少促膝深谈。

这回老侯爷便是拿旧日的事当话茬,说梁靖对那沈柔华无意,中意的是谢家女儿。梁元绍从前趋利避害是为侯府着想,事隔多年,他也不计较。但这是关乎梁靖终身的大事,沈柔华和谢玉嬛之间,也不是关乎生死兴衰的选择,梁元绍不该为那点蝇头微利,断送梁靖的婚事。

梁元绍固然贪恋沈家的助力,到底是父亲亲自开口,听了进去。

就只是薛氏不肯死心,觉得沈柔华端方温柔,是魏州有名的美人,与她向来亲近,且沈家虽能添助力,也须仰赖梁家,沈柔华必会周全行事。玉嬛却是跟老夫人投缘一点,且有淮南谢家撑着腰,她这婆母未必能压制。

夫妻俩商量了两回,薛氏始终不肯死心,还是老侯爷催逼,梁元绍才下定决心。

而后备了份厚礼,亲自登沈家大门,说侯爷已为梁靖择定婚事,他深为遗憾。

沈恭毕竟是都督府长史,早先虽觉此事十拿九稳,见梁靖久久不肯登门,心里也有了数。听梁元绍亲口回绝,固然气恼,却也没敢发作,只在和气地送走梁元绍后,气得摔了个杯子——

但也仅此而已,沈家虽有皇亲,在魏州毕竟须仰赖梁家,这委屈只能受着。

消息递进后院,沈柔华听见时,就没沈恭那么看得开了。

她今日得空,因想着秦春罗是个不错的棋子,特地请过来赏花品茶,探探口风。听外间仆妇说梁元绍携厚礼登门时,便有些心神不宁,直至心腹丫鬟过来递信,才明白梁元绍的来意,一颗心登时坠入冰窖。

茶室里香气氤氲,沈柔华临窗坐着,手里的冰绡帕子扯得死紧。

秦春罗坐在对面,见那丫鬟耳语后沈柔华变色,便好奇道:“怎么了沈姐姐?”

沈柔华充耳不闻,只是摆手叫丫鬟出去。

窗外满目翠色,舌根残留茶的涩味,连那回甘都似是苦的。

她盯着窗外,十根手指越收越紧,素来端方温婉的脸颊也笼了怒气,牙关咬得腮帮都微微颤抖。

秦春罗从没见她这样,又小声道:“沈姐姐?”

“你说……那谢玉嬛是不是个狐媚子。”

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言辞,沈柔华面上罩着寒意,两颊却又泛起诡异的红。

长这么大,她在同龄的姑娘里向来出挑,这回跟梁靖的亲事,在她看来也是十拿九稳的。沈夫人跟薛氏往来热络,她也常做客梁家,姐妹们私下玩笑起来,甚至会拿梁家打趣她——俨然是将她视作梁家的准儿媳。

可谁知,梁靖会来这么一手?

若消息传出去,旁人必会说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痴心妄想。

往后再出门赴宴,她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沈柔华越想越恨,手指撕扯着帕子,猛听裂帛轻响,那冰绡帕竟被凭空撕裂。

她满腔的怒气也仿佛撕开了口子,猛然站起身,啪的一声拍在案上,震得掌心发麻。怒气发泄罢,才想起对面坐着客人,收回目光,便见秦春罗缩在圈椅里,正满脸愕然地抬头看她。

沈柔华自觉失态,回过神时,稍敛恨意。

“谢玉嬛她……”秦春罗揪到要害,试探道:“她得罪姐姐了?”

“欺人太甚!”沈柔华说得含糊。

秦春罗冷笑道:“那一家子本来就不是好人。枉费从前姐姐待她那样好,如今也是白眼狼起来了!”见沈柔华似有同感,又火上浇油,“咱们魏州城里,谁不尊着姐姐,就只她猖狂,亲自下请帖都不给面子。”

刻意的挑拨离间,语气里那点怨恨藏不住。

沈柔华垂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颔首道:“是啊,她真是可恶得很。”

“我也这样觉得!”

“是吗?”沈柔华唇边挑起冷笑,坐回椅中,“说来听听。”

……

梁元绍去沈家的事并未张扬,但武安侯府内,祖孙三代的分歧暂时消弭。

先前秦骁的案子递上去,刑部暂时压着,等过几日永王回京,必会借此掀些风浪。

梁靖已将永王和秦骁往来的底细摸清,届时也需回京,帮着东宫借机反击,便想着离开之前,将此事定下来——至少不能让玉嬛许给别家。

这日清早,由梁老夫人出面,请玉嬛母女一道去城外进香。

梁靖自然是以照顾祖母为由随行。

祖孙俩临出门时,恰好梁章被梁元绍赶着去书院,一脸的闷闷不乐,听说老夫人是要去城外进香,当即以为爹娘求福为由,死皮赖脸地跟上来,打算先去城外浪半日,后晌再去书院。

第30章 第30章

进香去的不是梁家寻常供奉香油的寺庙, 而是北郊的静安寺。

静安寺不大, 坐落在山脚下, 田产地亩不及别处, 加之离城颇远, 香火冷清,修建得自然也不及别处巍峨肃穆、华美辉煌。

两府的马车在城门口会和,一前一后赶过来, 到寺门前停稳。

兄弟俩扶着梁老夫人下了马车,梁家便几步走向谢家车马, 见冯氏和玉嬛已在仆妇的搀扶下出来, 便朝冯氏行礼。

后面梁章瞧见玉嬛, 一双眼睛立马瞪圆。

谢鸿孤身在魏州为官, 毕竟势单力薄,马车也没跟武安侯府似的印徽记。他在城门口瞧见时也没太留意, 只当是老夫人常往来的人家,如今见了玉嬛,便忍不住搀住祖母胳膊, “咱们今日是跟谢家一道来进香?”

“是啊。”梁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件要紧事情来——

迎娶玉嬛的事都是侯爷安排, 梁元绍夫妇虽已知情,梁章这阵子都被关在书院苦读, 就只昨晚回府睡了一觉, 半点都不知道府里打算给梁靖娶玉嬛的事。偏巧这孩子又……

她来不及提醒, 冯氏便已带着玉嬛走了过来。

“老夫人一向可好?”冯氏仍是温婉和气的姿态。

梁老夫人颔首笑道:“都好。这静安寺虽没多大名气, 里头却也有高僧,只是路上颠簸些,车马劳顿累得很,夫人受得住吧?也是辛苦你们了,跟我老婆子来这么大老远的地方。”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您是长辈都不辛苦。这地儿清幽,倒是跟别处不同。”

说话间,扶着梁老夫人,便往山门走。

玉嬛落后半步,跟在梁老夫人贴身的仆妇后面,没等梁靖开口,梁章就先凑了过来。

“哎,怎么是你们?”梁章婚事被拒,却也不气馁,侧头觑她,“早知道是你们,我就带你先去个地方。上回见着的铜鼎说是古物,底下还刻着字呢,你见了保准喜欢。”

玉嬛就算有心避嫌,也被他说的东西勾住了,“在哪里?”

“师古斋,在宏恩寺后面的巷子里,别看门面寒酸,好东西不少呢。”

“是么。”玉嬛小声嘀咕,“你何时也有这雅趣了?”

据她所知,梁章这人贪玩,看到书卷就头疼,对碑文石刻更是没半点兴趣,闲暇时逛骑马射猎、吃喝玩乐,逛些金银摆设的铺子她信,进书肆古物店这种事,总觉得不像。

梁章摸了摸鼻子,“我也好学上进么。”

——先前婚事被拒,他苦闷之下跟沈令君喝酒,着实被沈令君数落了一顿,说他往日故意欺负姑娘家,难怪没人肯嫁。梁章痛定思痛,虽被严父困在书院里,也不敢到谢家打搅玉嬛,闲暇时却常翻墙溜出书院,寻摸些玉嬛可能喜欢的东西,若有机会献宝,没准能叫人回心转意呢?

这样想着,梁章蠢蠢欲动,还想多说几样他见着的好东西,忽觉后颈一紧。

背后衣领被人揪着,险些勒到他脖子,梁章转头,目光对上梁靖压着的唇角。

呵斥抱怨的话咽回肚子里,他缩了缩脖子,不满道:“二哥,你做什么!”

“衣领脏了。”梁靖随口应付。

梁章“哦”了声,随手在领口抖了抖,便想回头接着献宝。

谁知梁靖仍揪着他领子不肯放手,梁章愈发不满,回头瞪他。

梁靖抬了抬下颌,“这儿路滑,去搀着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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