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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想看清他此刻的面容,雨水和泪水却全然阻隔住了视线。
他俯身下来,叶梨脖子又是一紧。不过这次,并不是被掐了脖子,而是是被揪住了衣服后领,衣襟勒了下脖子。
她想着可真是可笑。上辈子被他骗身骗心,连孩子都怀了;这辈子才见了他一面,就要被他杀死吗?还真是生生世世的孽缘。
最可笑的是,她在这时候,心里绞痛般想的,仍是与他的那些虚假的恩爱和真实的缠绵。
忍不住嗤笑了声,挤了个笑,故意娇娇气气,含糊叫了声“茂郎”……
李茂伸手拽了下叶梨的胳膊,俯身过来,说了声什么,雷声恰好响起,把一切声音都吞没其中。
于是他又更深俯下身,伸臂便揽在叶梨腰间,似是夹着一个长枕一般,把叶梨夹在臂下,大步向前,在雨里行了十几步,然后转身弯腰,又把叶梨扔到了地上。
第4章
叶梨趴在地上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仍是活着。耳朵里嗡嗡声响,像是婚礼的喜庆乐声,还有身边人的惊呼。
她下意识往身下看去,地上的干土被她身上滴下的雨水染成了泥尘,但是并无那令她惊心动魄的红色血渍。忽又清醒,撑着爬起来。
这似是一个山洞,细看便认出来,应该是园中假山下的空洞。外面雷声阵阵,雨水如帘子一般遮住了洞口。再坐起来些,顺着身前的靴子一路望上去。是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面容,却再无往日的温柔小意,而是如阎罗一般森森瞪视着。见她坐起,俯身用手捏住她下巴,凑近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问:“你真是叶家的六小姐?”
叶梨努力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只是闭目不看他。
她已全失了心气。反正打也打不过他,何况,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就是他。
若是被他掐死才好呢,省了受煎熬。
外面的雨越发大起来,寒意阵阵袭来,叶梨又湿又冷,开始打起了哆嗦。
一声含糊的斥骂,也不知是骂天气还是骂叶梨。掐着下巴的手松开,叶梨的头立时坠了坠,似没了神的小鸡。
他也半跪下来,盯着叶梨的眼睛。叶梨回眸与他对视,已经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
恨意未消,但是……爱亦未能完全放下。
让她如何忘记,两日前,她还日日夜夜念着他,幻想着与他合欢偕老,永世缠绵……
叶梨打了个喷嚏,身体哆嗦得如同散了枝的秋叶。闭目,便觉眼泪如泉般涌了出去,在脸上滑过,带走仅存的半点温暖,一直钻入领口。
冷哼一声,似是极为恼怒。但是下一刻,叶梨却被揽入怀里。他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也如叶梨一般湿了个透,但是,他的怀抱竟然是温暖的。
叶梨想要挣扎开,被他的大掌在后背用力又箍回来。
绝对是不能原谅他的!
是恨他的。
可是,他的怀抱依然是那么暖。让撑了两天两夜淡定的叶梨,不由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半点儿缝隙也未留。
两个人这样的拥抱,数也数不清。不过在叶梨心里,每次又都极为清晰,因着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逾越了什么,迷乱了什么……
叶梨忍不住喃喃,“阿茂……”
紧紧依偎着的胸膛兀地一僵,摸索着抓住叶梨的手,细细揉摸了一遍,才又放开。然后把叶梨的脸从怀里扒出来,用手把湿乱的鬓发往脸颊两侧抚了抚,嘲笑地打量,从眼睛到鼻子,从眉毛到嘴唇,甚至侧头,瞧了瞧叶梨耳垂下的小红痣。
叶梨浑身雪白,如无暇美玉,只有这小红痣算的上“瑕疵”。
小红痣共有五颗,第一颗在耳垂下,第二颗在下巴一侧,第三颗在锁骨窝里,第四颗则坠在了一侧玉峰山腰处……
顺着他的视线,叶梨才发觉,或许是方才他揪着自己后领的时候,或许是他把自己如枕头般夹在臂下的时候,衣领已是松散不已,连小衣的带子都垂了出来。
不过再多的他也全看过了,再羞的事也全做过了,叶梨一时并未在意。待被他毫不客气地推开,眼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嘲弄,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与他乃是陌生人,于是慌不迭侧身,系上了带子,整理了衣衫。
回头,那张熟悉的俊脸上,嘲弄之外,似有些难掩的尴尬和闪避。叶梨又检查了下,发觉因着如今衣衫单薄,这么被雨淋湿,虽不至于露了身体,但是里面小衣的颜色和绣花却全透了出来。
脑子里一个恍惚,现出一个画面来,立时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哈哈大笑,转回头,肆无忌惮又盯着叶梨上下打量,煞有介事点点头,说:“倒算的上好货色。不过,你想求什么呢?还是,叶家想求什么?”
他盯着叶梨的领口,颇有些津津有味地砸吧了下嘴,抬眸却是冷厉慑人,毫无昔日向叶梨求欢时的灼热。
“或者,另有他人派你来的?”
叶梨被他这样盯着,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臊,更多却是恼恨。他显然瞧出叶梨眼眸里的恨意,笑着道:“若想杀我,方才我一时恻隐,抱着你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如今却是晚了。而且……”
他展臂,用手在叶梨唇上极为轻佻地按了下,道:“若是想诱引我,方才就该更主动些,成了事才好。现在雨晴了,叶府丫鬟也要找来了。若是仅因为我与你躲一场雨,就想讹上,恐怕是难。”
叶梨也忍不住噙了一丝嘲讽之笑。
诱引?或许,上辈子在他成亲后,自己若仍是纠缠,他便可以对自己妻子说,是叶梨诱引了她……
不过,雨晴了,叶梨的理智也已回归大半,她深深呼出口气,暗暗思索怎么从这里衣衫湿透地回落雪院,又如何解释。
至于李茂认为她别有所图,那就随他这么想吧。反正这辈子,她若是活着,绝不会再与他有所瓜葛。若是觅死,更不会在意这些。
看了看身上湿漏漏变得通透的衫裙,叶梨盘算,只得等白絮找来,就说不慎淋了雨,让她回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来。
不过,与一“外男”同在如此窄小的地方躲雨,若是被老夫人和叶家人知道,又免不了一番说教和是非。
于是偷偷打量了下李茂,说:“既然担心我有意为之,莫不如趁着我的丫鬟还没来,快些离开才好。”
李茂目露诧异,不过微微笑了下,也理了理衣服,他的衣服也是湿的,不过因着是鷃蓝色的,并不似叶梨的月白色,着了水便如剥了皮。
他提脚就要出去,却又被叶梨抓住了胳膊。于是回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盯着叶梨,颇为兴味地等她的下文。
叶梨抓住他,是因已听到了外面的人声接近。
有个男子的声音道:“你这小丫鬟,怎么能扔下你家小姐独自一个人……咳咳咳!你不说她这几日还病得厉害,要是再淋了雨可怎么办?”
叶梨神色一凛,下意识望向李茂,又转开眼,小声道:“等等吧。”
仍是熟悉的面容,却露出以前从未见过的鄙夷之色。
叶梨看着,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也只得忍住,解释道:“毕竟你我……孤男寡女,若是被人发现在一起……怕是不好。”
李茂嫌恶地看了看她的手,叶梨欲松开,却又有些担心他贸然出去,就挪了手指,抓住他的衣服袖子,然后才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因着寻来的人,离假山还有一些距离,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兰公子!”白絮的声音有些大,“她们说,你是来向我们小姐退亲的?是她们胡说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子猛咳。
白絮显然有些着急,祈求道:“我们小姐哪里不好?她即便不爱打扮,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兰公子!我家小姐虽木讷了些,却很是善良,待人也很温柔,您不要退亲,好吗?”
兰九说了什么,因着他声音小,又夹杂着咳嗽,什么都没听清。
白絮却又大声道:“府里关于我们小姐的传闻,都是假的。您莫相信!我们小姐……”
白絮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下,有些畏缩地叫了声“红桃姐姐”,然后脚步声渐渐离了这里。
叶梨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上辈子,兰九似乎并没来退过亲。若是退了,她就不至于去桃皈观守望门寡了,那就也遇不到……叶梨扫了眼一旁的鷃蓝色袍摆,眸色黯然。
而且白絮,这般为叶梨鸣不平,让叶梨有些意想不到。
叶梨虽是叶家的小姐,却是一直长在邙山的丰极观里,直至去年,才被接回了叶府,得了个比她还小的小丫鬟,就是白絮。
白絮如今才刚刚十二岁,且买来后并未经过什么教导,有些稚气未脱,什么都不懂。
她这般为叶梨说话,很是鲁莽,有失体面,却让从无人维护的叶梨心生感动,已经停了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是认错了人?”
李茂忽地压低声音问。
叶梨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李茂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叶梨,却问:“难道你的情郎和我长的很像?”
叶梨抬眸讶然,又垂眸,淡淡道:“或许是。”
因着这句话,眼里又被泪水模糊。
李茂回头看了眼,很是不屑嗤了声,说:“让我猜猜……”
“你虽订有婚约,却有其他情郎,但是你们二人的奸情,如今已被众人所知……因而,那位兰公子要退亲。”
倒也算是如此,叶梨被他诓骗,失了贞洁,负了兰九。
只是兰九当时已然不在人间。
“水性杨花,不守妇德。”
他低声斥责。
第5章
叶梨被气得冷笑,“确实如此,不过最可恨的,是我那位情郎,诱骗良家,行奸作恶,合该千刀万剐!”
李茂抿唇冷脸,说:“自然。身为男子,自己也会有妻室,却污秽别人之妻,实非……”
叶梨看着他嘲讽又鄙夷的神情,心里不由气恼,伸臂展掌,突然向他扇去,却被他捏住了手腕,初时还只是用力箍住,但是渐渐,凤眸盯着叶梨,开始暗暗使劲。叶梨很快便感觉腕骨似要被他捏碎,痛到忍不住闭目落泪。
冷笑一声,腕上的力道稍微松了点,却仍禁锢其中。
“叶小姐自重,我虽不知哪里让你觉得肖像了你的那位情郎,但是我毕竟不是,可是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打要骂。或许叶小姐不知,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他手上又暗暗使劲,叶梨立时忍不住痛吟出声。
“哼!”他借着手腕之力,把叶梨往后甩去。假山洞里就这么大,叶梨立时碰在洞壁,手腕虽得了解脱,却痛到一时记不得别的,眼冒金星地倚在了洞壁。
叶梨又无声哭了起来。
她自以为与他交往虽不久,却如交颈鸳鸯般不分你我,亲密无间。在她心里,除了最后那场令她摧心裂肺的大婚,他一直是温柔和善的。如今重生再见,却完全不似当时,真不知是被他骗了多少。
或许,上辈子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谎言,或者幻梦。
她跪伏在洞壁,心生迷茫。连李茂何时离开,都未曾留意到。
想到前生那些事,竟不知道该恨自己,还是恨李茂。哀伤和气愤,让她几乎要窒息,大抵是忍耐的太厉害,胸口发堵,都莫名干呕了几下。
叶梨想起,身怀有孕后,渐渐有了些干呕的症状,当时她又是惶恐,又是莫名的兴奋。
从小到大,她便几乎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本以为会在桃皈观的小道院里,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一生,谁能想到,李茂忽然从天而降,并从此结下剪不断的孽缘,直至一步一步情根深种,做下错事。
她知道这是错的,但是她不悔。因着与李茂在一起,乃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自从和他有了牵扯,哪怕一个人独在道院,只要想起他,除了刻骨挖心的思念,就还有一份从未有过的踏实。因着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一个人,是与她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