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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瓷缸中注满冰水,上搭一块天然薄石板。
而那石板之上,则是虞凝霜为了此次大宴精心制作的酥山沙冰。
虞凝霜最喜欢酥山的一点,就是它那模拟山峦之貌的浪漫。
既然如此,干脆将这一点贯彻到底,她窃前人之智,按照《千里江山图》的配色和笔触来制作这份酥山。
虽十分自不量力,但虞凝霜自有万分的谦逊去模仿和学习。
她常听人说,这幅画如今被滥用到随处可见,家居、文创、服装首饰……
可虞凝霜觉得这不算滥用。那幅画见多少次她都喜欢,第一眼就喜欢,再看也还是会喜欢。
少年天才的十八岁不需解释,就如极致的、客观的美也不需解释,一眼就能夺人心魄。
为了模仿那副画卷的耀眼色彩,虞凝霜从甜瓜、叶菜等取各色绿色汁液,又从金杏、柿子等取浓淡黄色汁液。
蓝色最不好找。
它是无法通过其它颜色调出的原色,可偏偏甚少存在于自然植物之中。
但这难不倒虞凝霜,果然学好物理化,穿越都不怕。
她将红苋菜煮熟,在这个过程中酸碱度发生了变化,原本红彤彤的汁水就渐渐变为蓝色。
调整几次之后,虞凝霜就得到了纯净的、深浅不一的几种蓝色汁水。
当然,所有这些果蔬汁都无法像那些赭石、石青和孔雀石磨成的颜料一般光华流转。
但是虞凝霜尽力而为,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浇淋、晕染,直到手下出现一座座青绿色的山峦。
那些晶莹的碎冰事先淋过浓缩的甜牛乳,呈半透的乳白色。
如今再被清澈的瓜果汁液一浸染,就呈现出天然玉石一样的温润质感。
虞凝霜再接再厉。那些矿石颜料不可食用,金箔却是可以的,便从司饰局取来金箔,细细点缀其上。
再用天然的细小香草装饰、摆上不到巴掌大的木雕村舍和船桥……那些山,便突然如同被阳光照耀一般生机勃勃。
于是,一副千里江山的绚烂图景就这样在赵律面前展开,令他惊叹不已。
寿宴的食单他看过,自然知道头一道摆出来的是酥山。
然而却万万没想到,这酥山做得堪称尽善尽美。
它其实已经摆脱了食物的身份,而变成一样艺术品、一样战利品。
那十个瓷缸虚实相连,仿佛将真的将连绵的山脉摆到了这厅中,让赵律得见自己的锦绣江山,就在这方寸掌心之间。
赵律猛然被一种骄傲的豪情击中,向来端肃的神情里都带上了难得的热切。
至于群臣,更是已经被这天家手笔惊得要么默默无言,要么窃窃私语。
在座的都是亲贵,酥山在他们眼中也不算奢侈,然而这样的酥山确实没见过。
乍看之下,那些晶亮的酥山最引人瞩目,然而时人好佛法,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虞凝霜在那些瓷缸上倾注的心思——
每个瓷皿都是长方形,微有纵深,上下逐层叠涩,中间凹入成束腰,成了标准的“须弥座”样式。
宰相陈公也看出来了,便趁着回谢第三盏赐酒的机会,捡了几句好话恭谨地朝赵律祝贺。
“酥山坐于须弥山,意韵宏大,构想精妙。”
“正衬陛下主天下万数江山,见世间一切般若。”
陈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酥”和“须弥山”都是源于佛教。
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乃至最后那灌顶的醍醐,讲的正是修佛开悟的过程。
而按佛家讲,“须弥山”是诸天中枢,是星辰轴心。
所以佛像多做须弥座,以显佛祖之宝相庄严。
久而久之,如今许多家具、园艺中也化用了这个样式。
虞凝霜一个不通佛道之人会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严府中有一个这样的人工石潭,用来栽种几株小水莲。
她初次见时就觉得好看,之后每次路过都要特意观赏一会儿。
后来,有一回让严铄瞧见她驻足,居然主动上前与她说起这石潭——
“此石潭砌的是须弥座样式,这样看,合该栽种拈花一笑的金婆罗花才是。”
如今想来,严铄是真的喜欢花草园艺,他居然还说了这样一个笑话,看着那些雪白水莲的模样也堪称温柔。
“然金婆罗花毕竟是三千年一现的仙界之花,与这尘界无缘,我便栽植了这也有佛缘的水莲。”(1)
虞凝霜再一想,严铄当时……也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居然还扭捏而隐秘地问了虞凝霜喜欢什么花。
而虞凝霜当时斩钉截铁地答:“有钱花。”
是时风吹莲动,也吹得草丛中蟋鸣越发宛转清澈,却吹不动虞凝霜一颗只顾事业的直女之心。
她也没再管严铄,只是听了这须弥座的故事觉得有趣,加之每日走过,忽就受到灵光启发,将自己冷饮铺中的酥山与之联系起来,去瓷窑定了一批须弥座的瓷皿。
当时她想的就是酥山与须弥座样式正搭配,食器相应,互相成全。等来年盛夏,铺中节气限定又一次轮到酥山时,就可以用这更为精巧的器皿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