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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岸边停下,男子踏水而来,一把抱住谢惭英,急道:尘哥,你可急死我了。
谢惭英轻轻推开他,道:我不是你的尘哥,我叫谢惭英。
宁拂衣刚出来就听见这句话,走近来站在谢惭英旁边,向白发男子抱拳道:误闯贵岛实属意外,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白发男子却不理会他,只失神片刻,而后低头苦笑:我就知道,这么美好的,只会是梦而已。
昨日与谢惭英同行的老仆见帮主失魂落魄,在一边提醒道:少爷,这是谢家的小少爷啊,萧爷跟您提过的。
白发男子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谢惭英,喃喃道:难怪,难怪
谢惭英道:我舅舅还在世,就在寒织岛上,小舅舅你既然来了,我们一同去吧。
白发男子愣了愣,问:你叫我什么?
谢惭英微微笑道:小舅舅,四年前舅舅来家里,应当向我娘提起过你们的婚事,我娘很高兴,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带你来家里的,没想到
白发男子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再没了之前那痴缠的样子,只道:原来是阿英。紧跟着反应过来,你说尘哥在阎老贼家中,他当真还活着?
是。
那快走,白发男子转而欣喜,又焦急道,此次拼死也要将那老贼杀了。
回到船上之后,白发男子才告诉他们,自己名叫沈枝,原是富陵县一位富户的儿子。六年前与萧和尘相识,两年后与他定下终身之约。本打算等萧和尘征得家人同意之后便举行婚礼,没想到那一次分别,竟险些是永诀。
自从被赶到这海上荒岛,便想方设法积蓄力量,成立了一个帮派,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中原,再向阎空复仇,谁知阎空竟然也出了海。
谢惭英想起另一件事,便问沈枝萧茗是否安好。沈枝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她醒来之后一味只问你在哪儿,又闹起来,我着急出来找你,一时生气就把她锁在家里了。
谢惭英:
宁拂衣却忍不住嘴角一翘,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惭英一眼。
*
寒织岛上,阎家后院。
来岛上已经数日,萧和尘扮作洒扫庭院的下人,所幸还没有被发现。他性子冷淡,面上有疤,别人极少与他来往。如今他已将阎空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这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趁着没人溜进厨房,刚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却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
夫人,您要吃什么,交代奴婢下去准备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我想起一样吃食,你们不会做的。
纸包掉在了地上,萧和尘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猛地转身,撞翻了放着碗具的架子,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夫人先踏进门来,萧和尘忙低下头,只用余光打量来人,看清她的容貌后,连呼吸都窒住了。
怎么搞的,笨手笨脚。丫鬟走进来,冲萧和尘大声叱骂。
算了,不过是些碗盘碟子,你叫人来收拾了吧。夫人声音温和,又对萧和尘道,你先出去吧。
是,夫人。萧和尘的声音干涩嘶哑,这几个字如刀子般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刚跨出门,又听见身后的对话。
诶夫人小心,怎么能劳您动手。丫鬟惶恐道。
夫人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回房里了,你替我熬一盅鸡汤来。
是。
萧和尘加快脚步,闪身躲在花园里的假山石后。夫人竟也紧跟而来,却并没有靠得太近,只伸出一只手,手上是那个纸包:你丢了东西。
萧和尘犹豫了一会儿,垂首走了出去,正要双手接过,却听对方低声喊道:阿尘。
伸出的手猛然顿住,萧和尘抬头望去,见谢夫人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道:你你是怎么
萧和尘走上前一步,许久才终于喊出了那个暌违已久的称呼:姐
你的脸谢夫人低呼一声,轻轻抚上那些狰狞的伤疤,眼泪滚滚而下。
萧和尘,当年还被赞为长源第一美人,便是当地最漂亮的姑娘都比不上。冠礼之后,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他一心要找一位挚爱之人相伴终生。
往事历历在目,谢夫人犹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头发花白、满面疮痍,眼里不再是温暖的笑意,而是阴郁、仇恨,甚至有些疯狂。
灭门之祸当晚,这个人还满身喜气,因为得了姐姐的首肯,即将赶去富陵县和心爱之人完婚。可雪夜惊变,一场大火把所有的希冀与美好烧得干干净净。
略略平复了心情后,谢夫人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当初发生了什么?
萧和尘面露痛苦:对不起,姐,我没保护好阿英。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
他还活着!谢夫人压低声音,语气坚定,他好像拜了师父,前阵子我与他曾在沧浪山相遇。
那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跟着那个老贼来此?萧和尘先是惊喜,后是不解。
谢夫人摇摇头:其实,我不敢出去见他,我怕被阎家的人发现,怕他一人难以抵挡。只有等姓阎的彻底脱离了中原的势力,我才能再设法去寻他。如今得知阿英平安,我便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做这一件大事。
她握紧了那只纸包,对萧和尘道:你在这里终归惹眼,前两天还曾听姓阎的问起你。你赶快找机会离开,剩下的事交给我。
那怎么行!萧和尘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了。
阿尘,听话。谢夫人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去找到阿英,兴许他换了名字,大概是叫宁英,让他知道他还有个舅舅在这世上。否则,也许他就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凶宴
姐!萧和尘难以从命,干脆道,反正我如今已是一个废人,还是你想办法离开。
那位沈公子呢?你不顾及他了吗?
姐,萧和尘哽咽,他不见了,我找了好几年,富陵县的人都说,他是被阎贼杀了。所以今日,我不光要报谢家的仇,还要替他报仇。
萧公子真是处心积虑啊,谋划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要动手了,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出。
院子里跑进来十多个人,个个手持弓箭,对准了谢家姐弟。
萧和尘大惊,将姐姐护在身后。
啧啧,长源的一对璧人,一个嫁给了谢逢那种伪君子,一个竟然喜欢男人!哈哈哈,传出去不怕江湖人笑掉大牙吗!阎空走上前来,一只眼睛里浸满阴毒。
狗贼!萧和尘咬牙切齿。
阎空却看向谢夫人,恨恨道:师妹,这么些年了,我待你有哪一点不好?你对我不假辞色,不肯亲近,我可强迫过你了?我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只想利用我找到你和谢逢的那个野种。不过没想到啊,你竟然早遇见他了,还瞒得这样好。如今又想下毒害我,我一片真心给了你,你却一点不知道感激!
还有你!阎空指着萧和尘,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小情人被我打断了腿,灰溜溜不知道去哪里躲起来了。我怎么会杀他呢,我当然要他活着,让他看看谢家的人下场有多惨!我要他活着受苦!
萧和尘终于忍不住,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冲了过去。然而阎空不过抬刀轻轻一挡,一脚将他踢出去几丈远。
没想到啊,长源第一美人今日变成了个不人不鬼的丑八怪!哈哈哈哈!阎空走过去,一脚踏在他胸口,微微使力,萧和尘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啧,当初那么干脆杀了谢逢,始终觉得便宜他了,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让我解解恨。
你放开他!谢夫人正欲过来,却被阎空的手下用刀架住了脖子。
阎空冷冷看向她,再没了往日的温和神色:你若轻举妄动,我就一刀杀了他。夫人,我可以看在你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不过,这有名无实的夫妻老子当腻了。正好你弟弟到了,不如就今晚让他喝一杯咱们洞房花烛夜的喜酒如何?
老爷!门房忽然跑进来,武林盟的人前来拜访。
阎空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武林盟,老子早和武林盟断了关系,怎么还追来海上聒噪,是谁?
门房小心答道:那人说,是左护法宁拂衣。
哦?阎空倒有些意外了,他知道这位左护法神秘得很,除了武林盟的部分人,江湖上没人见过他真面目。
接着他便对谢夫人笑了一声,道:传闻这位宁护法是个绝顶美人,素有仙子之称,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不知她比师妹你如何?有武林盟的人同贺我二人大喜,再好不过了。
让人将谢夫人和萧和尘绑了圈禁起来,阎空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宁拂衣和重新戴上面具的谢惭英已经等在大门外,阎空走出门去,见来人是两个大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分辨出那位穿白衣的怕就是传说中的拂衣仙子了。对方身份也不需证明,腰间那块武林盟独有的令牌他在另一位护法身上见过。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大名鼎鼎的左护法竟然亲临鄙宅,鄙人不胜欣喜,不知护法来此有何贵干呐?阎空话说得客气,神色见并无多少尊重之意。
谢惭英在他一出现时目光便没移开过,不过为了大局,并未显露仇恨与杀气。
宁拂衣微微一笑:此来并非公干,不过有事出海,途径贵宝地,此前曾听闻阎帮主大名,所以前来拜访。
宁拂衣的话同样客气,可那淡淡的神色显然更像是路过时顺便来看看,你的名号虽然听过,但大名可是称不上。
抑或者,阎空心里一惊,他是来打探风声的。
护法过奖了,还请入内喝杯茶。阎空侧过身子,摆出请的姿势。
宁拂衣向他点点头,也不再客气,径直进门。谢惭英随后跟上,却被人拦住:阁下见谅,阎府的规矩,不得携带兵刃进门。
因着宁拂衣的身份,那人不敢直接向他发难,便借着拦阻谢惭英来提醒他。
宁拂衣玩笑道:阎帮主在这海外之地看来过得真是逍遥自在,这皇帝的规矩也跟着搬来了。
阎空笑道:咱们故交叙话,带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不免太煞风景。我这岛上风景如画,护法可有兴致随我一观呐?
宁拂衣把手中的剑扔给方才那人,又给谢惭英使了个眼色,道:入乡随俗,有劳阎帮主了。
谢惭英把剑递出去,那人要接时,冷冷对他道:我这剑身上浸了剧毒,阁下可不要随意打开,此毒无药可解。
那人摸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接过来后小心拿着,倒真的不敢拔.出来。那剑身上刻着归清二字,若是被这人发现,谢惭英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
宁拂衣与阎空并肩而行,却能感觉到满院子的森森杀气,耳中隐约听得见利刃出鞘的声音。
一行人沿着走廊缓缓前行,阎空一路为宁拂衣讲解自己这宅院的设计、打造过程,如何融入了江南景色。宁拂衣嘴上敷衍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临近后院时,阎空却引着二人绕过去,折返回前厅用茶,但谢惭英和宁拂衣都注意到后院的院门外有重重把守。
入座之后,下人奉了茶来,谢惭英一动不动,宁拂衣端起来揭开盖子闻了闻,道:好茶,香味清幽,沁人心脾。
阎空道:此茶名叫美人恩,是这寒织岛上独有。
宁拂衣点头道:噬魂销骨美人恩,宁某只怕消受不起。复又把茶放下。
阎空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道:唉,护法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又为盟主看重,这美人恩护法若说消受不起,世间更有何人能啊。
谢惭英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把茶杯一推。
宁拂衣无奈道:不瞒帮主,宁某今日前来还为另一件事。说来冒昧,年初宁某途径沧浪山,不慎为小人所害,受了点伤,正巧遇见尊夫人路过,援手搭救。宁某不胜感激,今日不知能否有幸得见尊夫人一面,当面再向她致谢。
阎空眼睛微眯,道:真是不巧,夫人今日有恙,不便出来见客。护法特意登门致谢,这番诚意阎某一定好好转达。
宁拂衣神色转冷,扭头看了谢惭英一眼。
谢惭英起身踢翻凳子,道:还与他啰嗦什么,杀了再说!
飞身越过大厅,从阎空随从手上劈手夺过自己和宁拂衣的剑。随从反应倒快,立即举刀砍来。
门外的人听见响动,纷纷奔进来,为首的倒是谢惭英相识的一位故人。
莫动手,帮主,是否发生了什么误会?这位宁公子当初在沧浪山还曾救过夫人性命!来人正是青爷。
然而阎空听见沧浪山三个字,反而起了杀心。起先宁拂衣提起沧浪山,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左护法绝不会是谢家的人。但这位红衣公子眉眼间却与萧和尘有几分相似,他一直存了戒心。
动手!阎空更不打话,手一挥,数十人便团团围拢来。
谢惭英长剑出鞘,剑光闪耀之时,一直凝神戒备他剑上剧毒的随从清楚地看见了刻字,大叫道:青爷,他是谢家的人!
青爷大惊,联想起他自称宁英,不禁满脸惊惧:谢惭英!
这些人里,只有青爷清楚谢惭英的实力,方才刚动手时他之所以劝和便是为此。这位爷动起手来,十个阎空也敌不过啊。
阎空在左右的护卫下往后院壁走,其余人源源不断涌上,源源不断倒下。谢惭英那身红衣,与阎空的这些手下来说几如红莲业火,那把剑便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