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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襄趴在屋檐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一身黑衣都被雨浸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看到在棋局的人持着刀开始自相残杀,棋局里还活着的人没多少了。

郑念被困在府里三年多的时日,竟然养成了这般残忍的性子。

这更加重了宋襄的杀心,这下郑念是必须要除之而后快了,否则若是有朝一日让郑念知道了灭他家的人,指定是要来寻仇的。

屋檐上飞来一个身影,轻飘飘落到宋襄身旁,是方才去外面探看情况的属下。

宋襄转头就问:“林太尉到了吗?”

“林太尉就在门口。”属下看着他,欲言又止,“傅……傅侍中也来了,正在门口与林太尉交涉。”

“傅侍中?”宋襄眉头一拧,有些丧气,“他怎么来了?”

傅晏宁来了,事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好端端地,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郑太医!”大门里走进来一个人,身上带着在朝堂里沉积许久的威严气势,身后带了几十兵士,还有几个人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

郑太医听到声音,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林太尉。”郑太医笑着迎上来,脚步走得慢慢吞吞。

林显见连个通报的人都找不见,笑了一声,“郑太医,这么大的府里怎么都不见一个下人?”

“下人都在前院,方才叫过去训话了。”郑太医躬着身子回答。

林太尉身旁还站了一人,身形瘦高,一身紫衣,一半面容埋在黑暗中,另一半暴露在烛光下。

此人一双细眉入鬓,两缕发丝被雨打湿,贴在脸侧,带着少年人的傲气,清澈透亮的眼睛映着些许光点,其清冷气质让郑太医难以忽视。

郑太医看到傅晏宁略微迷惑,但也只是一瞬,他随后热情笑道:“傅侍中也来了?鄙府今日真是有幸,能让阁老和小阁老亲自踏足。”

林显等他说完后,手指动了动,要拿出手里攥了已久的圣旨来。

“我与林阁老路上受了雨,身上都湿透了,郑太医不准备帮我们拿把伞挡雨吗?”傅晏宁面无表情,眼睛看着郑太医身后不远处,语气在密密的雨声中透着股能钻入心扉的凉意。

郑太医还不确定他的用意,抬头望了一眼傅晏宁,连连应着声,“是老臣的疏忽,阁老,小阁老,请等着老臣为二位取伞来,老臣去去就来。”

郑太医转过身,弯着腰加快脚步进了一间房。

不管这次傅晏宁是否有意要帮他,他得趁着这机会,先拖到他娘把郑念送到地窖里藏着再说。

郑太医推开与郑夫人待的屋门,见里面已是空无一人了,喝了半杯的茶还在桌上冒着气,郑夫人已经带着郑念走了。

郑太医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下来,吐了一口气,透过窗子往前院看。

郑念的确不在了,前院的棋局看不到一个活人,只剩下了一堆垒成小山的尸体和身下的血水。

之前与郑念对弈的侍卫倒在了桌子上,脸朝着他的方向,失了血色的脸上有几道刺眼的血迹,他的眼睛还大大睁着,眼珠一动不动地朝着下方。

“傅侍中不要忘了正事。”林显拿着圣旨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正如他的语气重了几分。

“多谢林阁老提醒,臣一直未敢忘记正事。”

“伞来了。”郑太医踏着雨水走来,衣摆上全溅了泥水。

傅晏宁接过伞,脚步却不动,“郑公子呢?”

郑太医这时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傅晏宁问他这些是想拖延时间,让念儿有足够时间躲起来。

他心怀感激,只是不能表达在脸上,也不能亲自说出来。

郑太医低着头望着傅晏宁被水浸得湿润,越发显黑的步靴,慢慢回话:“多谢小阁老挂念。犬子本在院中下棋,天遇了雨,便到房间里去玩了。小阁老有事要找犬子吗?”

“郑公子端得是好心情。”傅晏宁回了一句,还在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林显不由看了傅晏宁一眼,话语里别有深意:“傅侍中今日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看到傅晏宁不说话后,林显又道,“郑太医怎么不问我们今日来郑府,还带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何?还是说,郑太医已经知道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郑太医假装不知情,如梦初醒般噢了一声,“只顾着问候两位阁老了,本想着是要问问两位阁老带着这么多兵士登临鄙府是有何要事,这一转头,就给忘了,到底是老臣年事已高。”

林显打量着他,语气似闲聊般不经意一问,“郑太医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郑太医无形之中感到如芒在背,“当着两位阁老的面,老臣……老臣自然不敢。”

林显没心思管他是不是在说谎,他拿起圣旨放在郑太医面前,“圣人听说郑府受贼人威胁,便派我来带人保护郑府安危。”

“老臣多谢圣人关照。”郑太医叩首,长跪在地,热滚滚的眼泪落在地上。

林显从他身旁越过去,行走间衣摆上有几滴泥水溅在了他脸上,身后带的兵卒也一个个越过他走向院里。

林显旁边有人撑着伞,他在院中停下,气如洪钟:“郑太医带路啊。”

雷响了一声,郑太医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和泥,仓惶地爬起来,见到身边还站着傅侍中。

“多谢小阁老。”郑太医嘴唇动了动。

傅晏宁恍若未闻,撑着伞抬脚先走了。

郑太医一步一步走到小院里,林显的眼光一寸一寸地落到郑太医的步子上。

“郑太医,圣人怀疑这贼人藏在了郑府里,不知郑太医可愿让人进去看看?”

林显虽是在问,可已经带着人向前走了。

屋瓦上的宋襄拔剑出鞘,抬了抬手。

其他黑衣人看到,剑纷纷出鞘,向下俯冲而去。

身后的郑太医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傅晏宁看郑太医没跟上来,侧头朝后看了眼,不知何时郑太医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几个黑衣人提着剑,正从他头上方飞过去,剑上滴落着血,混着雨水落在他眼前。

“林太尉你……”傅晏宁站在他面前,指着罩着烛光,身下全是血,孤零零躺在院子里的郑太医,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显转身背对着他,指着黑衣人飞过去的地方对一众士卒道:“看见了吗?贼人就在里面,很可能混在了郑家人里面,圣人有交代,贼人早生有谋反之心,在府里无论见到谁,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圣人命臣与林太尉一起抓贼,怎的臣没听到圣人吩咐过这些?”傅晏宁语气生硬地质问他,大有追问到底的意思。

林显不屑地哼了一声,扬起手中的圣旨:“圣旨在此,你们还怀疑什么?还不快去!”

士卒们看见圣旨,齐声回了一声是,各个拔剑进了院里。

看着他们都走了后,林显才回过头,“难不成傅侍中想违抗圣意?”

“只怕有人自作主张!”傅晏宁看都不看圣旨一眼。

“圣人若轴心,围着轴心转的是辐条,终会伴在圣人左右,一如既往追随圣人,与圣人共进退,而傅侍中你就像嵌在辐条里的木块,阻碍前宁行进,终有一日会被圣人抛弃掉。”林显抬头挺胸,与傅晏宁相对而立。一字一句就像从伞上滑落滴在地上的雨珠,掷地有声。

傅晏宁隔着雨幕,不卑不亢:“那林太尉就是保护轴心的车辖,只可惜……是坏的。”

后院一间光影黯淡的房里陈了一条案几,案几上盖了一层半透明的花布,走得近了,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团模模糊糊的人影。

然而由于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忽明忽暗的烛光让陈设都变得不真切,就算屋里的烛火被风吹灭了也不足为奇,所以哪怕是在门口,来人也不会轻易发现那团人影。

匍匐蜷缩在案几下的人是郑念,他脸上还带着血滴,血是热的,那是他娘的血,他秉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太尉的声音响起时,郑夫人就带着他往地道里去,刚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黑衣人拿着剑等候他们。

剑挥过来的时候,郑夫人替他挡了。

郑念亲眼看着她的一只手臂被剑削断了,独留的左手还死命抓着剑,让他赶快逃。

郑念满脑子都回荡着娘那时对他说的话,“念儿,快走……快走……娘只要你活着……”

如今,他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

但这条用娘的命换来的命不能就这样轻易被人夺去,他还要留着命报仇。

报仇。

门外有了脚步声。

郑念透过薄纱往外看,他手里攥了一把匕首,这是他在某一个房间找见的。

郑念攥着匕首的手出了汗,匕首的把手都黏糊了,像是粘在了他手上。

几道雷又劈下来,闪电划过夜空,撕开一道白光,门也应声被人推开。

“这间查了没?”有一个黑衣人拿着剑左右环顾了一圈。

另一个摇头:“好像没有。这人能跑到哪去?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他那死去的娘。”

郑念无声哭泣,张大着嘴,哭声哽在喉里,哭着哭着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猛喘着气,手中的匕首有些握不稳,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但隔着薄纱,他还是能看见两个黑影。

“要不坐这歇会?反正还有其他兄弟找,咱们也找了这么长时间了。”其中一个说。

“好。”另一个果断答应。

郑念看着他们朝着自己走过来,黑色衣摆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郑念看着手中的匕首,脑里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娘替他挡剑的背影,身子气得发颤。

“这案几怎么在抖?你有感觉到吗?”

“好像是在抖。”

一个人大胆猜测:“那道是这屋子要倒了?”

另一个人惊讶,“不会吧。”

两个坐在上面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弯腰查看,郑念已经从下面钻了出来,到了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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